傳說苦葉山是一座仙山, 但山上卻只住了兩個神仙,也只有兩個神仙,再無他人。
“那後來怎麼樣了呢?”
“後來玄蛇醒了, 發現自己心愛的人還有自己的孩子都不見了, 它很傷心, 自己又被封在這山洞中出不去, 於是就開始哭, 一直哭,哭到雙眼瞎了,流出血來, 淚水都匯聚成了一條小河……”
“這便是後來的淚河,是麼?”
我忍不住插道, 像是又回到兒時讀那些奇談志怪的時候, 總是不等把一篇故事看完就想迫不及待的想先去翻結局, 想知道故事的主人公是否會得善終。
坐在我對面的莫道長點了點頭,然後兀自沉默了片刻, 兩彎秀麗的眉間透出一絲淡淡的憂傷,彷彿她也沉浸在了故事之中,而後才笑道:“天不早了,後面的故事我改日在和秦公子說吧。”
莫道長是個看上去只有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事實上我也並沒有真正相信她個已經活了一千歲的仙人, 雖然這裡確實是苦葉山。苦葉山在民間的傳聞中的確就是一座仙山, 十年纔在人間出現一次, 傳說此時若是有人能爬上山頂到達這間名叫華英觀的道觀, 便可以得到觀中仙人賜福。
其實是不是仙山有沒有仙人我並不在乎, 我只知道民間傳說總會有一些依據,這苦葉山之所以被傳得神乎其神, 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爲到過山頂的人無論生了多重的病都可以痊癒而歸,而我千辛萬苦爬上山來,就是爲了治病。
“是不早了,叨擾了莫道長這麼長時間,實在是抱歉。”
從吃過晚飯起,我就在聽莫道長說這個道士與蛇妖的故事,說到現在只怕也有一兩個時辰了,我聽着不累,人家也該說得累了。會突然扯到這個故事,還是因爲那人忽然提到下山後想去淚河看看,莫道長聽到我們要去淚河,很自然的也就說起了淚河的來歷,我也聽得入迷,結果就一直這麼下來了。
等回到自己住的西廂房時,華英觀另一位仙人連道長剛好從廂房裡出來,看來她剛剛也是和那人聊得太歡一時忘了時辰,這會兒纔想着自己叨擾太久該回去了。
連道長是莫道長的妹妹,二人長得也是十分相像,只是不知爲何姓氏卻並不一樣,性格也是一個天一個地,莫道長穩重內斂,連道長則急躁外向。這不,這連道長一邊回頭跟屋裡的人道別,一邊又兩隻腳急着往門外跨,然後“砰”的一聲就腳踢門檻頭撞門欄了。
“哎喲喲!”
“怎麼了?”
屋裡的人有些擔心的問了一聲,連道長忙揉着被撞出包的額頭連聲應着“沒事”,回頭見我來了,更是發窘,朝着我尷尬的笑了笑便匆匆離開了。我笑着搖了搖頭,擡步走進屋去,心想這姐妹倆當真有趣,偌大一個道觀雖只有這兩個人守着卻也一點都不乏味。
“今天好些了沒?”
我仍是習慣性的問了一句,坐到牀邊,將半躺在牀上的人攬入懷中細細端詳着,只恨這人的病不能馬上就好起來。
“看我有精神聊到現在就知道我好不好了。”
昏黃的燈光中,對方柔柔拉開了一張笑臉,仍有些憔悴,卻泛着迷人的光彩。我忍不住低下頭去吻了吻他的額頭,熟悉的藥香立刻溢滿口鼻。
“我去打熱水來給你洗漱。”
“不用了,連道長都已經幫我弄過了。”
“嗯?她還伺候你做這些?”
我有些驚奇,就算她們再照顧得怎麼周到,這種洗臉擦身這麼私人的事情好像也不太適合由外人來做吧,何況人家還是個姑娘,雖然是個活了一千歲的姑娘。
“我本來也是要拒絕,她忽然說了一些前世恩情什麼的說是要報答,我也沒拗得過她。”明彥說着似是甜蜜的笑了笑,“不過,我對她們倆倒確實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話若是換做平時從他口中說出來,我肯定又要大吃飛醋了,但是這一次卻沒有,“我和你有同樣的感覺。”
“你也覺得好像在哪見過她們,甚至很熟悉?”
“大概真是在前世見過。”我笑道,“這樣說來我們前世也是相識的。”
“我可沒對你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明彥挑了挑眉,滿是不屑的瞥了我一眼,我大笑,“我對你也沒有。”這人果然甚是不悅的背過身去不肯理我了。我忙從他身後摟住他的腰,在他鬢角的霜發上親了親,又道:“一開始是沒有,可是後來就有了。”
回想自己和這人的初次見面,實在是荒唐得可以,之後又一直因爲對方的身份而心存芥蒂,以至於忽略了那個藏光環背後最真實的他。可是當一切都看真切之後,那種莫名熟悉甚至帶着心痛的感覺就再也沒有消失過,反而越來越強烈,明明什麼都不記得,卻還是讓我有種此生的存在都只是爲了與這人相遇相知,相愛相守的感覺,終此一生不會改變。
見對方沒什麼反應,大概是不相信我剛纔的話,我於是又接着道:“真的,很多次我都覺得我前世一定就認識你了,說不定我就是追着你投胎到這世上來的。”
明彥仍是沒有說話,過了好半晌才忽然緩緩的道:“子涵,其實……我第一次見你,甚至在第一次見到你之前,我看了你畫的那幅《芙蓉出水》圖的時候……就覺得很熟悉了。”
我先是愣了愣,跟着恍然大悟,“你是說……你第一次看到我的畫的時候,就愛上我了?”
“誰說愛上你了!”
明彥終於轉過臉來,雖是一臉怒意,蒼白麪色卻難得的浮出了些微紅暈,一雙明麗的幽紅眼瞳竟透出些嫵媚的神采,看得人色心大動,我於是趁機在他面頰上偷香了一口,笑道:“你好壞,都過去十多年了,今天才說,搞得人家現在心裡還會小鹿亂撞!”
見他又要推開我轉過身去,我忙抱住他不讓他離開,笑得卻更大聲了,“做什麼臉皮還這麼薄,都老夫老妻了,聽到夫人說對我一見傾心,相公我可是很高興得不得了!”
“你!”
“哎呀!要裂了、要裂了!”
終於,我的言論嚴重刺激到了這位曾經高高在上的攝政王大人,結果就是嘴皮子差點又被撕得更寬了幾分,力道雖比當年小了不少,但並不影響我淚眼朦朧的回憶起當年的慘狀。
說起來都有好些年沒有發生過今天這樣的小鬧劇了,自從知道這人患有沉痾,看着他身體日漸衰弱,我也就再提不起這樣的心思與他說笑了,只恨不能將所有的溫柔與疼惜都灌注在他一人身上,拖延着他離開這個世間的時日。
“崇昭,我看你精神真的很不錯,不如……我們……”
我一邊揉着疼痛不已的嘴角,一邊仍不知死活的向對方拋去一個媚眼,對方也很配合的抖了抖雞皮疙瘩,道:“你想做什麼?”
“當然是做……愛做的事呀!”
我說着就要去剝他的衣服,明彥頓時有些驚慌的抓住我不安分的狼爪,雙目怒瞪,“你瘋了,這裡是道觀!”
“道觀又如何,你我又不是道士,不受這些清規戒律約束,我們繼續吧!”
我當然不會真的在這種時候抱他,畢竟他的身體並沒有完全恢復,雖然真的很想,最後一次和他歡好都不知道哪個猴年馬月的事了,如今見這人氣色好了不少,我這“塵封”多時的慾念也跟着“甦醒”過來。
“秦子涵,你……別鬧了!”
終於在我的惡意挑逗下,明彥開始有些氣息不穩了,我於是也適時的收住了手,怕真的再玩下去自己點的火自己都滅不掉了,只得依依不捨的在對方柔軟豐潤的脣瓣上狠狠親了一口,然後將人揉進懷中,嘆息着道:“這次就放過你,等你身體好了之後,我一定要讓你三天三夜都下不了牀,好好給我把過去的時光都補回來!”
懷中的人沒有吱聲,我知道他這是默許的意思,不由得暗歎這人還是如此可愛,臉皮雖然薄了點,卻從來都這麼坦率。
“我今天聽莫道長跟我說起那個道士與蛇妖的故事了。”
“嗯。”
“你知道那個蛇妖被關在山洞以後怎麼樣了麼?”
“不知道,我聽到的傳說也只到那個地方就沒有了。”
“唉!”
“嘆什麼氣,你覺得傷感?”
“是啊,我在想,如果有一天,那個蛇妖知道它心愛的人早就把自己忘了個一乾二淨,它會怎樣?”
“你說呢?”
“要是我的話,我寧願死也不想知道這樣的事實啊,那樣至少我心裡還可以有一個念想——我心愛的人一定還在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默默愛着我,有朝一日他終會回到身邊……”
雖然這樣的想法很自欺欺人,可是我真的無法想象,當自己爲至愛之人犧牲了那麼多之後,對方的記憶中卻不再有自己的身影,那該是怎樣一種痛呢?說什麼只要對方過得幸福就好,這種話,只是說起來好聽罷了……
“如果你是那個蛇妖,你會怎麼想?”
忽然很想聽一聽這人的想法,真要說起來,他和那個癡情的蛇妖還真是說不出的相似。
“我累了,睡吧!”明彥只是淡淡敷衍了我一句。
“好,你先睡吧,我去洗洗就來。”
我以爲明彥是因爲這個故事太傷感不願去多想,便也沒再讓他回答,於是起身替他掖好被角就出去了。等我洗漱玩再回到牀上時,他已經睡了,臉上卻隱約可見兩道泛着淡淡金光的淚痕。
他哭過?我一時又是詫異又是心疼,想着莫不是因爲剛纔的那個故事惹得他難過了?可是依我對這人的瞭解,應該還不至於纖細到會爲一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故事傳說落淚,或許是在夢中夢到了什麼吧。我於是脫去外衣吹了燈鑽入被子中,輕輕將人抱入了自己懷中。
雖然不知道故事的結局,但我隱隱總有種感覺……
絳瞳……絳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