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坊二師父

酒坊二師父

自從鄭應才的這個乾兒子拜師之後,鄭應才的確是傾注了全力。新的一輪釀酒季節開始之後,鄭應才就改變了以往的教授方法。他除了他將自己的釀酒絕技一點一滴傳授給這個乾兒子外,儘量放手讓張支雲來操作,自己站在旁邊觀察、指導、打屁股。

由於有父子之間這一層特殊關係,鄭應纔對張支雲更爲嚴厲。在教授的過程中,難免恨鐵不成鋼,一出差錯就敲打,在別人的眼裡,鄭應才做的好像有點過分。

眼過千遍不如手過一遍,張支雲雖然捱了不少打,但的確收穫不小。他通過耳聞目染和親自動手,把寶爺的那些真本事一點一滴地融進自己的大腦細胞內,逐步掌握了茅酒的釀造技術。這一時期,初學有成的張支雲心裡有了一種感覺:我會釀酒了!但實際情況並不是這樣,鄭應才放手讓他自己操作,他信心百倍。在實際操作中卻經常出現一些差錯。

認真幹活,吃苦耐勞,張支雲沒有說的。但技術問題絕對不是一日之功。釀酒從外表來看,好像是粗活、苦活,其實不然,釀酒的工藝很複雜,其中的奧妙太多太多。

開始踩曲了,師父將要領給他重複說了一遍,然後站在了一邊。張支雲根據師父所授,按照制曲的步驟小心翼翼地進行操作。他先用木斗量了制曲要用的麥麩。木斗的容量是六斤,他一斗一斗地數着數量,量了100斤。麥麩量夠之後,他便裝了一斗曲母,然後灑水攪拌。但由於初次操作技術掌握不當,水量沒有掌握好,拌的太溼了。看着過溼的曲堆,他素手無策。鄭應才走過來就是一耳光,吼道:“老子不給你點王法你就記不住!去年你是沒有搞過?”

扇了徒弟耳光之後,鄭應才一邊着手處理過溼的曲料,一邊給小支雲講說處理的方法。

重陽節開始下沙了,鄭應纔不讓肖青海插手,讓張支雲自己操作。張支雲按照師父所說的,將高梁磨碎,然後燒開了一鍋水,用剛出鍋的開水將生沙進行浸泡。第二天(24小時後)便和零工們一起上甄,進行蒸煮。蒸煮好後,倒出來進行攤涼。他赤着腳,拿起杴和零工們涼糟粕。

“腳踢手摸”,師父的教導他記得很清,但他心太急,放下杴就去用腳踢涼鬆散,還很燙的糟粕燙得他趕緊就往外跑。踢涼之後,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到糟粕涼到40℃左右時,便加入曲母,拌勻起堆,進行發酵。這道程序他順利的過關了。

到了快要下窖的時候,張支雲又捱了一頓揍。因爲糟醅的水分、酸度沒有掌握好,師父揍了他。

下窖之前,糟堆的溫度很難掌握,這個問題是小支雲最頭疼的。他先將手插進糟堆,從糟堆中抓出來一把糟粕,放在鼻子跟前聞了聞,沒有說話。他不知道這香型夠不夠。無奈,他便對站在身邊的師父說道:“師父,我聞不出這香型夠不夠。”

也難怪他。過去,他從來就沒有接觸過酒。去年他只是看着師傅怎麼做,師傅聞過之後他也聞,略略知道一些。但現在讓他自己去把握,他卻真的吃不準。

師父沒有理他,伸手從糟堆裡抓了一把,然後聞了聞說:“龜兒子!記住!就是這個味。”

張支雲趕緊再把手伸到糟堆裡,抓了一把再聞。他心裡默默地說:“一定要長記性!”

算是沒有捱打。

張支雲剛鬆了一口氣,鄭應才就說道:“進行下一步。”

張支雲回過神來,把手伸進糟醅的堆子裡。他感覺稍微有點燙手,就想起了師父去年所說:“人的正常體溫一般爲36度到37度,手插入糟堆之後,略有燙手既是40°左右。”他把手探出來之後,大膽地對師父說道:“師父,溫度合適。”

“咚!”的一下,鄭應才的腳踢到了張支雲的屁股上。

“這就行了?!”鄭應才怒道。

張支雲不知所措,他不知道錯在哪裡。

“中溫呢?下溫呢?”鄭應才質問道。

哦!張支雲馬上明白了。趕緊將手伸到堆子的中部。

他感覺到堆子上部的溫度和自己的手溫差不多,微微有點低。他將手拔出來,又插入到糟堆的底部。感覺到,堆子底部的溫度比自己的手溫低,但他不知道能低多少。於是,他把手探出來之後,站在那裡沒有說話。他是怕說錯了捱揍。

“怎麼不說話?溫度怎麼樣?”鄭應才高聲問道。

“我看中溫達到要求了。只是下溫我還吃不準。”張支雲怯懦地回答道。

鄭應才把自己的手伸進了堆子的中部。停留片刻,便抽出來插入堆子的底部。抽出手後看了張支雲一眼說道:“這個溫度就是標準,再重試一遍,記在心裡!”

張支雲一聽,趕緊把自己的手插入糟堆的上部、下部和中部,逐一在裡面感覺了一會兒,默默地把這種感覺記在了心裡。

看到徒兒的一系列動作,鄭應才其實心裡很滿意,但他沒有吭聲。

釀酒的整個過程中,越是往後難度就越大。而且一切技術指標只能靠手的感覺、嘴的感覺、心的感覺,初學之人的確很難把握。張支雲在之後的學徒生涯中的確吃了不少苦頭,捱了不少磕拽和棍打屁股。

張支雲雖然經常挨磕拽,但他知道那是師父恨鐵不成鋼的一片苦心,他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每每下班回家,他都要無微不至地去關心年邁的寶爺。給他打水,給他盛飯,給他洗衣服……極盡所能給老人以孝敬。

苦難是一種財富,童年時代的境遇和磨礪,在張支雲的身上,積澱了很深很深的傳統美德——勤勞、善良、孝順。人的名,樹的影。張支雲的一言一行大家都看在眼裡,上至掌櫃、酒師,下至長工、零工,大家都說張支雲是個孝順、勤學的好孩子,大師傅老年有福,認了這麼一個好兒子。

鄭應纔在教徒的過程中的嚴厲的確過分,但那種嚴厲之中涵蓋了很深的愛。涵蓋了他心裡那很高的願望和期盼。一般的師父帶徒,總是有所保留的。就如童話中貓師父和虎徒弟故事中所說的,貓師父就留了一手爬樹的本領沒有教給他的老虎徒弟。但鄭應纔在張支雲身上卻不是這樣,他盡最大的努力把自己的全部經驗和智慧毫無保留地向這個心愛的徒弟的腦子裡灌輸。在兩年的教和學的過程中,鄭應才口對口、手把手盡心教授,傾注了很大的心血。張支雲也付出了許多辛苦,吃了不少苦頭。功夫不負有心人,張支雲的手藝總是不斷地長進。

七次取酒完後,鄭應才就開始教徒弟兌酒。

經過一段時間的教授之後,鄭應纔想測試一下徒弟在品酒方面的造詣,一天,他端出了三杯酒給了張支雲,說道:“你把這三杯酒給老子嘗一下,看哪個是正品,哪個是次品,哪個品質不好。”

張支雲接過了第一杯酒後心裡很膽怯,他輕輕地把酒杯送到了嘴邊,細品之後又把杯中酒往手心裡倒了一點,兩隻手掌來回搓了搓,把手掌放到鼻子下面聞了聞說道:“師父,這杯酒是次酒。”

鄭應纔沒有吭氣,又將第二杯酒遞到了徒弟的手中,張支雲依照前法認真品嚐以後說道:“這是好酒。”

鄭應才仍未說話,又給了他第三杯酒。張支雲品嚐以後說道:“這杯酒不太好!”

“媽的!剛纔我弄的時候你是不是偷看了?”鄭應才順口罵了一句,但臉上卻露出了笑容。他轉過身又拿了六杯酒,將前後順序顛過來顛過去,然後說道:“你給老子把這六杯酒品嚐一下,品一杯給我報一杯。”

張支雲品過一杯將結果告訴給師父,然後將酒杯還給師傅。鄭應才接過杯子後自己再品一下。依此類推,品完了六杯酒之後,鄭應才大聲罵了一句:“媽的!你這個臭小子,嘴巴比老子的還靈!”

由於乾爹的盡心教導,加之張支雲的聰明伶俐,三年學徒期滿,他已掌握了從制曲、制酒、貯存到勾兌的全部釀酒工藝。成爲成義酒坊的二師父(相當於現在酒廠的副總工程師)。

隨着二師父地位的確立,張支雲釀酒技術上的不斷提高,鄭應才的確非常的開心,老人在閒暇之時也開始和徒兒聊聊天,有時也講一點往事。

有一天,下午收工之後,張支雲照例去孝敬寶爺。等他幹完該乾的活計之後,鄭應才把乾兒子喚到身邊說道“今天老子心裡高興,給你講一個老子親眼看到的毛委員渡赤水的故事。”

張支雲心裡很高興,便坐在寶爺的旁邊傾聽:

“那是1925年的春天,紅軍在楓香、長幹山一帶集結時,老蔣的隊伍就對長幹山進行了包圍。毛委員便指揮紅軍主動發起了對魯班場老蔣部隊的進攻,把老蔣的隊伍打敗之後,就大張旗鼓地從咱們這兒西渡赤水河。那一天,度毛委員過河的人是賴元興。當時我看到賴元興用船把紅軍送過河之後,背了一個大個子紅軍首長,等他回來後我問他背的是誰?他高興地對我說:“我背的是毛委員!”我以爲他在騙我,就不相信。賴元興便得意地把那一天的經過告訴了我:那天,紅軍隊伍上船以後,有個大個子首長笑着對賴元興說道:‘老鄉,給您添麻煩了!’賴元興高興地說道:‘我們就盼着紅軍來呢!不麻煩。’在船上,賴元興知道了紅軍是要到古藺方向去,知道了那個大個子紅軍就是毛委員,心裡非常激動。賴元興身強力壯,不一會兒就將船劃到了對岸。下船以後,賴元興看到毛委員身體不大好,就主動要求將毛委員背過這座大山。賴元興的要求得到了紅軍首長的批准。

賴元興背上毛委員走過了靈觀堂、石古牛、韓坡嶺,一直把毛委員背到古藺地界。當兵的還給他和毛委員照了相。”

“後來聽人說,毛委員渡過赤水之後,派了一個團的紅軍假裝成主力向古藺縣城進軍,但卻將主力在咱這兒和古藺交界那個地方隱蔽集結。老蔣還以爲紅軍是要北渡長江去四川,便派了很多部隊把古藺包圍了。但卻沒有想到,毛委員又指揮紅軍從二郎灘、太平渡、馬桑坪、沙灘等渡口東渡赤水河,又一次回到了咱們這一帶。毛委員打仗用兵就像神仙一樣,太厲害了!”

遵義一帶的老百姓把紅軍奉若神明,張支雲經常聽到老人們議論紅軍的事兒,心中有說不盡的羨慕。遺憾自己出生晚,沒有當過紅軍。今天,老爺子給他講了毛委員渡赤水的故事,便引起了他更多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