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沉默,證明反政府軍提出的這個請求,對於邰家,對於邰之源,對於他和他的母親已經確定將要支持的帕布爾議員來說,都是一個極有誘惑力的交換條件。
邰之源十分清楚,如果不是現在環山四州複雜的政治環境,以及聯邦鷹派人物一日強過一日的武力壓力,以南水領袖爲首的反政府軍肯定不會主動提出和平的請求。然而他不得不承認,即便如此,反政府軍依然有足夠的籌碼以換取相應的條件。
“競選前期進行談判,帕布爾議員無法影響到聯邦政府的內部決策。”邰之源打破了沉默,提醒對方。
“帕布爾不能,但是輿論能,邰家暗中擁有的影響力能。”中年人平靜地說道:“如果讓聯邦公民們知曉。總統候選人帕布爾議員,正冒着極大的政治風險,與我們這些兇殘地反政府軍進行和平談判……而這時聯邦政府卻逆勢而爲,強行發起對我們的軍事打擊,他們一定會對聯邦政府發出最強有力的斥責聲。”
“我承認您所說的有道理,這種利益的交換確實也很有吸引力。”邰之源沉默片刻後說道:“但是我不能馬上回答您的請求,請給我一些時間。”
“我不能在聯邦核心區域停留太久,你應該很清楚。”中年人微笑着說道:“憲章局雖然不會來管我,但我對於國防部的那些獵犬和聯邦調查局的蜘蛛們依然保持着尊敬,如果我在聯邦境內停留的太久。也未免太小看他們。”
邰之源將咖啡杯推到一旁,微笑着說道:“您既然已經冒險來了,再冒險多等幾個小時。難道也不行?”
“我今天之所以敢冒險過來,是因爲我知道聯邦政府的任何人都不會猜到我敢冒這種險。”中年人平靜說道:“如果呆地時間太久。這就不是冒險,而是愚蠢。”“那我應該怎樣聯繫您?”
“我怎樣進來的,以你的能力應該很容易查到,到時候通過請你把最後地決定告訴那位小夥子就行了。”
邰之原的脣角微微翹起,笑着說道:“這樣我還必須保證那個小夥子在聯邦境內地安全。伯才先生,您的考慮果然從來沒有什麼遺漏。”
“不。我甚至不清楚,從二樓下去之後,留給我逃命的時間還有多少。^^中年人微笑着說道。
邰之源靜靜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分辯出對方這句話究竟是猜到了什麼,還只是習慣性的玩笑話。片刻之後,他看着對方認真地說道:“您所考慮地不錯。利益的交換確實是我所看重地,但我更看重的是聯邦的將來……如果有機會抓住你,殺死你,我並不介意通知聯邦軍方。”
“現在我沒有通知,是因爲尊重一位談判者的角色。”邰之源平靜說道:“您一旦離開舞會現場。也許我真的會讓聯邦政府想盡一切辦法捉住您……一直有一種說法。反政府軍如果沒有你,早就成了政府手中的一盤菜。這種誘惑,其實並不比達成和平協議來的更小。”
聽到這番話,中年人微微笑了起來,與聯邦政府鬥爭了這麼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聯邦的特權階層,是多麼地想要山裡的事業毀諸一旦,這些聯邦真正的控制者們,是怎樣地冷酷無情,但他確認對方至少在這一刻不會動手,因爲這並不符合對方家族地真正利益。
他這次冒着巨大的風險,甚至不惜暴露隱藏在聯邦內部最成功地間諜屬下,也要與邰家的繼承人見面,一方面是因爲反政府軍的形勢確實已經十分危急,而還有很更要的一個私人理由,則是他想親眼看一看,聯邦將來的新一代領袖人物,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種第一手的資料,遠比任何的情報更要重要。
看到邰之源,中年人沒有失望,又有些失望。\沒有失望是因爲他確認這位邰家的繼承者,並不是一個愚蠢之輩,而失望也恰恰是因爲這一點,並且他看出對方對反政府軍沒有絲毫的同情或道義上的支持,談話中所呈現的,全部都是赤裸裸的利益評判。
似乎猜到這位反政府軍的二號人物在想什麼,邰之源緩緩說道:“在帝國隨時準備發動侵略戰爭的今天,反政府軍的人,卻依然爲了那些虛無縹渺的道理,分化着聯邦的人心,消耗着聯邦的資源,牽制着聯邦的軍力……在我的眼中,其實你們都應該算是叛國賊,憲章局不應該賦予你們法定的地位。”
中年人思忖片刻後認真說道:“你與你身後的家族是聯邦政治架構的既得利益者,你的看法不見得是正確的。如果帝國真的入侵,我相信山中的戰士在抵抗外敵方面,會比聯邦四大軍區的那些人表現的更爲令人尊敬。”
“還沒有發生地事情,不需要去進行評斷。”邰之源說道:“任何說辭都無法改變反政府軍在我心中的形象。”
“我們從來不在意聯邦大人物們怎樣看待我們的事業,也許在很久之後的將來。我們註定是不可共存的一對天敵,但至少在眼下,我們可以合作。”中年人說道:“貓與老鼠的共存,也許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我很想知道,誰是貓,誰又是老鼠。”
“民衆的意志不可抵抗,七大家這種畸形的存在,即便再如何強大,終有一天,也會在歷史的潮流面前變成人人喊打地過街老鼠。”中年人平靜說道:“這是喬治卡林先生的論點,以此與你共勉。”
“這個我從來不會否認。”邰之源說道:“但我始終認爲,你們纔是人類社會的碩鼠。”
“道不同。仍然可以共謀,但話不投機。則不需要進行更深入地交談。”中年人笑着站起身來,說道:“有任何好消息,請通知那個小夥子,如果沒有好消息,我會在山中。替你朋友的朋友灑一杯酒,以爲祭奠。”
邰之源笑着站起身來。沒有理會對方這句心理上地攻勢,說道:“最後一個問題,你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爲什麼確定離開舞會之後,聯邦不會捉住你……就像剛纔你跟隨許樂上樓時那樣,確定沒有危險。”
“情報,是一切力量的來源。”中年人很不符合他猥瑣氣質的優雅一禮,“而我的能力,則是一個秘密。”
邰之源沉默許久後,說道:“短暫地合作之後,我會在更長久的歲月裡。以消滅你們地武裝力量爲目標。但我必須要說。在整個宇宙之中,我只佩服五個人。您就是其中之一,今天能夠與您進行我成人禮之後的第一次談判,受益匪淺。”
“我很好奇是哪五個人,不知道邰公子能不能滿足我這小小的虛榮心。”中年人的眼睛亮了亮,恰到好處地展露出好奇。
“除了您之外,還有湖畔的那位匹夫,不知生死的喬治卡林^^”邰之源認真說道:“我的人生,以你們五位爲努力的目標。”
“噢,人力有時竭,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地方面,比如在情報這方面,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誰還能比我更強大,當然,這也依然是我地秘密。再如費城那位老人家,我想這個世界上也沒有誰比他個人的武力更強大……邰公子,不要太過勉強自己。”
“努力不見得要達到。”邰之源微笑說道:“其實我只是奢望,將來聯邦裡地優秀人物全部成爲我的屬下。”
中年人讚歎道:“世家子弟,雖然令人噁心,但這份自信確實可怕。”
反政府軍的二號人物,就這樣出現在了聯邦的核心地帶,然後悄然遠去,就連一抹影子都沒有留下,只是留給邰家一個可以追查的線索,只是如果邰家願意接受反政府軍的條件,那個線索則是邰家必須保守的秘密。
邰之源擡起手腕看了一下時間,在心中默數了幾聲之後,對身旁的靳管家說道:“準備一條秘密線路,我要與母親進行對話。”
靳管家點頭應下,他們已經爲那個人的離去留下了足夠的時間,如果對方真的落在了聯邦軍方的手中,也只能說明傳奇也有失去光彩的那一日。
“他用的是施清海叔叔的身份。”靳管家向下屬們發出指令之後,輕聲說道:“施清海畢業於一院,是聯邦調查局裡很受看重的年輕一代官員,沒有想到,居然是反政府軍的間諜。”“我更好奇,三十七憲歷最成功的情報頭目,爲什麼要故意留下施清海給我們。”邰之源閉着眼睛說道:“用一名間諜的生命,來做爲試探家族誠意的安全閥,這似乎有些不符合那個人一慣的行事風格。”
“盯着許樂和施清海。”邰之源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保證前者不受騷擾,準備聯絡後者……或者逮捕他。”
離開舞會的許樂,根本不知道那位“施叔叔”與邰之源進行了影響極爲深遠的一次談話。此時的他,正心情低落地走在大學校園的雪樹之中,渾然沒有歷史當事者的自覺。
他只是一個小人物,然而這個小人物,卻間接導致了大時代的一次小小波浪的產生。
當然,反政府軍勢力在當前的困難時局中,連他們一向信奉的政治理念都可以暫時放棄,甚至那人冒了極大的風險親自前來聯邦談判,想必就算這個世界上沒有許樂這個人,他們一樣也會想盡一切辦法找到邰之源。但問題在於,如果沒有許樂,那麼這場舞會上,極有可能是麥德林議員的人,或者是別的什麼勢力搶在了他們的前面,說服了邰家以及邰家挑選的合作伙伴帕布爾議員。
玫瑰河畔的草地上依然積着薄薄的雪,在月光下泛着清淡的光芒。穿着禮服的許樂感到了一絲寒冷,他往手上呵了呵氣,卻並不擔心自己會被凍感冒,自從跟隨大叔練習那套奇怪的動作之後,他似乎再也很難生病了。目光從頭頂的雙月往着東方的方向移轉,看到了那幢熟悉的女生公寓樓,梅園依然在彼處,許樂的心卻異常平靜,他知道張小萌有秘密,但如果對方不告訴自己,他也不想再去探究。
禮服的裡面全部是冷汗,知曉了邰之源那個令人震驚的身份,許樂的心情很複雜,先前那刻的對話讓他很緊張。他很倔犟地在對方面前保持着平靜,只是爲了保有自己那點自尊,哪怕小人物的自尊在聯邦特權人士的面前,顯得有些可憐。
區暫時不敢去了,雖然所有人此時都以爲黑色機甲裡坐的是邰之源,許樂依然不敢冒險。此時夜色已深,他忽然發現自己無處可去,又不想回到梨園鐵門的房間裡,這才明白,原來從東林大區逃往首都星圈一年之後,他依然只是一個孤獨的可憐的傢伙。
便在這時,他忽然看到寒冷的玫瑰河畔一處偏僻的河堤上,有一抹在夜裡如火一般燃燒的紅色,正在寒風中不停閃動,正是穿着紅色禮服的鄒鬱。
夜河畔有孤女,許樂雖然很厭惡鄒氏兄妹的爲人,但見着這一幕依然止不住擔心起來,向着河堤的方向安靜走去,生怕驚動了對方,讓對方做出一些瘋狂的事情來。
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靠攏河堤,便發現一個很熟悉的身影,從河堤外的霜草從中飛奔了出來,直接將那襲紅衣撲倒在地。遠處傳來鄒鬱的掙扎,低沉而憤怒地咒罵,嗚嗚的哭聲。
許樂怔怔地停留在原地,當然能分辯出眼前並不是一幕半夜強姦的戲碼,只是有些不明白,施公子這個傢伙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