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念之間
1
大漠以北，雪山以南。
邊城屹立如山，墨攻的臉如同邊城的城牆一樣陰暗。
幾年來我從北而來，只爲見你一面，然如今你又在何方？
風從南面而來，揚起了他的髮絲，卻也刺痛了他的心。
風中似乎還殘留着那年的香氣，那年暴雨之夜，軟語依在耳畔，輕唱那麼清晰。
墨攻拔劍，墨色的劍就像他的臉。
烈日已落，狂沙擊臉頰。
黃沙莽莽，千里追尋，你在何方？
踏月，你在何方？
驀然望去，地上一柄劍，劍旁一個人——死人。
墨攻冷冷地看着，他彷彿在過往的歲月裡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他問：你還活着？
死人依舊是死人，大漠漸漸陰冷，墨攻沒有動，時間在黑暗來臨之際像是靜止了一般。
死人突然慢慢地站了起來，是客尺，他說：你說對了，我還活着。
墨攻的眼睛了出現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說：十年之期已到，你自然不能死。
2
十年，十年往事已模糊。
江南夜雨愁膩，窗外芭蕉沾染了誰家的愁緒，誰家的女子在吹着冷漠的簫。
在墨攻的劍還未刺出，已然倒地。
光華消散，他看見眼前的客尺的劍已入鞘。
他的心在下沉，沉入深沉的湖水，沉入冰冷的深淵。
他閉上了眼，他聽見他說：十年後大漠青城再見。
窗外雨點點滴滴不停到天明，寂寞在閣樓內流淌，在血液裡穿梭。
“也罷，也罷，歸去吧！”
3
是那一個夜晚的暴雨來臨，然卻是墨攻一生難以忘記的回憶。
“那隻因我遇見了你，踏月”
踏月，多麼遙遠而冷寂的名字。
然笑容卻是那麼的純淨而傷感。
在他看見她的那一刻，他的心彷彿在隨着她的琴絃顫抖。
晚風冷冷地吹來，踏月看見自己的靈魂在隨着眼前的這個男子自由地飛翔。
那是個美好的初遇，即使陰冷如鐵，也阻擋不了兩顆溫暖的心在一起相擁。
那一夜，他們在暴雨下擁抱，他看見她的臉上的紅暈就像是火。
他說：踏月，你是我一生的溫暖。
黑暗，黑暗裡的火就這樣無情地被暴雨湮滅，連同他們的那個美好的夜。
客尺雖然已約來日再見。
然“黑沼”還是找來了。
“黑沼”七殺刀，七名黑衣刀客的身形在雨水裡飄動。
雨中黃葉飄落如雨，墨攻拔劍四顧，卻看見漫天刀光紛飛於頭頂。
黑色的劍與黑夜融爲一體，片片溼潤的黃葉在空中破碎，再也無法融合。
七殺刀，只剩下三柄。
墨攻以劍支地，嘴角沁出了鮮血。
雨在落，落在墨攻的額頭，疼在踏月的心裡。
踏月的聲音像是來自遙遠的地方。
她說：你快走，十年後，我們大漠再見！
“也罷，也罷，離開吧”
4
當年幾千裡跋涉地離開，如今已然歸來，風沙依舊，然人呢？
多少年來，孤獨如蝕骨毒藥一直跟隨，驀然回首之間，我失去的是什麼？
墨攻的眼望向遠方，他說：你的毒已解，傷已痊癒，接下來又當如何？
客尺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他說：我等你。
墨攻看着客尺，點了點頭，轉過身，說：找到她之後，我就來赴約。
客尺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陰冷的大漠，他看見自己的心在隨着他的心一起跳動。
天未明，霜也落。
紅樓之內依舊鮮豔如火，火裡坐着的女子一身白衣。
是溫青。
十年，十年一切都已改變，包括人的心。
簾外的烈日奔襲而來，風沙噠噠地擊打着窗櫺。
她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她聽見他的耳語：踏月，你是我一生的溫暖。
墨攻看了一眼，已不忍再看，他把眼睛轉向簾外。
十年，十年的堅持，當初的夜晚，萬里的追尋。
那個雨夜，那場初遇，溫青的淚水將要涌出，她娓娓地說：我的原名叫做唐踏月。
墨攻看見十年來的曲折路線在此刻定格，他望向簾外，他似乎看見一片光明。
他說：踏月，自今以後，你我再也不分離。
承諾隨着窗外的風沙飛走，飛到未知的地帶，飛到遙遠的極北之地。
5
夜，大漠的風總是這樣的冷。
客尺飲下最後一滴酒，眼眸閃動，轉身拔出了劍。
大漠風沙彌漫了眼前的人，他的身形彷彿是扭曲的泥。
客尺說：你還是來了，陽生。
那人說：你看得出，我是陽生，而不是陰生。
客尺淡淡地說：陽生陰滅，陰生陽滅，老不死的怪物。
陽生說：十年前，你們相約再見，如今期限已到，你爲何還不動手？
客尺說：時機未到。
他突然疲倦地笑了笑，說：計劃十年，只爲一紙劍譜，呵呵。
陽生也笑：“黑沼”七殺刀也已到來，來幫你。
客尺望了望蒼穹，蒼穹陰沉，月光潮溼。
陽生聽見他的聲音彷彿有了醉意：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來解決。
陽生再次笑了，他的笑容充滿了詭異的氣氛。
他說：我畢竟已放過他一次，他必定不忍心殺我。此戰，我已經勝了。
陽生的身體突然變得象霧一樣模糊，他的聲音在變得像是霧一般。
客尺聽見空曠的大漠裡迴盪着他的聲音：如此甚好，那邊的事，就由我來解決了。
6
兩情相悅在紅樓軟帳之內，風沙呼嘯奔騰在邊塞城牆之畔。
日日醉酒的歡悅，孤獨已經隨風而去，墨攻醉眼裡看見踏月的笑臉之上暈開了一抹胭脂。
當年我一念之間愛上了你，如今十年生死都已過去，有你在我身邊，我不後悔。
踏月的嘴角微微斜起，是淡淡的笑意，還是不屑的鄙夷？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純淨如水，她的眼眸還是黑白分明的清晰。
她說：你一定要殺了客尺，他不僅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對手，前次他僥倖逃脫，如今只有靠你了。
墨攻突然感到一陣抽空的恍惚。
“十年之約，十年之約，究竟是你的，還是他的？”
“我終究要離開。”
原來到頭來，也只是一場自我的欺騙，孤獨，孤獨一直都蟄伏在體內。
這是我的傷，永遠也無法癒合的傷。
7
世事如棋，十年前未了的事，十年後還是要面對。
邊城，城牆之上，墨攻的衣衫隨風抖動，他的劍還未拔出。
十年來，他的相思之苦欲深，他的忍耐力就更深。
客尺在笑，邋遢的笑容，邋遢的就像他的生命歷程。
他的生命歷程裡有多少的歡悅，又有多少的苦痛。
他還在笑，蒼穹陰暗，雨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
墨攻說：十年之前，你一念之間，放了我；而十年前，我也在一念之間愛上了一個人。
客尺冷笑說：這本就是早已註定的。
墨攻的黑衣在雨中漸漸變得不清晰。
他想到十年的那個雨夜，一念之間，他的心神行走於她的周身，寄託在她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