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3.第1073章 讓道

第1073章 讓道

李二帶着媳婦和女兒,跟着女婿韓澄江,一起走了趟北俱蘆洲北邊的花翎王朝,這算是兩家結親後,第一次正兒八經串門走親戚。

婦人自打下了馬車,在那條名爲喬梓巷、卻比大街更寬的地兒,等到見着了女婿家的府邸,還沒跨過那道高高的門檻,她就開始侷促不安,兩隻手都不知道擱哪兒了。

女婿先前說了這條喬梓巷的由來,什麼喬木高高然而上,梓木晉晉然而俯,還有一些道理,婦人也聽不懂,就沒太上心,只是等她聽說一整條巷子都是他們韓家的,按照韓氏祖訓不得分家。這讓婦人咂舌不已,女婿家也太有錢了,這麼長一條巷子,都姓韓?光是一年的飯錢,都不是一筆小數目了吧?

只說門口那麼大的一塊金字匾額,加上那兩尊蹲着都比人還要高的白玉獅子,就已經給婦人一個結結實實的下馬威,等到進了宅子,彎來繞去的,轉得她頭暈,一路上都沒點雞糞狗屎,吐口痰都不敢,婦人狠狠掐了一把男人的腰肉,男人轉頭咧嘴一笑,就要伸手握住她的手,被婦人連忙拍掉,老夫老妻的,也不害臊,若是被這裡邊的讀書人瞧見了,順帶着看不起咱們槐子,咋辦。

婦人只得輕輕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不是做夢。

之前帶着女兒女婿,一起回了趟家鄉小鎮,同樣是親戚家,婦人都敢嫌棄掌廚的姑子手藝不濟了,如今到了女婿家裡,真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婦人其實早就知道女婿出身很好,是那種所謂的大戶人家,書香門第。但是婦人哪裡能夠想象,女婿家的門檻會這麼高,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嘛。

女兒如今嫁了人,還是老樣子,悶悶的,李柳打小就這脾氣,不大氣,沒法子,她脾氣隨爹嘛,虧得女兒模樣、身段都隨自己,不然如今估計就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倒是自家男人,平時看不出來,幾棍子打不出個響屁的德行,不曾想關鍵時刻,還挺鎮得住場面,見了誰都不犯怵,也不怎麼說話,板着臉,點點頭,確實比自己更沉得住氣。這讓婦人稍稍心安幾分,只是忍不住輕聲提醒男人一句,李二,就這樣,少說話,反正別給槐子丟臉,不然我跟你急眼,晚上打地鋪去。

李二咧嘴一笑,點點頭。

婦人趕緊一瞪眼,土老帽。

韓澄江趕忙笑着說道:“丈母孃,不用這麼拘謹,就當自己家好了。”

其實這個丈母孃緊張,韓澄江更緊張,也就只是沒有擺在臉上,他就怕家族裡邊的繁文縟節,惹來妻子一家三口的不適應。

所以在返鄉路上,韓澄江就接連寄了兩封家書回絳縣橋梓巷,提醒家族這邊,不可缺了禮數,同時儘量不要興師動衆。要不是爺爺親自回了一封書信,讓他這個孫子只管放心,不然韓澄江還能再寫一封。

婦人聲若蚊蠅,小心翼翼道:“澄江,聽說你是長子長孫,家大業大的,規矩肯定多,咱們家不一樣,小門小戶窮慣了的,柳兒又是個悶葫蘆,就怕給你丟人現眼哩。”

家鄉槐黃縣和獅子峰山腳小鎮那邊,但凡家裡邊人丁稍微多一點,都要爭來搶去的,韓家這麼個高門大戶,還不得打破頭去?

在韓府待了幾天,兒子李槐是大隋山崖書院的賢人,這是婦人最拿得出手的事情了。

結果到了這邊,才曉得女婿家,書院的副山長、君子賢人,一雙手都數不過來。

婦人實在是待不住,住不慣,怕鬧笑話,出醜,在那家宴上,吃個飯夾個菜,都不曉得往哪兒下筷子。

幸好那個韓澄江的爺爺,韓老爺子和氣得很,以前是在京城那邊當官的,年紀大了,就告老還鄉了,在宴席上,也沒有半點官老爺的架子,都讓婦人生出一種錯覺,莫不是你們喬梓巷韓家,欠我們家錢啦?

聽說韓澄江的爹孃,如今都在趕來絳縣的路上,因爲韓澄江的父親,也是個當京官的,返鄉需要與朝廷告假。

韓澄江的父親,正是花翎王朝的當朝首輔。

而這個韓老爺子,又正好是上任首輔,當了將近四十年的一國宰執,當之無愧的羣臣領袖。

花翎王朝的吏部和兵部,歷來不是姓韓,就是武據韓氏的門生。

婦人就想着見過了親家,就早點去獅子峰山腳的小鎮鋪子,還是那邊自在些,聽得見雞鳴狗吠,說話嗓門大些,誰管吶。

不像這邊,丫鬟僕役們走路都沒個聲響的,就是那些個屁大孩子,在府上見着了他們,也會一個個學那夫子作揖,約莫這就叫知書達理吧。

在一間鋪設有地龍的書房,年近百歲高齡卻依舊精神瞿爍的韓老爺子,看着孫子和孫媳婦,老人笑容慈祥,十分欣慰。

韓澄江其實是一位下五境練氣士,屬於誤打誤撞走上修行路,志不在此,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對那所謂的證道長生從無興趣。

韓老爺子神色和藹,望向那個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子,笑問道:“可還住得慣?”

李柳微笑道:“我還行,就是孃親不太習慣。”

韓老爺子點頭笑道:“無妨,在縣城外邊,韓家還有一處山林別業,回頭讓澄江帶你們去那邊住,與鄉野無異。”

李柳道了一聲謝。

作爲武據韓氏的家主,韓老爺子的消息,當然很靈通,再者李二和獅子峰那邊也沒如何藏掖,便對這家人,大致知根知底了。

獅子峰李二,是一位止境武夫,其實他不是北俱蘆洲本土人氏,來自寶瓶洲驪珠洞天。只不過如今的北俱蘆洲山上仙師,知曉此事,還是不多。

聽說那個老匹夫王赴愬曾經去過獅子峰山腳,在李二這邊捱了頓打,之後在文廟議事鴛鴦渚那邊,止境、山巔武夫扎堆垂釣,王赴愬好像與人說過李二的拳法,其實一般,不重。

北俱蘆洲的花翎王朝,與那中部的大源盧氏王朝差不多,都是屈指可數的大國,國力鼎盛,更是少數幾個山下廟堂能管山上仙府的王朝,要知道這可是在北俱蘆洲,而這個家族祠堂位於曲沃郡絳縣的武據韓氏,在花翎王朝,一直有那“太上皇”的綽號,歷史上擁有“文”“武”諡號的,多達百餘人,配享太廟的韓氏先賢,數量可觀。

但是作爲韓氏嫡長孫的韓澄江,已經不惑之年,在廟堂上卻仍是毫無建樹,做官只做到了禮部郎中,然後修了五六年書,前些年就乾脆辭官了。

之前花翎王朝着手編訂大部頭鉅著,擔任正總裁官的翰林院侍講學士,舉薦禮部郎中韓澄江爲總編纂官。

韓老爺子問道:“如今在做什麼?”

這些年韓澄江一直在外遊歷,爺孫見面次數,屈指可數。

正襟危坐的韓澄江,恭敬答道:“正在編撰兩本書籍,分別暫名爲《百家雜鈔》和《警言聯璧》。”

韓澄江讀書很雜,將自己看書過程中的序跋、詔令和那列傳典志祭文奏議等,分門別類,抄錄整理。每遇先賢嘉言警句,不問古今,隨手輒記,韓澄江就再額外將這些語句單獨拎出來,又分成治學、存養、處世和文藻等十類,條分縷晰,編訂成冊。

韓老爺子笑着點頭,“那就是類似兩吳選定的《古文觀止》,和那陸湘客的《醉古堂劍掃》了。”

韓澄江說道:“就只是拾人牙慧了。”

韓老爺子擺手道:“兩部書做得好,也不失爲成己成人之寶筏,希聖希賢之階梯。回頭把草稿給我看看,幫你把把關。以後若能版刻出書,記得用化名就是了。”

韓澄江答應下來。

老人突然笑道:“李柳,澄江寫得一手好字,槐黃縣城祖宅那邊的春聯?”

孫子韓澄江的書法,確實極具功力,深得當今天子青睞,故而花翎王朝每有御製碑版,必然讓韓澄江提筆書寫,在擔任總編纂官之前,就連皇帝陛下的書齋名,都是韓澄江的手筆。

韓澄江是公認的少年神童,弱冠之齡,就考取了二甲頭名,傳聞這還是韓首輔以“官宦之子不該佔天下寒士之先”的理由,與陛下主動請求降低嫡長子韓澄江的殿試名次。故而此次韓首輔返鄉祭祖,尤其還需要見一見親家,皇帝陛下便賜下一柄玉如意,寓意“此次出京往來事事如意”,此外還贈予內府孤本書籍百餘,當然是專門給韓澄江的。

李柳笑道:“春聯和福字,都是我弟弟寫的。”

言語無忌,直來直往。

韓老爺子聞言啞然。

韓澄江看到爺爺臉上這種不常見的表情,忍住笑。

李柳瞥了眼文房匾額,愧怍齋。

取自亞聖的那句“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而且與門口的那條喬梓巷也算一種呼應。

牆上懸一副對聯,鐵畫銀鉤。

風來海立,劍鞘之中有龍氣。

雲抱山行,酒杯以外皆鴻毛。

韓澄江輕聲笑道:“爺爺其實不喜歡喝酒,就只是單純喜歡這幅對聯。”

爺爺年輕那會兒,還曾投身沙場,戎馬生涯十數年,是一位著名儒將。

所以韓老首輔後來在官場上,有一句奇怪言語。

我的朋友,多是你們不認識的年輕人。

老人感慨道:“獅子峰是個修行的好地方,我只在年少時去過一次,這類天下名山道場處久了,不光是修道之人的風水寶地,可以讓讀書人開闊心境,最能感發人希聖希賢之志、利己利人之心。”

獅子峰山主,一位久負盛名的老元嬰修士,與魚鳧書院上任山長周密,還是關係極好的摯友。

老人突然問了一個在外人看來,會覺得極爲不可思議的問題,“能不能問一句,怎麼看得上澄江?”

李柳直截了當道:“屬於山上事,既有宿怨,也有宿緣,得在這一世做個清爽的了斷。”

她跟韓澄江成親,先前就只是在獅子峰那邊的山腳小鎮,辦了一場喜酒,韓家那邊無人露面。

韓澄江和武據韓氏也算好說話了。

韓澄江的兩次前世,在中土神洲,流霞洲,都與一次次兵解轉世皆生而知之的李柳,有過不小的交集。

當初楊老頭讓李二一家三口,離開小鎮,搬去北俱蘆洲,而那次出門遊歷的韓澄江就剛好碰到了李柳,然後一起去往獅子峰。

就好似一樁天定的緣分。

李柳倒是心知肚明,是楊老頭託付蔡道煌的手筆,定婚店內翻開姻緣譜,寫名字,牽紅線。

作爲交換,楊老頭送給了胡灃一樁機緣,這才得以上山修行。

不過那隻藏着一座洞天的金色蟬蛻,就只是弟弟李槐隨手爲之。

韓老爺子怔怔無言,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李柳,你當下的境界?”

李柳說道:“仙人境。”

韓老爺子看了眼韓澄江,好像也是頭回聽說此事,卻是一臉無所謂的神色,心寬多福,確實不假。

先前韓澄江陪着回鄉省親的李柳,在那槐黃縣城,挑水砍柴的活計,也做得,粗茶淡飯也吃得,就是被好友劉羨陽嚇得不輕,故意將那林守一和董水井,說成是打小就喜歡套麻袋敲悶棍的混世魔王。

參加過落魄山建立宗門的慶典觀禮,還跟那位主動下山登門拜訪的陳山主,喝了一頓酒,對方酒量實在太好,喝不過。

韓老爺子沉默許久,伸手出袖,擡了擡,輕聲問道:“可有希望更上一層樓?”

李柳點頭道:“至多百年,必然之事。”

韓老爺子再次沉默。

如今咱們北俱蘆洲,飛昇境修士,好像暫時就只有一位吧。

趴地峰的火龍真人。

老人笑道:“立不世之功勳而終保晚節、身後名者,不多的。李柳,以後澄江就託付給你了。”

功高震主一事,歷來是古人在封侯拜相的路上,如何都繞不過去的險隘。

李柳點頭道:“沒問題。”

老人好奇問道:“聽說那位陳隱官也是出身驪珠洞天,好像如今還很年輕,他具體歲數是多大?”

李柳說道:“四十歲出頭一點。”

老人猶豫了一下,問道:“能不能問一下陳隱官的境界?”

按照之前的說法,作爲數座天下的年輕十人之一,劍氣長城的陳十一,是玉璞境劍修,山巔境武夫。

李柳想了想,搖頭道:“難說。”

————

紅燭鎮,小巷裡邊的書鋪。

來了個五短身材的木訥漢子,看着那個懶洋洋躺在藤椅上的黑衣青年,說道:“來買書。”

衝澹江水神李錦立即坐起身,笑道:“稀客稀客,難得難得。”

當初眼前這個傢伙,獅子大開口,跟大驪直接討要一個州城隍的位置,若是隻給那郡縣城隍爺的頭銜,他就繼續在那饅頭山土地廟待着,不挪窩了。

山水官場的升遷,一個蘿蔔一個坑,比朝廷補缺更難。不過大驪朝廷還真就答應了此事。

曾幾何時,一個才二十歲的年輕人,幫助神水國的開國皇帝,只用了不到十年時間,就打下了將近半壁江山的遼闊版圖。

幾乎統一了歷史上的古蜀地界,那會兒的神水國,疆域廣袤,囊括瞭如今大隋王朝和黃庭國,就連昔年大驪宋氏的宗主國,位於寶瓶洲最北端的盧氏王朝,也有一部分版圖,屬於神水國邊境州郡。

一代名將,開國功臣。

功成身退之時,好像還不到四十歲。

只不過此人的名字,倒是半點不稀奇,張平。

如今紅燭鎮那邊就有好幾個叫張平的。

大驪北嶽披雲山的第一場夜遊宴,轄境內唯一一位沒有到場的山水神靈,就是這位饅頭山的小小土地爺。

外界猜測是品秩太低,未曾受邀,可事實上,山君府的第一批請帖,而且還是魏檗的親筆手書,邀請之人,就是這個張平。

而魏檗,曾是神水國的大嶽山君。只不過那會兒神水國,不斷有國土分裂出去,版圖縮減得厲害。

等到大驪宋氏立國之後,將魏檗這個亡國餘孽,一貶再貶,直接從一個大王朝的五嶽山君,最終淪爲棋墩山的土地公。

與那舊朱熒王朝的山君晉青,是截然不同的境遇,也難怪兩位大嶽山君,是出了名的各自看不順眼。

這位州城隍爺問道:“有沒有兵書?”

李錦指了指一處書架,“都在那邊了。”

張平走到那處書架前,掃了幾眼,抽出一本版刻精良的二十七史百將傳,是說那中土神洲歷朝名將的,漢子隨手翻了幾頁,又放回去,重新取出一本,好像找到了想要瀏覽的某位名將列傳,將書籍收入袖中,轉頭問道:“多少錢?”

李錦笑道:“破例不收錢,送你了。”

張平也沒客套寒暄的意思,轉身就要走。

李錦招手道:“再聊會兒,如果沒記錯,這是你第一次來書鋪?”

張平停下腳步,問道:“怎麼回事?”

先前這紅燭鎮書鋪,山水氣象的動靜不小,連州城城隍廟那邊都察覺到了這邊的異象。

李錦笑道:“之前落魄山的大管家,送了我兩幅畫,陳山主前不久來了這邊一趟,幫忙描金,鈐印私章。”

張平點頭道:“恭喜。”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李錦搖搖頭,笑道:“你一個兵家子弟,倒像是個道家練氣士。”

就像那本名將列傳,其中一人,便是這個張平極爲推崇的殺神,姓白。

浩然天下各地武廟,依循文廟禮制而建。

郡縣兩級,只懸武廟十哲的掛像,州一級武廟,財力不足的,掛像,有那財力的,就爲武廟殿上十人塑造神像。

各國京城、陪都,分成殿上十人及兩廡六十二人,一同享受人間香火。

傳聞那中土亞聖府,紅邊黑色油漆大門,嵌着狻猊,繞過影壁,便是儀門,兩邊各掛兩幅等人高的彩繪門神,總計四位武廟陪祀聖賢,正是那“武功無瑕”武廟十哲中的四位。

李錦笑道:“你仰慕的那位,實在是殺性太重,手段過於酷烈了。”

張平神色淡然道:“我給他牽馬都不配,至於你們,就別妄加評論了。”

武廟七十二將,主殿十人,兩廡六十二人,不同於變動極少的文廟,武廟經常會有神主更換,頗爲頻繁,但是一般來說,陪祀人選更換掛像、雕像和神主,浩然天下異議不會太大,唯有一人是例外,入廟陪祀歲月極久,從最早的武廟副祀十哲,卻在後世地位一降再降,先是被撤出主殿,搬去了兩廡之一,然後名次越來越低,差點連陪祀兩廡的資格都要失去,如今在武廟裡邊,就只是位列第四等名將之列。

寶瓶洲是小地方,歷史上只有一位武將入選武廟,但是陪祀歲月極爲短暫,很快就被剔除出去,因爲被別洲名將頂替位置了。

以至於後世寶瓶洲,根本就不知道兵家老黃曆上邊,還有這麼一頁。

而此人正是神水國張平。

李錦笑問道:“那個與你相依爲命的小傢伙呢?”

張平瞥了眼饅頭山土地廟那邊,沒好氣道:“小崽子又去那邊點卯了。”

李錦忍俊不禁,“也是一樁不小的善緣。”

紅燭鎮往西約莫兩百里水路,水面遼闊,水勢平穩的江心地帶,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山頭,有個俗稱,饅頭山,上邊有個香火還算湊合的土地廟。

如今那個張平發跡了,這座歷史悠久的土地廟也沒荒廢,雖然神主金身遷徙去了州城隍廟,這邊類似下山,都有了廟祝,修繕了客房,在香火小人的拼死諫言之下,這纔拿出點錢,給這邊的泥塑神像重新彩繪、貼金,看着終於有那麼點人模狗樣了。

一位身穿朱衣腰繫白玉帶的香火小人兒,約莫巴掌高,罵罵咧咧,張平這廝就是個王八蛋,帶着自己來到這邊,結果他說走就走了,也不捎自己一程。

不管怎麼說,都是苦日子熬出頭了,總算髮達了,闊綽了。

朱衣童子狠狠一跺腳,因爲驀然記起一事,然後呆滯無言,咋辦咋辦?今天得點卯啊,還來得及嗎?

它立即施展一門神通,下了一道勉強可算敕令的“法旨”,片刻之後,很快就游來一條三尺長的青色鯉魚,如渡船靠岸。

朱衣童子一個健步如飛,躍上青鯉背脊,雙手攥住兩根魚須,如手握繮繩,劈波斬浪,到了紅燭鎮那邊,急匆匆跳上岸,繞過那條脂粉香膩的河段,許多在外行商的大驪商賈,都在這邊的各州會館過年,小傢伙一路飛奔,到了棋墩山附近,香火小人兒掐訣跺腳不停,很快就蹦出一個土地公,如今棋墩山的山神,是那“宋金頭”,跟自家城隍爺一樣,都是臭茅坑裡邊的石頭,但是宋山神手底下的這位土地爺,與這位州城隍廟的二把交椅,卻是老相識了,見着了香火小人,立即神色諂媚,都不用詢問,就招來了一條水桶粗的白花蛇,朱衣童子道了一聲謝,躍上長蛇背脊,伸手揪住兩片蛇鱗,風馳電掣,直奔落魄山,一路上唸唸有詞,來得及,肯定來得及,一定不能破功啊,大爺我按時點卯就快要湊足一百次了……

到了落魄山地界,讓那條白花蛇回了,朱衣童子埋頭狂奔,可憐兩條小腿飛快晃盪,跟車軲轆似的。

小傢伙火急火燎來到了山門口,大半夜的,沒能瞧見那個看門的仙尉。

落魄山這邊的看門人,最早是言談風趣的大風兄弟,後來是隻會看些正經書的曹晴朗和元寶,然後是慧眼獨具、極有識人之明、對自己極爲賞識的右護法大人,不過如今換成了那個年輕道士。

它環顧四周,一咬牙,趴在地上,從宅子門底下的縫隙一鑽而過,到了屋門口那邊,朱衣童子蹦跳起來,使勁敲門,扯開嗓子喊道:“仙尉仙尉,這麼早睡覺,睡個錘子的睡,趕緊起來,大年三十的,竟敢不守夜,懂不懂規矩……”

小傢伙敲了半天門,有氣無力苦兮兮道:“仙尉道長,開個門,求你了,我曉得你沒睡,屋子裡邊有火光呢,求你了啊,真心實意的!”

想要趴在地上,從門縫裡邊鑽進去,結果不比那大門,擠得腦闊疼也沒能進去,小傢伙站起身,眼神呆滯,捶胸頓足,一屁股坐在地上,乾嚎起來,命苦啊。

實在不行,就去山上,找暖樹,她今兒肯定會守夜的,而且就在竹樓一樓那邊。

唯一的問題在於,不知道自己這兩條瘦了吧唧的小腿,趕不趕得上時辰。

吱呀一聲,仙尉手中捲起一本書籍,開了門,蹲在地上,笑嘻嘻道:“終於曉得喊我一聲仙尉道長了,說吧,大半夜摸上門來,想要幹啥。”

小傢伙挺直腰桿,雙手叉腰,高高揚起腦袋,怒道:“幹啥幹,還能是啥,大爺來這邊按時點卯啊!”

“他孃的,在城隍廟那邊,來個一大幫來我家問夜飯的官場同僚,你又不是不知道,張平就是個不靠譜的主兒,半點不懂人情世故的廢物,我不得幫忙待客啊,一不小心就喝高了,之後去了趟饅頭山,這一路好跑,差點累死大爺了。”

仙尉這才記起,這個香火小人,今天好像確實需要來落魄山這邊點卯。

還真把落魄山當個衙門了啊。

不過小傢伙心誠是真心誠。

仙尉轉身走入屋內,小傢伙一個飛奔,跳到火爐邊沿,蹲着烤火取暖,對於朱衣童子來說,火盆就像一座小火山。

小傢伙埋怨道:“糉子呢,芋頭條呢,屁都沒有啊,仙尉啊,真不是我說你,咋個混得這麼寒酸,被老廚子剋扣俸祿啦?”

仙尉置若罔聞,從書桌抽屜裡取出一本小冊子,是小米粒留在這邊的,巴掌大小,每頁都標註日期,讓這個香火小人每次圈畫一下,就算當天點過卯了。

朱衣童子發號施令道:“趕緊的,愣在那兒作甚,筆墨伺候啊,就你這點悟性和眼力勁兒,要是混官場,吃屁吧你。”

仙尉白了小傢伙一眼,彎腰從火盆裡邊撿起一塊木炭,隨手丟在火盆邊沿上邊,小傢伙只得摳出一小粒木炭作筆,神色認真,在那冊子上邊圈畫過後,如釋重負。

仙尉將冊子丟回桌上,結果又捱了一頓罵,習慣就好。

仙尉坐在小竹椅上,好奇道:“一直沒問,每半個月,你這麼按時點卯,到底圖個啥?”

小傢伙出身處州城隍廟,那位城隍爺,在山水官場的官品可不低,張平作爲一州城隍之首,管着郡縣兩級的所有城隍廟,還有那些土地公、土地婆。眼前這個朱衣童子,

香火小人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斜眼看那年輕道士,“只要點卯次數足夠了,老子就可以按部就班,一級一級升官啊,男子漢大丈夫,豈能鬱郁久居人下?!”

陰差陽錯的,約莫是緣分未到,至今沒能見到那位陳山主。按照裴舵主的說法,在山門口這邊點卯一百次,以後再見着了那位山主大人,就可以跟山主主動打招呼了。

仙尉哭笑不得,“升官?多大的官?”

小傢伙愣了愣,撓撓臉,嗓音立馬小了下去,“反正咱們裴舵主和周護法大人,心裡都有譜的,我可不曉得,從不問這些,顯得不心誠。”

當年頂替周米粒,朱衣童子接任了騎龍巷右護法。

而且私底下聽咱們周護法的意思,以後裴錢有可能會設置騎龍巷總護法,責無旁貸,這麼一副重擔,我挑了!

這些年來,其實他們這座秘密小山頭,只舉辦過一次“祖師堂”議事。

這場武林大會,聲勢浩大,極爲隆重,就在那落魄山霽色峰祖師堂外邊的廣場上,一張桌子,四條長凳,桌上擺滿了瓜果點心。

龍泉郡總舵,如今勢力擴張得可怕,已經下轄兩個分舵了,東華山分舵,騎龍巷分舵。

而那塊總舵盟主令牌,被上任武林盟主兼總舵主的李寶瓶交給了裴錢。

裴錢現在是東華山分舵舵主,兼任騎龍巷分舵舵主,身兼兩職,位高權重,地位顯赫。

周米粒卸任騎龍巷右護法之後,順勢升遷爲了騎龍巷分舵的副舵主,當大官了。

至於分舵供奉,有陳暖樹和陳靈均。

東華山分舵轄下又有某學舍小舵,小舵主李槐,手底下管着兩個小嘍囉,與李槐是山崖書院同學舍的劉觀,馬濂。

當年那場共襄盛舉的武林大會,沒有功勞卻有苦勞的城隍廟香火小人兒,由於升遷爲騎龍巷右護法,被分舵主裴錢准許破例坐在桌上議事。

那次總舵主李寶瓶,以及騎龍巷分舵名譽舵主,大白鵝崔東山,都缺席了會議。

結果大白鵝就被殺伐果決、六親不認的裴舵主,當場記大過一次了。

至於那條騎龍巷左護法,呵呵,可就混得不行嘍,只能趴在桌旁的長凳底下。

朱衣童子說道:“來點瓜子嗑磕。”

仙尉剝開一顆瓜子,放在火盆邊沿。

朱衣童子點頭讚賞道:“仙尉,與你說句掏心窩子的交心話,以後我哪天升官了,就與裴舵主和周護法鼎力舉薦一番,空出來的騎龍巷右護法一職,非你莫屬。”

仙尉笑呵呵道:“我是該謝謝你啊,還是該謝謝你啊?”

山君晉青秘密離開山君府,走了一趟篁山劍派,找到劍修元白。

元白玩笑道:“豈不是要我當那三姓家奴?”

晉青說道:“我覺得你還是慎重考慮一下。”

元白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道:“不管篁竹劍派的首任山主是誰,不管將來能否躋身宗門,我還是希望能夠留在這邊。”

“落魄山的下宗,仙都山青萍劍宗,將會是桐葉洲第一個劍道宗門。”

晉青繼續勸說道:“陳平安很看重你,不在劍道境界,也不是你的身份,就只是劍修之間的惺惺相惜。”

見元白笑着不說話,晉青說道:“你也別誤會,是覺得你到了那邊,能幫襯誰一把,我只是認爲你去了那邊,要比待在這烏煙瘴氣的篁山劍派,更舒心些。”

其實按照與年輕隱官的約定,晉青本該先確定了桐葉洲中部燐河畔的獨孤氏復國一事,纔來這邊勸說元白,挖正陽山的牆角。

元白還是搖頭道:“算了,我就不去桐葉洲了。”

晉青點點頭,問道:“那我就這麼飛劍傳信落魄山了?”

元白笑道:“有勞晉山君。”

寶瓶洲南塘湖。

秦湖君手持一隻白碗,碗中有一顆水珠。

一顆小小的水珠,卻凝聚着舊南塘湖的八成湖水。

要不是劍仙邵雲巖提醒,於禮不合, 否則她確實想要偷偷建造一座類似“家廟”的生祠,立起一塊每天敬香的供奉牌位。

身爲一湖水君,按照如今的大驪朝廷和中土文廟的規矩,按例准許開府,類似山上的金丹地仙開峰。這位女子湖君,打算與觀湖書院,山崖書院,分別求一件儒家文廟的祭祀禮器,再請一本文廟聖賢的著作書籍。

之前在年輕隱官那邊,她主動放棄了那筆功德饋贈。因爲就不是什麼買賣事。

北俱蘆洲,大瀆公府,靈源公沈霖連夜打造出一塊匾額,高高懸掛起來,甚至要比那塊靈源公府匾額位置更高。

德遊宮。

夜幕中,沈霖站在自家府邸的大門外,仰頭望向那塊年輕隱官親筆手書的匾額,眯眼而笑。

取自“德人天遊”一語。

沈霖面帶笑意,喃喃道:“德人天遊,秋月寒江。日問月學,旅人念鄉。”

中土神洲,相傳是道祖煉丹爐所在的火山羣。

一座小酒鋪,沽酒婦人笑眯眯道:“甘州,想不想認我當師父,學習仙法?”

少女直接問道:“有啥好處?”

仰止說道:“可以傳授給你幾種水法。”

少女皺眉道:“你們練氣士的術法,我可未必瞧得上,就算瞧得上,我也未必可以修行。”

這就叫神人有別,大道殊途。

婦人笑道:“肯定可以修行,說不定將來你由濁轉清,躋身了江水正神,也可以一路修行下去。”

老山神龔新舟,按照如今文廟的金玉譜牒,品秩是從七品,就是山水官場的清流官身。

眼前這個朝湫小河婆,與河伯、土地爺一樣,都屬於墊底的濁流胥吏,還不如那些好歹屬於清流出身的縣城隍。

沒辦法,年輕隱官提醒過,老秀才也暗示過。

再不識趣一點,仰止都要擔心被穿小鞋了。

而且陳平安當時身邊跟着個“扈從”青同,而且聽說如今小陌,更是這位年輕隱官的身邊死士。

恢復文聖身份的老秀才,更是跟着禮聖一起來的。

小河婆問道:“拜師禮,需要磕頭敬茶嗎?”

仰止扇動蒲扇,微笑搖頭道:“不記名的師徒,用不着。”

小河婆豪爽道:“幹嘛不記名,乾脆記名,一步到位得嘞。”

仰止笑了笑,稍作思量,點頭道:“也行吧。”

之後雙方喝過了一碗酒,雙方就算拜師收徒了,很省心省力,對仰止的胃口。

之前仰止詢問陳平安,能夠與文廟那邊通通氣,探探口風,能否讓自己像那蠻荒桃亭,或是小陌,能夠在浩然天下來去自由,她可以與文廟那邊立下心誓,學那白澤,名義上被關押在一隅之地,面子上過得去,每次出門遊歷,都不會大張旗鼓。

可惜當時陳平安沒有給出明確答案。

雖說之後禮聖親臨,但是仰止沒敢開這個口,有得寸進尺的嫌疑。

小夫子的脾氣如何,緋妃這些蠻荒晚輩,至多隻是聽說,仰止卻是親眼見過的。

需知人世間最早的那撥“書生”,就沒一個是省油的燈,而這位小夫子,作爲遠古“天下十豪”的四位候補之一,更是……一言難盡。反正當初蠻荒妖族的山巔修士,見到這位小夫子,就只有一個想法,都不是什麼趕緊繞路避讓了,而是……老子就不該出門。

在小河婆離開酒鋪後,來了一位腰懸玉佩的書院君子,沒有隱藏行蹤,身形掠空,落在酒鋪這邊。

香榧山那邊的老山神龔新舟,察覺到動靜,瞥了眼對方身形,真是方圓數百里難得一見的俊後生。

那位書院君子開門見山道:“千年之內,未經文廟許可,不得去往南婆娑洲和扶搖洲,其餘七洲,尤其不可以靠近三處歸墟,一旦違約,斬立決。”

“但是這裡邊有個先決條件,你必須馬上走一趟桐葉洲。”

“落魄山陳山主,會幫你預留一部分曳落河水運,但是需要你用在桐葉洲開鑿大瀆一事上,作爲你換取一千年自由身的代價。”

仰止問道:“就只有這些?”

君子點頭道:“如果你答應,我馬上就可以傳信文廟,將此事報備錄檔。”

仰止猶豫了一下,“作得準?”

那位書院君子啞然失笑,“這是文廟決議,不是開玩笑的。”

大嶽居胥山,一位老道士離開黃粱酒鋪,騎乘青牛,踏雲而起,去往自家道場。

青牛道士封君,有了一個決斷,那山君懷漣不識趣,自己卻不能不講究,反正就是一炷香而已,錦上添花,何樂不爲。

也好順便與那陳道友打聲招呼,提醒他如今貧道就在居胥山這邊修行,歡迎來此做客。

老道士離開夜航船後,重返居胥山的副山鳥舉山,開闢道場,是昔年這位真人的治所所在。

那會兒的天下五嶽大瀆,山君水神,都是他們這撥地仙真人的佐官,簡單來說,幾千年前,現任山君懷漣,名義上歸他管。

如今嘛,顛倒了。

桐葉洲,鎮妖樓。

一行人來到了頂樓。

至聖先師憑欄遠眺,笑道:“在這桐葉洲中部,大瀆開鑿一事,需要大修士的搬山倒海,如今有了仰止和嫩道人,再加上青同道友的敲邊鼓,事半功倍了。”

陳平安回過神,點頭道:“可能還需要跟東海水君商量一下。”

方纔陳平安在分出一粒心神,歸攏書籍和文字。

先前山君晉青贈送了一部碑帖,彙總了舊朱熒王朝中嶽山頭的所有崖刻榜書、碑文石刻,多達兩千餘片。

黃庭國紫陽府,吳懿送出的那隻劍匣,除了裝有一枚極其珍稀的劍丸“泥丸”,劍匣本身承載了六十多個寶籙真誥文字,同樣極爲珍貴。

錢塘江七裡瀧水域,陳平安借取歷朝歷代文人騷客的詩篇,總計三十萬字,以量取勝。

至聖先師看着遠方,“一條光陰長河,就像兩個字。”

陳平安說道:“現在。”

至聖先師輕聲感慨道:“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陳平安緩緩道:“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如是而已。”

“強者多想一點,弱者就可以少想很多。”

至聖先師點點頭,沉默片刻,笑問道:“先前問了你看書,有無特別喜歡和厭惡的語句,那麼有沒有印象最深刻的某句話?”

“有的。”

陳平安嗯了一聲,輕聲道:“餘家貧,無從致書以觀。”

至聖先師會心一笑,“這個想法很好啊,因爲也是我們這撥‘書生’當年的最大感受。”

關於陳平安身上的那個一,如今數座天下,如果撇開天外那座古天庭遺址不談,知曉此事的,不超過十個。

那麼別忘了,哪怕陳平安是那新人舊一,可一,就是一。

哪怕只是當年那個至高存在的一半,與登天而去的周密差不多剛好對半分。

至聖先師說道:“陳平安,一定要守住心關啊,至少在你躋身十四境劍修之前,最好別把他放出來,尤其注意一點,千萬不能讓他佔據主導位置。”

陳平安沉聲道:“爭取!”

要說是一位十五境修士的半個一,沒什麼可怕的。

那麼如果是一位十六境的一半呢?

至聖先師撫須而笑,“別說陸沉,連我也怕。”

比如當初在那泥瓶巷,一定是有個這麼個人,讓道祖讓道。

(本章完)

657.第657章 登門做客吃頓拳1141.第1141章 又與誰問梅花消息261.第261章 海上生明月357.第357章 道爭毫釐,左右徘徊604.第604章 先生包袱齋150.第150章 去開山401.第401章 遠遊北歸921.第921章 果然29.第29章 狐魅299.第299章 拳不停1087.第1087章 飲盡一杯酒141.第141章 百怪(上)702.第702章 劍氣長城巔峰十劍仙1271.第1271章 入室操戈42.第42章 天才610.第610章 讀書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二)8.第8章 稗草396.第396章 一碗雞湯不知道1232.第1232章 求之不得大風流613.第613章 久仰久仰1193.第1193章 碧波萬頃客眼青281.第281章 離別而已115.第115章 人間有個老秀才(上)818.第818章 要問拳(二)1144.第1144章 目擊而道存589.第589章 劍仙在劍仙之手(二)1225.第1225章 隨手斬飛昇788.第788章 人生夢復夢1271.第1271章 入室操戈104.第104章 坐地分贓396.第396章 一碗雞湯不知道467.第467章 修道之人,修心無用?894.第894章 夜航船1275.第1275章 登頂631.第631章 顧璨還是那個顧璨557.第557章 北俱蘆洲無奇怪338.第338章 拳頭太硬,罰酒好喝845.第845章 白也去也36.第36章 古書211.第211章 天作之合721.第721章 十四王座,我龍擡頭60.第60章 有鬼212.第212章 道高一尺1172.第1172章 此間山水如賊窟1053.第1053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十)926.第926章 見個老先生1222.第1222章 驕傲989.第989章 重提12.第12章 小巷1027.第1027章 天地孤鶴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997.第997章 刻字1278.第1278章 籤文1179.第1179章 書生到此1147.第1147章 童年是個楔子538.第538章 劍氣如虹人在天1205.第1205章 天上雨下1184.第1184章 明月中酒還行1051.第1051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八)972.第972章 道友你找誰795.第795章 人間俱是遠遊客582.第582章 有些遇見297.第297章 作別18.第18章 五去其三225.第225章 夜路514.第514章 報道先生歸也(上)894.第894章 夜航船999.第999章 跌境220.第220章 山水印1109.第1109章 關門弟子572.第572章 好人兄(二)258.第258章 桂花島之巔558.第558章 故人故事兩重逢387.第387章 又一年春206.第206章 月兒圓月兒彎1230.第1230章 家在此山中第1299章 天亮了1157.第1157章 人間校書771.第771章 學塾那邊1108.第1108章 火符485.第485章 世間人事皆芥子(上)876.第876章 無巧不成書510.第510章 吾心安處打個盹兒(上)1063.第1063章 桃葉見到桃花681.第681章 我求你別死833.第833章 謎語165.第165章 如果陳平安在這裡877.第877章 最難是個今日無事851.第851章 五至高,四仙劍,一白也464.第464章 天亮了375.第375章 他鄉遇故知474.第474章 又一年下雪時(下)1240.第1240章 歸攏羣山作一山218.第218章 仙師駕到18.第18章 五去其三587.第587章 不聽道理是最好31.第31章 敲山900.第900章 落魄山待客之道1001.第1001章 跌境之外987.第987章 舊黃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