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4.第994章 惜哉

第994章 惜哉

正陽山,過雲樓。

雨過天晴,氣象清新。

山外的白鷺渡,一叢叢的蘆葦已經開花,梯田那邊的稻穀金黃一片。

更遠處的正陽山幾座山頭,好像就比較忙碌了,土木營造,縫縫補補。

那間再熟悉不過的甲字房,沒有客人,陳平安就去屋子裡邊,搬了條藤椅到觀景臺坐着,遠眺那座距離最近的青霧峰,輕輕搖晃手中的養劍葫。

有些事情一旦開了個頭,就很難戒掉了,比如喜歡誰,又比如喝酒。

在酒桌上,陳平安看到過很多的人情世態。喝酒可以讓寡言者變得健談,可以讓平時喜歡高聲言語者喃喃低語,可以讓人笑顏卻淚眼朦朧而不自知,可以讓一個老人變成孩子。

不知道自家那位周首席到了蠻荒天下,會是怎麼個光景,又會鬧出多大的動靜。

一片柳葉斬仙人。

至於姜尚真這把飛劍的本命神通,陳平安一直沒問。

崔東山倒是隨便提了一嘴,說周首席飛劍品秩高得很,鋒芒無匹,在避暑行宮那邊都完全可以評爲甲等,翻山越嶺,渡水過河,遇甲破甲。

比較意外的,是本該去往大驪中嶽地界的倪月蓉,當下竟然就在客棧裡邊,好像正在查賬。

倪月蓉察覺到此地的氣機異象,立即放下那本越看越心酸的賬簿,迅速趕來查探虛實,她動身前還在心中默默祈福,莫要是那個人,千千萬萬莫要是那個人……

大概是平日裡入廟燒香還是少了,怕什麼來什麼,倪月蓉微微側身,與那位不速之客施了個萬福,她猶豫了一下,仔細思量一番,還是故意用了個比較見外的稱呼,“見過曹仙師。”

陳平安轉頭,提了提手中養劍葫,說道:“首先得祝賀倪仙師,衆望所歸,擔任正陽山下宗的財神爺。”

倪月蓉趕緊再次斂衽施了個福。

真要計較起來,她能夠榮升未來下宗的三把手,還真得感謝這位落魄山劍仙的大鬧一場。

不然一個蘿蔔一個坑的,才能輪到她一個都不是劍修的青霧峰龍門境,在下宗佔據要職?做夢都不敢想的美事。

她這位過雲樓前任掌櫃,與師兄韋月山一樣不是劍修,以前貌合心離的兩位師兄妹,如今關係親近太多,一場差點宗門覆滅的患難與共,讓這對師兄妹真正做到了同門情深,在倪月蓉離開宗門之前,雙方私底下有過一場從未有過的坦誠談心,打定主意,以後相處扶持,韋月山坐鎮青霧峰,她如今在下宗那邊管錢, 將來會盡可能照顧自家峰頭。

倪月蓉小心翼翼道:“下宗一事,尚未定論。”

陳平安笑道:“你們正陽山是出了名的好友遍天下,這點小事不在話下。”

倪月蓉倒是不顯得如何尷尬,年復一年的待人接物迎來送往,臉皮早就跟重疊賬簿一樣厚了。

陳平安疑惑道:“倪仙師怎麼還在過雲樓這邊?”

照理說,下宗籌建事宜千頭萬緒,倪月蓉作爲算賬管錢的那個人,又屬於新官上任,本該最脫不開身才對。

倪月蓉有些神色恍惚,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就像是客客氣氣的拉家常一般,可之前就在這裡,陳平安約見宗主竹皇,她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當時對坐雙方,兩位宗主,反正她誰都不敢多看一眼。

倪月蓉聽到問話,立即收斂心神,小心斟字酌句答道:“回曹仙師話,月蓉這次是臨時有事,需要走一趟上宗祖師堂,關於雲霞香商貿一事,希望竹宗主能夠拿個主意,因爲那雲霞山那邊給出的價格……”

“具體什麼事,就別說了,我一個外人,別壞了規矩。”

陳平安擺擺手,攔下倪月蓉的話頭,隨口說道:“好像客棧的生意冷清了些。”

倪月蓉只是嗓音輕柔嗯了一聲,都沒敢腹誹半句。

爲何生意不景氣,客人寥寥?怪誰?當然是怪她這個掌櫃不懂生財之道。

不然還怪這位禮數周到的陳山主啊。太沒道理的事情。

正陽山未來下宗的首任宗主,正是舊朱熒王朝劍修元白,因爲曾經與風雷園黃河有過一場問劍,元白傷及大道根本,不出意外,昔年舊朱熒的雙璧之一的天才劍修,此生劍道會止步於元嬰境。

竹皇也確實算是個能忍的人,元白曾在觀禮途中,衆目睽睽之下,公然宣稱自己退出正陽山,擺明了你們一線峰祖師堂譜牒不除名,元白就當自己動手一筆勾銷了。

當然目前還只是個所謂的下宗,就像倪月蓉說的,還不敢說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經過那麼一場觀禮風波後,意外就更多了。

之前中土文廟議事當中,宋長鏡額外跟文廟討要了最少三個宗門的名額,寶瓶洲的宗門候補當中,除了這座正陽山,還有隻欠缺一位上五境修士的雲霞山,位於雁蕩山大小龍湫附近的一座佛門古寺,陸沉嫡傳弟子曹溶昔年的那座山中道觀,以及神誥宗希望多出一座下宗,再加上大驪本土仙府長春宮,總之各方勢力,如今都在爭奪這三個名額。

本來正陽山最有希望增添一座宗字頭下宗仙府,別看大驪藩王宋睦下絆子,故意從中作梗,阻攔此事,還擺出了一副半點沒商量的架勢,其實就是在跟大驪皇帝陛下唱雙簧,一個紅臉一個白臉,讓正陽山修士不至於太過目中無人,免得尾大不掉,未來難以約束,又能讓正陽山多往外吐出些貨真價實的宗門底蘊,同時能夠打消一部分山上仙府、尤其是老牌宗字頭,對大驪宋氏傾力扶植正陽山的那份怨氣。

一舉三得之餘,大驪朝廷還藏着一記後手。

不是大驪朝廷如何青睞正陽山,而是大驪宋氏和寶瓶洲,需要聚攏起更多原本散落一洲山河的劍道氣運。

所以正陽山創建下宗,其實懸念不大。

在陳平安看來,反而是一直口碑最好、且呼聲最高的雲霞山,最不可能正式躋身宗門行列了,不單單是缺少一位坐鎮山頭的玉璞境,而是大驪有更深遠的謀劃。

山崖書院,林鹿書院,都已躋身文廟七十二書院之列,再加上一寺廟一道觀躋身宗門,那麼儒釋道三教,就算在寶瓶洲真正紮根了,一洲山河氣運,就可以逐漸穩固下來,天時步入正軌。

最關鍵的,還是三教祖師那場散道,寶瓶洲就可以獲得更大的氣運饋贈,相信這些早就都在師兄崔瀺的既定謀劃之內了。

陳平安自認就像一個棋手,只是死記硬背了些所謂的妙手、定式,在棋盤上東拼西湊,長於拆解和切割,短於縫補和粘合。

這也是一場觀禮正陽山,陳平安必須處心積慮、謀而後動的根源所在,因爲務必讓自己佔盡先手優勢,得率先落子棋盤。

所以比起師兄崔瀺,鄭居中,吳霜降,差得遠了。

人情達練得不知不覺,老謀深算得不露痕跡。

泥瓶巷的宋集薪,其實也在成長。

據說如今中土神洲有幾封山水邸報,都開始專門研究驪珠洞天的年輕人了。

雨後春筍,茁壯成長,修竹成林。

方纔倪月蓉誤以爲陳平安說創建下宗是件小事,是在挖苦正陽山,往傷口處撒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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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那還真就是一件小事。當然前提是正陽山自己別再作妖了,老老實實低頭求人,出錢又出人,劍修乖乖投軍入伍,擔任隨軍修士,跟隨大驪鐵騎去往蠻荒參戰,那麼下宗一事,自然就會水到渠成。

不是倪月蓉不夠聰明,而是過雲樓和青霧峰都不夠高的緣故,就修士算站在山頂,也看不遠。

真正的意外,其實是陳平安鐵了心要讓正陽山在數百年之內自行消亡,比如落魄山下宗選址,就放在寶瓶洲中嶽地界,而不是桐葉洲,處處與正陽山針鋒相對,那麼後者很快就會成爲無源之水,坐吃山空。

陳平安暫時是沒辦法跟那些天底下最聰明的人較勁,可要說對付竹皇、晏礎這些個喜歡坐井觀天的老劍仙,綽綽有餘。

倪月蓉問道:“曹仙師,容我備些酒水瓜果?”

她前不久得了祖師堂賜下的一件方寸物,名爲“數峰青”,裡邊擱放有那支白玉軸頭的畫軸,自家青霧峰其實本來就有一件,不過師兄纔是峰主,輪不到她。

按照一線峰的祖例,一切被記錄在冊的山門重寶,只是給嫡傳使用,仍然歸屬祖師堂。

就像先前的仙子蘇稼,被風雷園黃河打碎劍心,當年她黯然下山之前,就得歸還那枚價值連城的養劍葫。

陳平安婉拒道:“不用這麼客套,我又不是打秋風來了,只是路過。”

視野中,正陽山雨後諸峰,風景各異,水運相對濃郁的水龍峰和雨腳峰之間,甚至掛起了一道彩虹,好一幅仙氣縹緲的畫卷。

一線峰,大小孤山,仙人背劍峰,滿月峰,秋令山,水龍峰,撥雲峰,翩躚峰,瓊枝峰,雨腳峰,茱萸峰,青霧峰……

這就是落魄山的第一座敵對宗門了。

夏遠翠的滿月峰,和被竹皇嚴令封山的秋令山,夏遠翠和陶煙波,一玉璞一元嬰兩位老劍仙,果然結盟了。

秋令山最是元氣大傷,陶煙波自己辭去了宗門財神爺身份,對外宣稱閉門思過一甲子,水龍峰晏礎卸任祖師堂掌律,轉任執掌一宗財權,算是拿虛名換來了實惠,輩分最高的夏遠翠就頂替了晏礎的那個掌律,反正是不拿白不拿的好處。

瓊枝峰女子祖師冷綺,已經閉關謝客,如今一峰也等於接近封山了,冷綺“閉關”之前,將不少事務都交給了柳玉打理,也就是那個與劉羨陽第一場問劍的女子劍修。

至於雨腳峰峰主庾檁,這位年輕有爲的金丹劍仙,估計這輩子都再沒心氣與龍泉劍宗問劍了。

出身滿月峰的司徒文英,不惜淪爲鬼物,還是就那麼走了,生前死後,一直癡情於風雷園李摶景,可她卻不知李摶景兵解轉世,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其實就是那個被茱萸峰田婉帶上山的天才少年。

竹皇突然訂立了一條規矩,在他擔任正陽山宗主期間,一線峰從今往後,不再設立護山供奉一職。

陳平安晃了晃硃紅酒葫蘆,笑道:“得說話不作數了,勞煩倪仙師去酒窖拿兩壺酒水。”

倪月蓉立即告辭離去,取酒去了。

不敢怠慢,去去就回,倪月蓉拿來兩壺過雲樓珍藏多年的長春酒釀,一直坐在藤椅那邊的陳平安,卻只接過一壺酒水,揮了揮袖子,將屋內一條椅子移到觀景臺這邊。

倪月蓉道了一聲謝,落座後她揭開一壺酒的泥封,小抿了一口酒。

陳平安晃了晃酒壺,放在耳邊,聽了聽酒花,然後笑道:“是真酒,可惜跑酒不少。”

新仇舊恨,新酒老酒。

可能某些新仇變成積攢多年的舊恨後,一樣會跑酒,年年分量清減而不自知。

但也有些怨懟,就像周首席說的,就像是那那張老鱉的嘴,死死咬住就不放了。

陳平安突然問道:“那塊立在邊境的石碑,正陽山這邊,有沒有人偷偷跑去破壞?”

倪月蓉頓時心絃緊繃起來,果然這趟重返正陽山,陳劍仙是興師問罪來了?

自個兒喝的是罰酒?

只是接下來這半個立碑人,說了句讓倪月蓉打破腦袋都想不到的話,“碑得長長久久立在那邊,這是落魄山跟正陽山訂好的規矩。在這之外發生任何事情,你們可以不用太緊張,比如被人打碎了,一線峰就重新立碑,反正不需要我花錢,只是時間別拖太久,給人丟遠了,就只需要重新搬回原處,字跡被人以劍氣抹掉,就記得重新刻上。”

倪月蓉只得小聲應承下來。

陳平安喝過了頭回嚐到的長春酒釀,笑道:“要是你們正陽山擔心我會找個由頭,藉機生事,所以故意重罰誰,尤其是下狠手,什麼打斷弟子的長生橋,剔除山水譜牒名字、驅逐下山之類的,就都免了。”

倪月蓉心思急轉,不敢立即應承下來,她當然是擔心這位青衫劍仙在說反話。

陳平安也無所謂倪月蓉是怎麼個胡思亂想,“回頭倪仙師幫我捎句話給竹皇,就說這些意氣用事的年輕人,大概纔是你們正陽山的未來所在。”

倪月蓉迅速瞥了眼那個年輕劍仙的側臉,神色不似作僞,她很快就低頭喝酒,有些摸不着頭腦,倍感荒誕,不知爲何,怎麼覺得這個落魄山的山主,像是自家正陽山的宗主了?

陳平安繼續說道:“當然,修行路上,意外重重,不能一味年輕氣盛,一直把犯錯捅婁子當能耐,比如哪天正陽山嫡傳當中,誰一個熱血上頭,就偷摸到落魄山那邊下狠手,出陰招,逃不掉再打生打死,這種事情,你們這些當山上長輩的,最好能避免就避免,能攔阻就攔住。”

“不然真發生了類似事情,就有勞新任掌律夏遠翠親自去我們落魄山那邊收屍,再與落魄山某位劍修一起返回此地,收下一份回禮。”

“至於正陽山劍修,趕赴大驪龍州,堂堂正正,登山問劍落魄山,另說。”

倪月蓉一邊默默記下這些緊要事,然後她自作主張,從方寸物當中取出那支卷軸,打算找個由頭,忍痛割愛,與落魄山,或者說就是與眼前這個年輕劍仙,賣個乖討個好,結下一份私誼,些許香火情。哪怕對方收了寶物,卻根本不領情,無妨,她就當是破財消災了,自古伸手不打笑臉人。

陳平安目不斜視,卻好像洞悉人心,知曉了倪月蓉的打算,笑道:“修行不易,誰兜裡的錢,也都不是颳大風、發大水得來的。”

倪月蓉悻悻然收起那支卷軸,壯起膽子,問了一個她這段日子以來,始終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陳宗主,爲什麼獨獨對青霧峰,還有我們過雲樓,都還算……客氣?”

同樣是女子修士,瓊枝峰的冷綺,可謂境地淒涼,比陶煙波的秋令山好不到哪裡去,如今的瓊枝峰,不是封山勝似封山,而峰主祖師冷綺,不是閉關勝似閉關。

陳平安躺在藤椅上,雙手籠袖,“方纔說了,修行不易。女子在正陽山修行,很不容易。”

然後坐起身,陳平安眺望渡口那邊的靜謐景緻,“有些事可以理解,但是不覺得你做得對了,不會看不起你,卻不可憐什麼。”

倪月蓉既沒有流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也沒有說什麼。

她就只是不再喝酒,女子眉眼溫柔,雙手十指交錯,安安靜靜,望向遠處的青山白雲。

陳平安準備喝完了手中這壺長春酒釀,就離開正陽山,繼續趕路,遠遊下一處,笑道:“本來沒打算說這麼多的,如果倪仙師不在這邊的話,至多就是去拜會一下水龍峰,與人道聲謝。”

是說那個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管着正陽山情報的水龍峰某位奇才兄。

陳平安隨口問道:“那座下宗的名字,想好了沒有?”

倪月蓉不覺得這種事情有什麼好隱瞞的,毫不猶豫道:“祖師堂那邊的意思,是命名爲‘篁山劍宗’,不過還沒有正式敲定,暫定如此。”

先前一線峰祖師堂那邊議事,關於此事都沒怎麼過多商議,畢竟能不能有個下宗,都還兩說呢。

何況哪怕創建下宗,獲得了許可,可是宗門名字一事,還要先看過大驪朝廷那邊的意思,如果中土文廟最終不拍板不點頭,就又得重新改名了。傳聞歷史上,有很多宗門名字在文廟那邊不通過的前例,比如北俱蘆洲曾經有個劍道宗門,起先準備給自己取名“第一劍宗”,被文廟那邊直接拒絕了,好,那老子改個不那麼高調的名字總行了吧,於是就給了文廟一個“第二劍宗”……

結果一位坐鎮北俱蘆洲天幕的文廟陪祀聖賢,問那個打算開宗立派的玉璞境劍修,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陳平安笑道:“由此可見,你們宗主對這座下宗寄予厚望啊。”

下宗名爲“篁山”,滿山的竹子嘛,寓意當然是不錯的。

宗主竹皇,當然也是有兩個私心的,一個是希望藉此告訴後世所有的山下兩宗子弟,這座下宗,是他一手創建起來的,再就是“竹皇”即“篁”,同時翠竹滿“山”,就能夠聚攏舊朱熒地界那些如水流轉的劍道氣運,竹皇顯然是想要憑藉整座下宗的劍道氣運,在將來幫助自己破開玉璞境瓶頸,躋身仙人,一躍成爲繼風雪廟魏大劍仙之後的第二位仙人境劍修。

像齊廷濟建在南婆娑洲的龍象劍宗,還有阮師傅的龍泉劍宗,以及北俱蘆洲那邊,太徽劍宗,浮萍劍湖……這些劍道宗門,大多帶個劍字前綴,並非彰顯身份那麼簡單,很大程度上涉及到了氣運一事。類似妖族取真名,山水神靈獲得朝廷封正,都追求一個“名正”。

關於落魄山的下宗取名一事,之所以始終懸而未決,就在於崔東山,是希望下宗名字裡邊帶個劍字。

那麼落魄山的下宗,就名正言順成爲南邊桐葉洲一洲山河的首個劍道宗門,就像阮邛創立的龍泉劍宗,成爲一洲劍道“首座”。

時來天地皆同力,氣吞萬里如虎,可不是什麼虛頭巴腦的小事,龍泉劍宗創建時日不久,

就已經有了劉羨陽,謝靈,徐小橋,如果加上半路轉投正陽山的庾檁、柳玉,再通過大驪朝廷的扶持,幫着精心挑選劍仙胚子,原本至多兩三百年,龍泉劍宗就會以極少的劍修數量,成爲一座名副其實的劍道大宗。

就像山下取名一事,不宜給孩子取名過大,因爲擔心承載不住,可真要取了個“大名”,那麼多半也會給孩子再取個聽上去極爲“土賤”的小名,家裡長輩們經常喊上一喊,作爲一種過渡。

比如桐葉洲的桐葉宗,就是典型的山上“大名”,以一洲之名命名宗門。

浩然九洲,大幾千年以來,歷史上多個如此取名的大宗門,先後都沒了,最終只剩下個桐葉宗。

然後就是蠻荒攻伐浩然,事後來看,桐葉宗的率先分崩離析,就像是桐葉洲一洲陸沉的某種徵兆。

反觀玉圭宗老宗主荀淵,當年遠遊寶瓶洲,不惜與文聖一脈結怨,也要將下宗選址寶瓶洲書簡湖,不得不說極有先見之明。

而姜尚真與文聖一脈嫡傳陳平安的交好,使得雙方又不至於成爲死仇,大概這就是一位老宗主的行事老道了。

倪月蓉並不清楚自己的一句無心之語,就可以讓落魄山的山主想到那麼多。

陳平安默默喝着酒。

倪月蓉欲言又止。

陳平安說道:“有事?”

倪月蓉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借酒壯膽之後,才換了個“陳山主”的稱呼作爲開頭,小聲說道:“我們青霧峰那邊,前不久新收了兩位年少劍修,其中有個資質極好的劍仙胚子,對陳山主十分仰慕,真的,絕非月蓉故意套近乎,那個小妮子,是真的由衷仰慕陳山主的劍仙風采,她是咱們宗門剛收的一撥劍修,所以錯過了那場觀禮,她又心思單純,不會想太多。師兄其實提醒過她此事,那孩子也不聽,只當耳邊風,以至於每次練劍之餘,還要學些江湖把式的拳腳功夫,如何勸都不聽。師兄對她又當半個親生閨女看待,都快要恨不得去別峰偷幾部上乘劍譜了,只希望她能夠好好練劍,爭取在甲子之內結金丹,纔好保住青霧峰。”

早年的青霧峰,是靠着倪月蓉的師父紀豔,與山主竹皇的那點香火情,才時不時丟給青霧峰一兩位劍修,只是青霧峰自己留不住,以至於兩百四十年來,青霧峰都沒有一位地仙劍修坐鎮山頭了,加上倪月蓉和師兄,一來註定無望結金丹,再者他們倆還不是劍修,所以如果不是那場觀禮變故,按照一線峰祖例,三百年都沒有一位金丹劍修的峰頭,就要被除名了,那她和師兄就會是親手葬送青霧峰的最大罪人。

倪月蓉突然察覺到自己的言語,有失分寸了。

資質極好?劍仙胚子?

只是想對她而言,可是身邊這位落魄山的年輕山主,聽了這些,會不會覺得可笑至極?

陳平安無奈道:“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爲了保住青霧峰的香火,倪月蓉擦了擦額頭汗水,算是不管不顧了,硬着頭皮試探性說道:“月蓉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希望將來如果再路過青霧峰,陳山主可以爲她指點劍術一二,哪怕只是寥寥幾句話都好。”

陳平安擺擺手,站起身,“這種事情就別想了。”

上次問劍正陽山,都沒覺得如此山水險惡。

倪月蓉嘆了口氣,只得作罷。

陳平安望向那些梯田,沒來由問道:“打過稻穀嗎?”

倪月蓉搖頭道:“只是遠遠見過。”

陳平安玩笑道:“可以讓青霧峰弟子在閒暇時,下山試試看此事。”

倪月蓉卻像是領了一道聖旨,“回頭就與師兄商議此事,列入青霧峰祖訓條例。”

陳劍仙這番言語,看似輕描淡寫,隨口道出,實則一定大有深意!

陳平安揉了揉眉心,無奈道:“我就是開個玩笑,你們還真不怕被別峰看笑話啊。”

倪月蓉卻嫣然笑道:“我們青霧峰被人看笑話還少嗎?不在乎多這一件了。”

呵,說不定以後青霧峰開了先河,別峰還要有樣學樣呢。

陳平安離去之前,將空酒壺收入袖中,微笑道:“希望沒白喝過雲樓倪掌櫃的一壺酒。”

倪月蓉只當是句玩笑話,就沒有在意。

剎那之間,觀景臺這邊就再無那一襲青衫身影。

倪月蓉如釋重負。

片刻之後,就有一道青色劍光從一線峰直奔過雲樓。

竹皇飄然落地,收劍入鞘。

倪月蓉立即彎腰致禮,“見過宗主。”

“你瘋了?”

竹皇面帶笑意,開門見山道:“膽敢在陳山主的眼皮子底下,飛劍傳信祖師堂?”

原來倪月蓉在去幫陳山主去拿那兩壺長春酒釀期間,一番天人交戰過後,還是以身涉險,偷偷飛劍傳信一線峰,給宗主竹皇通風報信了。

倪月蓉惴惴不安,該不會被竹皇遷怒,自己就這樣丟掉未來下宗的第三把交椅吧?

竹皇說道:“那你知不知道,方纔是陳山主手持飛劍,親自幫你送信到一線峰了?”

倪月蓉瞠目結舌,心驚膽戰。行了,別說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恐怕青霧峰都要被牽連了。

只是爲何陳劍仙明知此事,還是接下了那壺酒水?等着看她的笑話?

難道陳劍仙主動討要酒水,就是在故意等着自己飛劍傳信?

又爲何宗主竹皇似乎並未動怒,反而像是一身輕鬆?

竹皇看着這個尚未理解其中關竅的女子,搖搖頭,這算不算傻人有傻福?

倪月蓉小聲問道:“陳山主方纔與我說了什麼,我與宗主原原本本重複一遍?”

竹皇搖搖頭,來到欄杆那邊,雙手負後,望向那座青霧峰,“不用,這是你自己的一份造化。”

倪月蓉神色尷尬,說道:“可是陳山主有些話,讓我捎給宗主。”

竹皇轉過頭。

倪月蓉等着宗主大人的發話。

竹皇氣笑道:“怎麼,等我跪下來求你開金口啊?”

————

青蚨坊的生意,在地龍山仙家渡口,算是獨一份的好。

寶瓶洲中部十數國地界,作爲最後那場落幕戰役所在,毀壞程度,其實比陳平安想象中要小很多。事實上,整個寶瓶洲南方的半壁山河,都要比山河稀碎、滿目瘡痍的桐葉洲好太多,蠻荒大軍早前在扶搖、桐葉兩洲的登岸沿線,大軍過境如剃頭,最爲慘烈,可謂寸草不生,之後在桐葉洲兵力散開,過境如蓖,仔細搜刮各地,處處廢墟,屍橫遍野,還是慘不忍睹,尤其是那些靈氣充沛的山上門派,和國庫充盈的山下王朝,幾乎都未能倖免,等到跨海北渡,老龍城失守後,北上寶瓶洲如梳。

由此可見,蠻荒軍帳那邊,是打定主意要依託整個南方疆域,放棄了速戰速決的打算,來跟大驪來一場相互“剝削”的苦戰,各自往戰場添油,就看誰耗得過誰,看看那支曾經聚集一洲之力的大驪鐵騎,到底是殺敵更多,還是戰死更多。

青蚨坊還是老樣子,樓高五層,不過木料嶄新,是新建的,只有匾額和楹聯是舊的。

想必是當初北遷避難,帶不走太多,蠻荒妖族對這類極爲珍貴的仙家渡口,當然不會放過。

陳平安看着楹聯內容,有些笑意。

“童叟無欺,我家價格公道;將心比心,客官回頭再來”。

在劍氣長城的自家小酒鋪,也是差不多的生意經。

大堂裡邊有五位女子候着生意,一個衣裙素雅的妙齡少女立即上前問道:“公子是要請人鑑寶,還是購買店內珍藏?”

陳平安望向一位剛好視線投來這邊的婦人,先轉頭與那少女道了聲歉,再笑道:“這次來貴坊,是要找洪老先生。就讓翠瑩帶路好了。”

因爲按照坊內規矩,堂內待客的五位女子,若非她們各自的熟客登門,誰露面開口,是有先後次序的。

那婦人肩頭懸有如碧玉雕琢而成的青色飛蟲,她腳步匆匆走到那位點名自己帶路的青衫男子,笑容嫵媚,眼神裡邊略帶幾分歉意,柔聲問道:“恕奴婢眼拙,公子是?”

“姓陳。”

陳平安笑着解釋道:“二十多年前,曾經跟兩個朋友一起來青蚨坊,就是你幫忙帶路去找的洪老先生。”

只是婦人卻死活都想不起來了,不過卻是一臉恍然狀,嫣然笑道:“陳公子風采依舊。”

事實上,那次見面,眼前男子還是個背劍少年,而且青蚨坊生意好,人來人往無數,她記性再好,又如何認得出。

陳平安也不揭穿她的客套話,跟着她一路到了二樓,廊道有大幅的綵衣國特產錦繡地衣,繡工極好,不過是新物。

陳平安問道:“這塊地衣,如今要多少雪花錢?”

翠瑩笑道:“價格比前些年至少翻了一番,黑心得很呢,如今綵衣國就靠這個與鬥雞杯,幫着充盈國庫了,真沒少掙。”

陳平安卻知道這是董水井的衆多財路之一,這個同鄉,就一條生意宗旨,掙有錢人的錢。

翠瑩輕輕推開門,輕聲道:“洪先生,客人登門。”

陳平安在門檻那邊,笑着抱拳道:“洪老先生,又見面了。”

洪揚波愣了愣,連忙起身,“陳……公子?”

本來是想敬稱對方一聲陳劍仙或是陳山主的,只是翠瑩在一旁,免得犯山水忌諱。

第一次見面,還是個充滿好奇、略顯拘謹的少年。會小心翼翼打量四周,當然不是那種賊眉鼠眼的打量了。

那會兒的遠遊少年,在洪揚波看來,至多是個三境武夫,算是在武學路上,剛剛登堂入室。

第二次見面,就變成了一個頭戴斗笠、青衫背劍的年輕人,就像個江湖上的遊俠。

這次,可就是落魄山的宗門山主了。

果真還是東家的眼光好啊。

只見過一面,就篤定此人就是那個在梳水國境內打退蘇琅的年輕劍仙。

當年洪揚波還將信將疑,現在看來,確實是東家慧眼獨具,自己老眼昏花了。

大桌案上,除了那隻小香爐,還有一株古柏盆栽,一排綠衣童子們坐在枝幹上,搖晃腳丫,就是不起身。

老人無奈道:“小傢伙們正跟我鬧脾氣呢。”

陳平安神色柔和,笑着揮手,與那些綠衣小人兒主動打招呼,“好久不見啊。”

反正打定主意,小傢伙今天要是不跟我報喜,我今兒就不跨過門檻了。

所幸小傢伙們很給面子,嘰嘰喳喳,笑聲一片,紛紛起身,作揖行禮,稚聲稚氣,童真童趣,說着讓陳平安百聽不厭的喜慶言語,“歡迎貴客光臨本店本屋,恭喜發財!”

陳平安這才笑着跨過門檻,轉頭與年輕婦人說道:“不用在這邊忙碌,我與洪老先生是老熟人了,做點買賣,事後抽成分紅,總歸照規矩走,信不過我,總得信得過洪老先生。茶水就不用了,我自己帶了酒水,請洪老先生喝酒。”

洪揚波對她點點頭,她嫣然一笑,施了個萬福,說了句預祝陳公子心想事成、財源廣進,這才姍姍離去。

陳平安沒有關上門,徑直走向桌案那邊,攔着那個剛要挪步的老人,“洪老先生,就別跟我客氣了,我對這裡再熟悉不過,也不會把自己當外人,老先生太客氣,難道是把我當外人?”

陳平安自己挪了挪那把椅子,還是之前那把古色古香的棗紅椅子。

老人,年輕人,都念舊。

洪揚波笑着點頭,這纔沒有繞過桌子,重新落座。

看了眼敞開的門,老人感慨不已,當年自己不過是隨便提了一嘴,這麼多年過去,真是好記性,不是一般的好。

陳平安忍住笑,開門見山道:“洪老先生,真不願意去我那邊幫忙?”

牛角山渡口的包袱齋生意,攤子越鋪越大,一直缺個真正的管事人物。騎龍巷的兩間鋪子代掌櫃,石柔和賈晟,都不太合適。

石柔更喜歡安穩生活。至於賈老神仙,其實更適宜當個二把手。

洪揚波擺擺手,愧疚道:“真不成。絕非我這老兒故意拿喬,自擡身價,只不過生意事,歸根結底,還是做人。老東家早年於我有一份大恩情,少東家接手青蚨坊後,更是待我不薄。”

老人隨即自嘲道:“與陳山主說這些大道理,有點不識擡舉了。”

老人在青蚨坊內,一晃眼,感覺就是幾杯酒的事情,就待了將近八十年光陰了。

陳平安取出兩壺自家酒鋪釀造的青神山酒水,遞給老人一壺,再手腕翻轉,多出了兩隻酒杯,是百花福地的兩隻花神杯,與老人玩笑道:“那位東家可在坊內?我直接與她商量此事,實在不行就搶人了。”

如果掙慣了橫財、偏門財和不義之財,就是一場飲鴆止渴。錢財越多,災殃越大。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這也是陳平安爲何會那麼在意騎龍巷兩座鋪子的生意,只要在落魄山,陳平安就會親自走趟騎龍巷,按時認真查賬,甚至都不是讓兩個鋪子將賬本交給落魄山。因爲只有他這個當山主的,的的確確在意此事,石柔和賈晟他們兩個掌櫃,纔會跟着認真起來,而不會因爲幾兩銀子、幾顆雪花錢的入賬,就全然不當回事。

洪揚波眼睛一亮,拿起那隻酒杯,“這花神杯,似乎不是仿品?”

щщщ•тTk an•℃o 這可是與早年那雙青神山竹筷差不多,都屬於有價無市的好物件啊。

陳平安笑道:“是真是假,我不敢保證,反正是撿漏來的,要是洪老先生這會兒願意改口,我直接送一整套花神杯當見面禮。”

洪揚波瞪眼道:“煩也不煩,說了不去,又不是與你說笑的事情,陳劍仙再這麼糾纏不休,我可真要趕人了,嗯,這隻酒杯得留下。”

陳平安環顧四周,問道:“鋪子這邊,有沒有新的壓堂貨?至於那塊御製松煙墨,還有《惜哉貼》,兩物可都還在?”

人間萬事一線牽,很多時候不信也得信,還是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那塊松煙墨,與神水國大有淵源,那就是與披雲山魏大山君有關係了。當年陳平安之所以不買下,不是心疼神仙錢,而是擔心魏檗睹物感傷,時過境遷,如今就沒有這樣的擔憂了。

洪揚波先搖頭再點頭:“好物件不少,可是稱得上尖貨的,還真沒有,就不拿出來跟陳劍仙丟人現眼了,所幸你說的那兩件,湊巧還在。”

愈發佩服東家了。

這兩物,不是賣不出,而是東家當年有意讓他留下的,說萬一將來哪天那位青衫劍仙再來登門,可以拿來送人情。

當然送人情不是不收錢白送兩物,天底下沒有這樣做買賣的道理。

那幅出自古蜀劍仙之手的珍稀字帖,雖說是摹本,可文字美若秋蟬遺蛻,因爲幾乎不輸原本,所以有那“下一等真跡”的美譽,洪揚波當年開價五顆小暑錢,年輕人明明頗爲心動,卻直接給了三個字,“買不起。”

結果到最後,卻用五顆穀雨錢買下了那件壓堂貨,一整套的四枚天師斬鬼錢。

洪揚波取出御墨和字帖,笑道:“就按老價格算。”

陳平安毫不猶豫掏出神仙錢,清清爽爽,錢貨兩訖。

雙方異口同聲道:“能不能有件添頭?”

老人放聲大笑,陳平安也不覺得尷尬。

洪揚波搖頭道:“還是老規矩,沒啥添頭。”

之後兩人就喝酒閒聊。

遠遊再返鄉,人的眼界一大,家鄉就小,人一老,故鄉就跟着瘦。

人生苦短,江湖路長。人心險隘,酒杯最寬。

人間聚散知多少,且飲慢行一杯。

最後陳平安喝了個臉微紅。

離開青蚨坊後,上次在渡口這邊是牽馬而行,還遇到了兩個面黃肌瘦、個兒矮矮的孩子,最後花了陳平安十二顆雪花錢,從他們手上買下三樣東西,一方“永受嘉福”瓦當硯,一對老坑黃凍老印章,和一隻紅料淺碗。如果按照市價,當然用不了這麼多雪花錢。

估計被那兩個孩子當成了冤大頭,一拿到錢,就跑得飛快。

兩個腳步輕盈的孩子,跑遠了之後,就開始竊竊私語,兩張稚嫩臉龐上,都是笑意。

陳平安沒覺得自己花了冤枉錢。

就像當年在家鄉小鎮,草鞋少年每送出一封信,就會撒腿飛奔向下一處。

陳平安曾將那些悲觀情緒留在了合道的半座城頭,此外還有……所有的希望。

怕什麼呢。

舊的餘着不去,新的卻能又來。

希望恰如離離原上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哪怕失望會堆積成山,可是希望也會次第花開。

陳平安轉頭望去青蚨坊三樓那邊,有個女子憑欄而立,是當年那位僞裝成坊內侍女的青蚨坊東家,一位故意隱藏自身氣象的女子劍修。

她看到陳平安轉頭後,就立即轉身走入屋子。

上次與那位年輕劍仙相逢後,返回青蚨坊內,曾與洪揚波說過一句話。

“那一刻的他,定得像尊神龕上的泥菩薩。”

陳平安收回視線,瞬間遠遊千里之外。

在一片金色雲海之上,緩緩而行,從袖中取出那幅剛剛買到手的字帖,自嘲一笑。

因爲蠻荒天下那個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隱官,剛剛下定決心,要問劍託月山。

而這幅《惜哉貼》的開篇之語,就是當下浩然、蠻荒兩個陳平安的共同感受了。

惜哉劍術疏。

(本章完)

945.第945章 落魄山觀禮正陽山982.第982章 拔河第1311章 何謂劍仙如雲579.第579章 我也會劍開天幕(四)1013.第1013章 何謂披星戴月92.第92章 小竹箱221.第221章 看熱鬧351.第351章 白猿拖刀,君子一言946.第946章 挑山396.第396章 一碗雞湯不知道1029.第1029章 長不大的家鄉351.第351章 白猿拖刀,君子一言986.第986章 後手1141.第1141章 又與誰問梅花消息1252.第1252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十)453.第453章 拳劍皆可放336.第336章 廟堂與山野的對峙213.第213章 憧憬697.第697章 連雨不知春將去1214.第1214章 家有良鄰85.第85章 大考落幕319.第319章 出劍而已493.第493章 魂歸天地172.第172章 江湖路上見不平202.第202章 便是人間好時節972.第972章 道友你找誰1106.第1106章 謎底507.第507章 過橋673.第673章 落魄山祖師堂1000.第1000章 各有渡口1097.第1097章 太平年525.第525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下)786.第786章 天寒加衣(一)298.第298章 出拳983.第983章 年輕人們242.第242章 喝過劍仙的酒好吹牛628.第628章 山巔境的拳頭有點重600.第600章 磨劍857.第857章 持劍者1024.第1024章 一劍跨洲1083.第1083章 一腳七境1020.第1020章 日月皆如水上萍1268.第1268章 不知天高地厚79.第79章 迎春印198.第198章 少年想要遠遊337.第337章 總有道理無用時1160.第1160章 各自修行28.第28章 財迷791.第791章 承載真名916.第916章 仙人術法1079.第1079章 劍術歸攏605.第605章 學生造瓷人377.第377章 君子武備246.第246章 林間簌簌,風雨如晦632.第632章 天上紙鳶有分別(一)220.第220章 山水印556.第556章 好久不見(下)1072.第1072章 白玉京,師兄弟810.第810章 少女問拳河神733.第733章 煉劍(二)1043.第1043章 只是朱顏改557.第557章 北俱蘆洲無奇怪635.第635章 修行路上316.第316章 他人爭渡我破境457.第457章 故事裡的名字(上)686.第686章 老秀才居中坐1071.第1071章 高處836.第836章 出兩劍731.第731章 對峙360.第360章 言念陳平安470.第470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中)1172.第1172章 此間山水如賊窟1187.第1187章 多餘即是溫柔504.第504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下)776.第776章 圍殺一人和一人圍殺846.第846章 飲者留其名,老夫子要翻書174.第174章 今年大雪有大雪857.第857章 持劍者1028.第1028章 一人即半洲第1311章 何謂劍仙如雲694.第694章 陳清都你給我滾遠點238.第238章 小暑過後,春風猶在605.第605章 學生造瓷人730.第730章 學劍168.第168章 世間父親皆英雄1001.第1001章 跌境之外434.第434章 舊地重遊564.第564章 出拳與劍467.第467章 修道之人,修心無用?1098.第1098章 一家團圓614.第614章 江湖酒一口悶291.第291章 入土爲安832.第832章 只驅龍蛇不驅蚊332.第332章 槐葉姚52.第52章 晃了晃266.第266章 大師兄姓左852.第852章 李花太白虎頭帽462.第462章 應該要下雪了86.第86章 同道中人370.第370章 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