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王九親自送上虛擬競技場的老研究員已經完全聽不到身邊的聲音了。
看着眼前那張俊美地彷彿畫中人的臉,以及依偎在他身旁的青梅竹馬,這位80歲的老處男心中五味陳雜。
既有前二十年兩情相悅的幸福,也有一夜間情感線斷裂的茫然無措,更有上門討要說法時的羞辱……然而,不等他從這複雜的體驗中清醒過來,就看到對面那個男人眉毛一揚,用輕蔑不屑一顧的語氣說道:“還不快滾,非要我出手教訓你一下才知道好歹?聽說你還是個喜歡讀書的,腦子都讀到糞坑去了?”
聽着和五十多年前如出一轍的話語,老人更是神思恍惚,不知該如何是好。
對面那年輕人卻越發咄咄逼人起來,手中碧玉色的長劍向上挑起,一陣細細的劍風自老人耳邊掛過。
“不知死活的東西,你當我嚇唬人的?”
身旁的女人微微皺起眉毛,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別,別太……”
“我知道,不會殺他,最多斷他一條手臂,反正他是讀書人,一隻手也能看書了吧,哈哈哈。”
伴隨一陣猖狂之極的笑聲,碧玉長劍再次揮動,那道細長的劍氣直接瞄準老人的肩胛骨而來,這一劍若是命中,別說斷一條手臂,小半個身子都要分家。
然而這老人終於是在即將命中的時候,下意識縮了下身子,讓劍氣恰到好處地擦過大臂,鋒利的劍氣瞬間切斷血肉骨骼,帶來一陣劇痛。
“啊啊啊!”
老人一陣慘叫,下一刻幻境消失,整個空間都彷彿玻璃一般破碎開來。
王九在旁邊看得一陣搖頭。
這個虛擬競技場,是直接抽取參賽者的回憶形成戰場的,所以眼前這一幕,正好就是這老頭當年的親身經歷。
從他拿到的組員履歷來看,這個名叫朱鶴的研究員,年輕時候被一位世家出身的仙二代送了一頂大綠帽,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馬被人家一夜之間就哄上了牀。然後朱鶴去討要說法時,又被當場打傷,成爲了他縈繞一生的陰影。
時隔幾十年,這份陰影依然沉重。
朱鶴雖然顯而易見不是實戰派,但修行80年也畢竟有着覆雨境後期的真元境界,一身功法都是在青蓮書院選修的上等功法,基本功之紮實,在相州大陸算是一等一的好手。
而出現在競技場中的那個仙二代,不過30歲不到的年紀,修爲勉強達到翻雲境,一手劍術更是徒有其表,手中碧玉劍也沒有經過妥善祭煉……是天外劍靈看來,標準的三線鄉鎮土著家族仙二代。以朱鶴此時的實力,一挑眉毛就能碾壓百八十個。
偏偏那個仙二代一擡手就將朱鶴的手臂都卸下去一條,這場面簡直是修仙界的笑話了。
而朱鶴被斷去一臂後,甚至還立刻大聲哭號起來。
“好疼,好疼,疼死我了啊啊……”一邊哭,老人一邊捂着胳膊滿地打滾,涕淚橫流。
而明明虛幻競技場的痛覺只有真實環境的幾分之一,而且戰鬥結束的時候,就會中斷所有痛覺聯繫——畢竟是娛樂設施,不會真的讓人受傷。但朱鶴卻表現得彷彿真的被人斷掉手臂一般狼狽痛苦。
此時,圍觀的書生們紛紛露出同情悲憫的目光。
雖然在大多數人看來,這都是不可理喻的畫面,但對於書院的同事們來說,卻是感同身受。大家年輕時候都經歷過類似的痛苦,因爲一門心思讀書搞研究,哪怕涉足仙道,卻半點實踐動手能力都沒有,既不能御劍飛仙,也不能開壇做法爲人祈福避災,所以時常被人欺凌。
別說是修仙圈子裡的同行,甚至一些凡間武功高手,都有找上門去挑戰的……朱鶴當初斷了一隻手,雖然很快就接了回去,但精神上的損傷卻永遠都留了下來。
“所以,院長,這就是你說的,劍道的樂趣?”
看着地上涕淚橫流的朱鶴,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道。
王九說道:“是啊,你們沒看明白嗎?”
衆人面面相覷,均感到不可理喻,這種滿地打滾的體驗有什麼樂趣可言?
王九頓時爲這些劍組研究員的悟性感到悲哀:“那個持劍的人不是很開心嗎?”
“……院長,你是說那個反派啊!?”
王九說道:“當然,他靠着劍道,不光搶人配偶,還將人打傷,並給人留下幾十年的心理陰影,我認爲這完美符合了人類的本能需求。”
“這,這也太強詞奪理了……”在場的研究員只覺得三觀粉碎,但又沒有商妙語長老那種能言善辯的本領,只感覺有話說不出,憋得難受。
王九說道:“你們如果將自己的角色帶入到朱鶴身上,自然覺得劍道百害而無一利,最好從人間消失,但如果換個角色,站在那個反派的視角來看,只要會一點劍術,就能撬別人的配偶,再將他打得幾十年內無法完成交配行爲,是不是就顯得樂趣橫生了?”
“這,這也太惡趣味了吧,我們文明人才享受不了……”
一個年輕的修士還沒說完反駁的話,王九就再次啓動虛幻競技場,將地上打滾的朱鶴拉了起來,重新投入競技場。
對手依然是那個有奪妻之恨的仙二代,依然是摟着滿臉發情期徵兆的女人,單手持碧玉劍。
“又是你?你就學不會教訓?還是說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在他人懷中承歡,能讓自己興奮?”
花費鉅額預算購置的虛幻競技場提供了極高的人工智能,讓這個投影出的對手能夠因地制宜,說出極端刻薄惡毒的話語。
朱鶴手捂着肩膀,只感到心臟都要炸裂開來,但是讓他真的去直面那個困擾了他幾十年的心理陰影,卻無論如何都提不起勇氣……
而就在這個時候,王九出現在他身旁,將一口純白的長劍遞到手中。
下一刻,那白劍便引導着朱鶴猛然向前撲去。
“不!”
朱鶴下意識想要抗拒,但劍上卻有強大到不可抗拒的粘性,拖着他整個人前衝不止,瞬間撞到了年輕人的碧玉劍上。
細長的綠劍轟然粉碎,年輕人被巨力衝撞地倒飛出百餘米,在空曠的地面上一陣翻滾,一直滾得大半張麪皮都脫落下來,露出慘白的骨頭,才終於停了下來。
“救,救命啊……”
只一瞬間,年輕人就從天上墜落深淵,筋斷骨折之下,他連爬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在原地虛弱地喊着救命。
而朱鶴則難以置信地看着遠處奄奄一息的對手,然後又看了看手中的白劍,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理性來說,他當然也知道,對面那個年輕人絕對不是他對手,只不過是他自己的心魔過重,才無法出手。如果被外力打破心魔,戰鬥的勝負不會有任何懸念。
但是看着那個在地上求饒的年輕人,他卻始終沒有真的勝利的實在感,畢竟以80歲的高齡,欺負一個30歲的年輕人,實在也算不得什麼本事……
當然,要說痛快不痛快,那其實還是很痛快的,過去幾十年,他不止一次幻想着自己當初若是也能有精妙劍術,一定會……
剛想到這裡,就見虛幻競技場內又多了兩人。
一個神色威嚴的中年劍修,以及身旁一位雍容華貴的貴婦人。
見到這兩人,朱鶴再次渾身發抖不已。
那中年人看了地上求饒的年輕人一眼,嗤笑一聲,一道碧玉色劍光落下,將那年輕人的頭顱斬了下來,斷了他的痛苦,而後揚起劍眉,沉聲說道。
“朱鶴,活了80年,就只學會欺負小傢伙?聽說你入了一宗三院的青蓮書院,本以爲你的本事長進了些,但看起來廢物還是廢物。”
旁邊的女人也說道:“我當初還對你有些歉疚,但想不到你骨子裡竟是這麼一個欺軟怕硬的性子,我真是對你很失望。”
“我,我並沒有……”看着面前的中年夫婦,朱鶴想要開口辯解,卻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這兩人,當然就是後來的仙二代和青梅竹馬。
世上並沒有那麼多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個奪人所愛的仙二代,後來靠着家族資源的支持,投機鑽營的本事,以及一手漂亮的劍術,修行幾十年成功晉級了覆雨境巔峰,又有一身厲害法寶,說是半個排山境高手也不爲過,而青梅竹馬也靠着紮實的基本功坐穩了正宮之位,始終將妖豔賤貨們拒之家門之外……簡單來說,這兩人都找到了人生的幸福和成就,並沒有因爲以前做過的惡受到報應。
所以一直以來,朱鶴也從來沒去理會那兩人,雖然他現在是青蓮書院的修士,論身份遠比那個地頭蛇更加清高,但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惹不起靠劍術一路風生水起的地頭蛇。
現在,仇人相見,他非但不敢眼紅,甚至不敢正眼相看,只恨不得有多遠跑多遠。
然而手中的白劍卻再次揚了起來,毫不客氣地調用了他體內真元,打出一道蘊含了上百萬道細密紋理的蒼天劍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