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原野時,十里茶場那千人聳動的大場面便霸佔了視野,充斥耳中的,是那些真真假假的客套拜會聲,諸如:
“別來無恙?”
“久仰久仰!”
“聽聞令郎婚嫁,選的是哪戶人家?”
“昔日滇中地面得兇饋助,至今不往啊!”
……
總之無數英雄道長說短,爭取着在十五日之前混熟人面,劍閣二弟子戴着斗笠,走馬觀花,穿行其中,赫然發現,場中匯聚的,是大江南北各路有名聲的武林人,可見這金函的魅力。複製網址訪問 當然,更多的人是未得函而來,一些羨慕嫉妒的情緒當然是少不了的,一個身穿紫色衣服的人趁與一正大吹特吹的江湖人擦身而過時,出手順走了其身上的銀函,那江湖人半刻後才察覺寶貝不見了,轉身急喝道:“那廝站住!”這嗓子一出,把小半個場的和諧打斷,也使許多人目光聚去。那紫衣人卻不慌不忙轉身正對,嬉笑道:“那廝是在叫我嗎?”雖是笑着,也明顯可見潛藏的邪意。失了銀函這人顧不得那質問中的藏鋒,指道:“你好大個膽,竟敢盜取我的銀函!”不想紫衣人面色瞬間轉冷,道:“兄臺之言太也好笑,藏於身上之物衆目之下能被盜走,兄臺警惕的本事也太差了吧?我倒認爲你是覬覦鄙人的銀函,無中生有,強加其罪欲行掠奪!”這江湖人吃他這一斥,竟生出幾許懼意來,好在這時一個朋友行來,問道:“老周,怎麼了?”這老周有了底氣,又指對面道:“馮兄,那廝趁剛纔與我錯身時盜走了我的銀函,現下竟不敢承認!”馮姓漢子脾性圓潤很多,對那紫衣人和聲道:“這位兄弟若爲嬉戲,我們也不敢怪責,若真有他圖,還是收手吧,周兄的銀函剛纔不少人曾見過,他沒必要污衊你的。”紫衣人毫不買賬,看到又有許多人湊近來,冷笑道:“老子確實有張銀函,但那時我本人接到的,你若誣稱是你的,就手底下見真章吧,贏了便是你的,輸了的話,嘿嘿,無能者也不配據那銀函!”
老周大怒,道:“信口雌黃,豈有此理!看某家怎麼教訓你!”說完他疾步出掌,那紫衣人眸中一絲興奮,低喝一聲也出掌迎去,雙掌對接,紫衣人退了半步,老周卻退了三四步,明顯內力差了一籌,但依他脾氣,不會就此罷休,正要再攻上,忽覺掌面有麻癢感,提起一看,竟隱約有股紫氣,且有蔓延腫脹之勢,那馮姓漢子一看,色變道:“周兄快運功逼毒……哼,兄臺好不陰險,盜取銀函不夠,還要下毒暗害,此等手段,似乎沒有資格成爲接函中的一員!”說着,他拔出了兵器,欲爲友報仇,而這時,與馮週二人相識相交的人也聚達,很快弄清經過,人人拔兵器,憤然道:“這廝一看就是邪魔中人,混於此間就爲刻意盜取金銀函,殺了他,奪回老周應有之物!”紫衣人一看這架勢,也有些慌了,冷笑道:“怎麼,你們還想以多欺少不成!”
忽見人影一閃,紫衣人一步外空降一人,他一驚,反應之下擊出掌,與來人對了相似的一擊,不料這次後退的竟是自己,他不覺大駭,待定神時,正聽到周圍人對突現的那人驚叫道:“茶場老闆!”不錯,此人正是那面上和善貌似無能無害的茶場老闆。這老闆嘻嘻一笑,舉起泛着紫氣的手掌,一催功,將紫氣瞬間驅除了個乾淨,隨即先對老周那撥人道:“諸位稍安,還請先把兵器收起來,待在下說道兩句。”衆人既知這老闆深藏不露,收了動用武力之心,聽吩咐的收起兵器。老闆又面對紫衣人,正色道:“小兄弟所用爲毒掌,以特異真氣變動人之肌體,使毒性自生,雖不是太光明正大的本事,也算武學的一種,此點在下不敢橫加指摘,但天下英雄正匯聚於此,仁兄方纔所爲可不止一人看到,還是歸還銀函,以和爲貴的好!”紫衣人如何聽不出威脅之意,邪性上來,擰脖子道:“老子就是拿了那銀函,你待怎樣!”老闆眼神驟冷,道:“那就別怪在下不懂得尊重客人了——”他還未動手,忽聽一怪異磨人的嗓音道:“嘿嘿,怎麼個不尊重法,待老夫看看!”
紫衣人一聽這聲,喜得轉身叫道:“師傅,您老人家總算來了!”
衆人一看,由外圍走進四人,爲首是一老者,雜色衣服,揹着手,滿身的陰邪,最讓人震驚的,是他左右面色不同,紫紅青藍交替,他身後相隨三人,一紅衣,一黃衣,一藍衣,那氣色,彷彿是老者分出的一部分。大約是四人邪氣太盛,行徑之處的人紛紛躲避。老者很快到了茶場老闆對面,而紫衣人也歸到了其師身後那三人中,變得趾高氣昂。老者以居高臨下之姿,冷笑道:“小輩方纔不是要動手嗎,怎麼呆住了?”說着,他抽回了身後揹着的手,貌似隨時運功擊出。老闆見那掌色如其面部一樣變幻,想到一人,驚道:“閣下可是人稱掌上之祖的嶽老前輩麼?”那身後四人哈哈笑道:“算你識相,我們師傅正是大名鼎鼎的掌祖!”
周圍人一聽,無不驚駭,想到了這老者的一些傳聞,其實,更多江湖人稱此老兒爲“掌魔”、“嶽老怪”,甚至“四不像”,只因他早年學武走火入魔,卻沒死去,反而造就了身體不同特質的混合,臨戰能變換使用四種不同質的掌功,讓一般武人難以應付,聞而生畏,而他又收了四個徒弟,分授毒掌、鐵掌、寒掌、炎掌,但這師徒五個雖傳得厲害,一般卻不出所居住的桃花坳,所以江湖上真認知其面目的並不多。
茶場老闆心知惹到了一個老怪物,變換策略,陪笑道:“嶽老前輩駕臨,在下哪還敢不知死活的挑釁,只是另高足剛纔‘借用’了一位周兄的銀函,在下身爲這茶場主持者,職責所在,不得不出手干預,還望前輩見諒!”老闆躬身拱手,心中捏着一把汗,若這嶽老怪回答與其徒如出一轍,事情就要繼續糾纏不清,勢必要去請海二爺處理,所以,在他暗中的眼色下,茶案處伺候的一位夥計已偷偷寫好了一張求助紙條,隨時可用藏匿腳旁的籠中鴿子傳送走。
好在,這嶽老怪眉一皺,側轉身對紫衣徒兒不悅道:“小四,你真的做了此等事?”紫衣小四不敢隱瞞,畏懦道:餘三人取笑道:“小四,你也太沒出息了,讓你來打前站,你竟然偷東西來玩兒,莫非不知道咱們師傅接到了金函嗎?那銀函又算得了什麼!”小四不滿道:“老子本也不稀罕那東西,只是看不過那姓周的持着東西到處炫耀而已……姓周的,還你!”說着,他已將那銀函拋出。
那老週一喜,正待伸手去接,不料馮姓漢子一扯其身,由着銀函落地後,低聲道:“周兄且防有毒!”老周剛剛驅除了掌毒,一驚縮回手去,與馮姓漢子一起小心的用衣布取函,嶽老怪五人見此情景,皆是滿臉的不屑。待放好銀函後,馮姓漢子藉機湊耳道:“周兄還是小心些,不要將那物隨意亮於人前了,否則恐將再生事端!”老周悻悻點了頭。
一場事端好歹未激化,茶場老闆暗鬆口氣,這些或大或小的各類爭執每日都有上演,每次都把他驚出一身汗,怕這超過千人的茶場整個亂起來,這刻他掛出滿臉微笑,攤手道:“嶽老前輩這邊請,聽聞您一向安居桃花坳,這次履足江湖,想必有許多舊友未拜訪,說不定這茶場中就有呢,另外,在下也能爲您詳解一二。”嶽老怪真正結識的人並不多,想起此次目的,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不問世事了,就又背起手,一點頭帶着四徒弟隨去,而旁觀者也各幹各的。附近觀瞻過這一切的古城秋道:“師妹,你覺得這嶽老怪的武功如何?”韓千雪遲疑後道:“武道向來純能至極,他四種體質混雜,雖說駭人,但若碰上一個內功高絕的,一能降十會,掌法再多也無用了,不過他那四個徒弟將來成就說不定超過其師。”古城秋點頭,卻嘆道:“看來,這泰嶽之約,可是集結了天下各路梟雄啊,師妹,我們跟去看看吧!”兩人隨去,遙見那嶽老怪停足之處,各色人等都有,基本都不似正派人物,看來,這茶場是有意劃分着集結區的,正邪分野。
這時忽有一人恭聲道:“敢問兩位俠士可是持函而來的嗎?”古城秋與韓千雪暗自一對望,對那人道:“不錯,敢問何事?”那人道:“那麼兩位可否隨小人至茶場南面一聚,我們當家說了,這茶場內良莠不齊,正邪交雜,明日又不知局面會怎樣,我正派之人本該先坐商一處,好計較出十五日時的應對之策!”韓千雪當即道:“你們當家的是何人?”那人道:“我們當家現爲流沙幫幫主。”古城秋一怔,道:“可是宋良士?”那人道:“正是。”古城秋道:“也好,前方帶路!”二弟子一面隨行,一面回憶有關宋良士的信息,這宋良士原爲千蘆湖百丈荷花澱一百零八好漢之首,在參與剿月魔事件外出中,助流沙幫除去了餘德維,成了新任大當家,不過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理會外事。古城秋依劍閣情報,卻知他先是忙於把荷花澱的那些兄弟融進流沙幫,成爲擴大規模招攬江湖英才的根本。而此時的流沙幫早已超越了江白飛時期的實力,其雄心不測而明,宋良士更是匯聚幫內首腦達二百人,一同供香結拜,場面空前激動人心。那人領路到南面人衆薈萃處,告罪一聲掉頭離去,想必是再去請人了。
這刻前面圍了一圈的人,場中爲首者正是宋良士,他身後站立着數十位好漢,明顯是幫內與他結義的二百人中的一部分,那盛安、馬佑、萬堂主以及千蘆湖晁二當家等都在其內。而看聚會者對宋良士的態度,可見他先前已經做夠了姿態,聚攏了人氣。見人來得差不多了,宋良士朗聲道:“諸位都是四方的英雄好漢,跺跺腳,地面都要顫,宋某不過流沙幫一頭目,原無資格召集大家議什麼事,但宋某也接到了那金函,深知其干涉重大,但我等對發起此函的人一無所知,若坐等明日事起,難免陷入被動,所以想,我正派一方的人是否事先商定個應對的大略來!”
即刻有人附和道:“宋當家所言不錯,這茶場中各色人等皆有,連掌魔嶽老怪那種人物都出現了,單靠金函銀函往昔所代表的正義,實在不足保證明日之局會引向對我正道有利的方向,商定前計確屬必須!”
接下來衆人紛紛建言,不外乎大局要由宋良士牽頭,共進同退,若有武事也先選出幾個重點的精英人物應付,這其中,鹽幫幫主洪仁最爲活躍,他心愛的小妾被羅慶所殺,又聽說那廝入了月魔教求得庇護,自己得罪不起,現在有了機會當然要借他勢報仇。
五月十五,泰嶽之野,無名鎮中,除了開店做買賣的,四鄉八鎮來趕市集的人明顯少了很多,看得出來,是爲鎮中金銀函之赴會做準備的,因爲由這天開始,所有宿於野外的江湖人都要入鎮。古城秋韓千雪這些持函的,被引導着由南市的大街到鎮心樓羣的正門等待進入,而那門口正有幾個審覈官驗關,並聲言,每個持函者可帶數名隨從,但過關時須把金銀函上交,以換取一個金色或銀色的腰牌,作爲後面日子裡的通行證,過期作廢。有一人將所持金函交遞到審覈官手中,後者稍掂量後,扔了回來,神色平淡道:“此函是假的,這位英雄請去北市大門吧!”這人面色大變,急道:“你是否看錯了,這是我花了十萬……怎會是假?!”審覈官嘆息一聲,由案下取出一天枰,一手執那人的金函,另一手則由懷中取出一枚,先比照了一下,道:“我這一枚,是真的,從外觀形狀看,二者毫無二致,但是再看重量——”說着話,他將兩物同時放在了天枰兩端,結果,天枰很乾脆的沉向一側,真假一目瞭然。那人仍不死心,道:“即便重量稍有差錯,也不能說就是假的吧?”審覈官淡淡道:“金銀函並非純金或純銀,內中配有不同比量的其他材質,函上的字和印也爲模子統一刻印,單純仿製外形,並不能以假亂真,英雄還是北向吧!”這人思慮再三,只得去北面,同時將那個主動上門向自己兜售現貨的死騙子罵了無數遍。當然,也並非所有假函都是買的僞貨,也有被人盜取調換的,自己卻不願認栽,想鬧事強進,卻由那審覈官一側的屏風後揮出一道掌氣將其擊飛,衆人這才明白那屏風後一直有高手坐鎮,有那些沒有金銀函而打着主意強進的,也只好熄滅念頭。那審覈官無奈道:“諸位不必如此,其實南門北門殊途同歸,到達的是同一地點,只不過此門所通往之所空間有限,不得不加以限制而已。”
還在觀望等待的古城秋凝重道:“師妹,你看屏風後坐鎮的那人功力如何?”韓千雪尋思着那處少有的幾次出手,道:“深不可測!”但兩人目的明確,不久還是行到了那門前審覈處。審覈官見兩人紗笠罩面,流目先道:“兩位可否取下遮面之物?”古城秋淡笑道:“我兄妹持有金函,還不夠嗎?”審覈官笑道:“自然沒有硬性規定,只不過,錄下面容名字等資料,是爲方便下一次再向二位發函,若二位不供翔實,所能參與的,大概只有今次之事了。”由這話中,不難明白,金銀函不僅因其代表一種身份才受重視,還是日後共統武林的資格證,所謂“結盟論義”,即暗指此。韓千雪冷聲道:“我們只想參與今次之事,不慮其他!”審覈官一時爲難,怕這二人是想潛伏進來伺機作亂的,只好帖耳在屏風前請示道:“您看?”屏風後似傳了什麼音,審覈官便道:“兩位請取出金函一驗,就可過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