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攻勢驚人的骨骸內部亂了起來——不,仔細一看,亂象是從骨骸羣后發起的,那是羣原先沒有向二道圍逼攻擊的骨骸,由後方補上,進行同類間的阻撓。
其中最明顯的一個,就是還有葬袍在身的“師傅”。
也就是說,師傅終於不再抱持審視或者指責來對待他們了,而是想盡守護愛護之“心”。
一邊阻撓,師傅一邊朝三人做出一個“離開”的手勢。
三人知道留着無意,流着淚使勁狂奔,越來越遠。
終於到了再也聽不到祖墓聲音的地方,三人都停了下來,呼哧呼哧地喘粗氣。
基本回過氣息後,由於解脫了危機,那第三人突然默默收起劍,就要運輕功縱走。
不想,身後二道立刻提聲道:“天心師弟……是你嗎?”
一聽那稱呼,那人渾身一震,卻沒有否認,也停止了動作。
不錯,此人正是天心,出身於武當,是“乾坤一心韻”的第四弟子,經歷坎坷,曾先爲正道盟領袖,後又入月魔,再後加入戰爭一方的白雲侯勢力中,不過,他並沒有於前線參與作戰,而是以一名月魔教佈道者的身份,爲那些當初從天魔山魔鎮中遷移投奔的百姓們服務盡力,而天下將平,戰爭不再,用到自己的時候也少了,那些當初遷移的百姓也各自安居樂業,也或者進行新的遷移,或者回歸家鄉。
總之,天心頓時感到身上的膽子輕了下來,而這樣一輕,另一種的空虛就浮凸出來。
常言道落葉歸根,他這片落葉,又將落於何處呢?
所以,天心那時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向任何人道別,就離開職位,獨身迴歸了武當山。
而武當由於大部弟子彼時尚沒有回山,天心就決定暫居下來,留戀於舊日景色,回思一切,更去了祖墓之所,對歷代長輩,尤其是師傅祭拜,並悔過,天乾天坤率領所有弟子祭祖的時候,他就在遠處看着,而到了現在的晚上,則依舊是在墓地,注視着兩位師兄。
原本是想這之後就悄悄離開的,哪知道,發生了骨變事件,不得不現身解救,成功後,卻也不想表面身份,不想,還是被指認了出來。
這一暴露,往昔與兩位師兄的衝突就一一浮現,可說不願回首。
所以,僅僅在一震之後,他就嘆道:“我已非當初的天心,更無意長久逗留武當山,二位放心,我不會再現身的。”
隱意,就是不會再爭名奪利。
哪想,二道當即就激動地提聲道:“不,師弟,你不能走!”
天心愕然,道:“爲何?”
二道一時訥訥,半天才想出一條道:“你總歸是武當一份子,也從未被逐出過門牆,所以,你依舊有着武當人的使命……祖墓詭變一事,尚未算完,夜中不好去探查,到白天,纔好去一察,所以師弟暫呆一夜,明日一同來此聚首,你看……如何?”
二道的聲音中,頗多希冀。
天心一想,祖墓的屍變最終結果,以及原因都還未呈現,也真的不好離開,就默默點了頭,之後,飛掠潛去。
二道鬆了口氣,靜下來後,卻又覺得方纔的事甚是彆扭,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本能別過去。
他們也沒想到,會再一次的請留天心,而且是一同出口,如同約好。
第二天一早,沒有告訴任何弟子,天乾天坤就偕同來到了約好的地點。
一看,天心果然立在那裡,未帶面具等遮掩物。
雙方互望,都覺對方滄桑了許多,想互言,卻又不知開口說什麼,最終放棄,一同向祖墓行去。
到了祖墓那裡,放眼一看,大吃一驚,也無比心痛。
夜間看不太清,在這白日,祖墓羣分明是狼藉一片,墳頭各自爆裂,完全破壞不說,更慘的是於夜中內部拼鬥的那些白色骨骸們,已經是同歸於盡,碎裂處處,那一塊屬於哪個先輩的,無法辨識。
包括三人的師傅,也不知道如何去完骨了。
三人不由大哭,嚎過一陣,互相商議,最終只有兩條善後之策,一是仔細拼裝,將骨骸復原,那樣,至少可以歸位出一具具個體,但是身份依舊成迷,而且,回覆後的屍骨,還會否屍變也沒保障,第二策,則是廢除舊墓,大墓合葬。
最終,三人初步決定採取後策,畢竟,夜中的事實在也驚魂,而合葬一處,也不算違孝於先靈。
但更重要的環節也出現了,如此動作,絕非三人之力可以辦到,起碼需要相當量弟子知曉,甚至,再次入葬,那是需要肅穆的儀式的,而這一點,不可能避開所有人。
但是將此事真的暴露出來了的話,又怎樣解釋祖墓羣體屍變這種奇聞,難不成說是源於弟子不肖怒而復活?這對那些後入派的弟子又會造成怎麼樣的心理衝擊?
所以,天乾天坤慮及種種,不得不猶豫。
不料,天心卻決斷而堅持地道:“不論如何,這都是整個武當派的事,每個武當弟子,理應擁有知曉的權利,不論原因到底是什麼,都沒有遮掩的餘地!”
二道互望了一眼,忽道:“如此就聽從師弟的安排。”
天心聽那話中,多少有些遵命之意,不由懷疑,自己方纔話的口吻,是否太突出了。
總之,二道都去往了前山,召集所有弟子,告知祭奠之後祖墓於夜晚發生的事。
什麼?骨變?
這種骨骸屍變之事,本就驚世駭俗,而且聽那描述,骨骸似乎還具有自我的意識,內部自鬥,那麼它們到底是人,還是怪,是祖宗,還是敵人?
所以,對這種顛覆性事件,弟子們一時難以相信。
於是,二道順勢帶着所有人前往後山祖墓處,到那裡一看,基本未收拾的狼藉場景,表明着一切,墓羣詭變的事,算是坐定了。
看着衆人難以接受的神色,三人也沒再進一步解釋,而是講到善後,並提出了那合葬一事,請弟子們提意見。
比照一下,這倒像是小節,而且,合葬聽起來也無不妥,所以弟子們都表意贊同。
但是,事情到此,天乾天坤卻又作難地道:“這裡,還有個關鍵,進行長輩下葬儀式,必須由當前的掌門來親自主導,更何況是歷代師祖的骨骸之合葬,但是,我二人雖爲長輩,卻並不是掌門,這儀式,就難以進行了。”
這話一出,很多武當弟子都發愣,兩道的心腹突地清妙清法,以及清風等更是難以理解,心想,多年以來,您二位分執一半山務,不就是實際的二分之一掌門嗎,合葬的話,一同主持不就得了?
有心思敏感的甚至想,師傅們是不是要挑明,進行第二次的掌門爭奪了。
畢竟,很久之前,因着抗拒月魔教,雙方陣營商定休戰,不再刻意追逐掌門位,而今不僅江湖風波煙消雲散,連數年的戰爭也終於平息,大約也要先期新的篇章了。
不料,二道的心思卻絕非徒弟們所想的那樣,他們在提出難題後,卻又忽然轉口道:“但解決此問題,卻可以有一種新的選擇……天心師弟,請出來吧。”
什麼,天心?
老一代的弟子們都是大愣,看向那被呼請的方位。
果然,一個灰衣人似乎在遲疑後,由一方山石後行出,正是天心。
嗡的一聲,弟子羣亂了起來,議成一片。
清妙清法等尤其不解,天心師叔不是兩位師傅的潛在競爭者,老早就被排斥出山了嗎?
他出現在這裡,還是師傅們引出來的,用意爲何,莫非是想再來一次的假請事件?
面對着衆弟子的審視,天心雖心中坦然,卻又不想接觸。
他也沒想到,兩位師兄請自己隱匿此處,不是旁觀旁聽那麼簡單。
天心出來之後,就見天乾天坤清咳一聲,一同上前,正正衣袍,忽然面對着天心跪下,陳請道:“我們想請師弟接任武當掌門之職!”
什……麼?!
天心當即趔趄下一個倒退。
那些弟子們則更亂,幾乎要大聲嚷了起來:怎麼還要他來做掌門?
多年前,爲了打擊天心,天乾天坤曾經僞裝請願讓天心做準掌門,天心看透之後,心灰意冷離去,從此再與武當之事無緣,這次自己偶然回山,師兄們又行此舉,莫非是舊計重用,害怕自己再威脅到他們?
所以,天心面色又紅又熱,更生一股怒氣,道:“兩位師兄大概誤會了,我回來,不是爭掌門的,就此告辭吧……”
天心說着,轉身就要走。
不想,像昨晚中那樣,兩人再次提聲於背後挽留,那聲音中,更多了幾分真誠。
兩道同時補充說:“請師弟聽完咱們的述說,再決定去留不遲。”
感觸到那份真意的天心不由停步,雖不轉身,也未再動。
於是,在所有弟子面前,二道開始裸露自己久藏的心聲,共同道:“自很久以前,我們就爲了那掌門之位,內鬥不休,更是讓師傅他老人家氣鬱歸天,現下思來,實在罪同叛師。”
“但師傅的死並沒有激活我們的醒悟,反而是最類小人,無人管教下,更加赤裸放縱,由此,從上延下,致使整個山門都分作了兩個陣營,無一日不鬥,師長用暗策,徒輩用詭計,若不選陣營,在這山上,就會被孤立,若不用暗計,在爭鬥中,又肯定會被嘲笑難以持久。”
“仔細一想,這對身爲六大門派面前數百上千年的我武當來說,又何嘗是合理的局面?”
“而陰謀詭計的內鬥又哪裡可以使得門派強大,又哪裡可以得到江湖同道的真正尊重?別人只是在看着我們的笑話,私下裡偷偷地嗤笑而已。”
這些話一說出來,所有曾選擇了陣營參與了內鬥的弟子也都靜息了,沉默不語。
長輩的話他們又怎麼沒有感觸?
往昔行走江湖,所有知曉武當內情的人,見到了武當人都是當面恭敬,轉身議論,但己方礙於面子,又不能挑破斥責,畢竟,那就是自揭團結的謊言,自證這種內鬥乃是笑料了。
那些曾讓自己沉迷、讓自己自以爲智慧的鬥爭,竟只是種恥辱!
天乾天坤最後道:“所以,我武當已然分裂,政令雙出,沒有共主,我們兩個,就是罪魁禍首……這樣的我們,又怎有能力和資格,去再建山門重塑派威?現下,就唯有師弟了。”
天心艱難地苦笑道:“兩位師兄所言興許是真誠的,只是,我天心顛簸流離十數年,早已沒有了爲首爲領的心思,二位再說,我也無奈何。”
二道也一直滯聲,畢竟,再有心志的一個人,被屢次懷疑排斥,並下陰謀傷其情,那心思也提不起來了,而己方可以保證在此刻是真心擁護的,能說到將來的某個時候不再次背叛嗎?
不將這種心意傳遞到,就難動天心的去意。
半晌,天乾忽獨自開口,話韻沒有激越,僅是傷感,他低聲道:“師弟,可還記得昨夜中祖墓的具體情景嗎?”
夜中事歷歷在目,又則會忘卻,所以天心不由點了頭。
天乾嘆息道:“昨夜,我二人在師傅墳前自責悔過,卻引出了師傅的骨骸出現,繼而,周遭那些祖輩亡骨都出現,並且,圍着我們進行攻擊。”
“但現在反省一下,那又哪裡是單純的攻擊,只是祖輩們對我等恨鐵不成鋼而已,而師傅那些未參與攻擊的骨骸突然想幫我們脫困,又何嘗不是種愛護之情?”
“所以,師傅師祖們雖然早已亡故,但他們的骨骸,卻繼承着這種情結,愛護與惱恨糾結,這種意志,怎能不讓我等後人對自身責之又責?因而,天心師弟,請你接任掌門,不僅是我二人的心意,也是長輩們的期盼,是持續千年的門派使命傳承啊!”
本源自看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