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循着這清脆的鳴叫聲看去,高興正看見兩隻大雁振翅自頭頂飛向遠方。這兩隻大雁似乎是一對夫妻,二者看上去很是親暱,從他們悠閒的嬉戲與充滿歡悅的鳴叫聲中可知一二。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幾女的音容笑貌,高興的眼神不由有些恍惚起來。
“小王爺,既然你喜歡這大雁,楚才便將它們射下來送給你!”說着,大賀楚才便彎弓搭箭,屏氣凝神,瞄準了那一對即將遠去的大雁。
“且慢!”
高興纔開口,耳邊卻已傳來“嘣”的一聲脆響,一支羽箭便帶着尖銳的嘯聲,凌厲的殺氣沖霄直上。顧不得其他,高興雙眉一挑,輕叱一聲,猛然將手中的馬鞭向着飛射而去的羽箭擲去。
“啪!”
在大賀楚才震驚愕然的眼神中,高興擲出的馬鞭竟是後發先至,在那支羽箭快要命中目標時將其擊得偏了一寸,擦着一隻大雁的腹部飛了出去。
“嘎嘎——”
兩隻大雁頓時驚叫着振翅高飛,惶恐至極地向着更高更遠處飛去。
大賀楚才困惑地看着高興,遲疑得問道:“小王爺,您——”
“楚才兄,你們草原上的漢子身體果然好的很啊,這才六日光景,你身上的傷便好了大半啊!”
高興卻是不答,上下打量了大賀楚才一眼,五天的光景,後者雖比以前消瘦了些,面色還有些蒼白,但卻是精神抖擻,顯然身上的傷已經好了許多。
大賀楚纔不由皺了皺眉頭,對高興的意思更是費解,心中也有了猜疑,不過他臉上卻是帶着笑道:“小王爺過獎了,楚才能恢復如此之快,劉先生功不可沒!”
“呵呵!”高興輕笑着擺擺手,搖頭道:“楚才兄,方纔是我魯莽了,破壞了你的狩獵。你的心意高某心領了,我之所以阻你卻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他事。”
依高興那迥異常人的觸覺又怎會察覺不出大賀楚才心中有了想法,畢竟高興出手擊落其羽箭,又沒有給出明確的解釋,任誰面子上都有些不好看,何況大賀楚才還是名副其實的契丹之主。
大賀楚才眼角輕輕一抖,有些緊張的心情不由微微一鬆,不過卻是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注視着高興,等待下文。
“在天空中翱翔的大雁讓人欽羨,然而落地之後呢?”頓了頓,高興話鋒一轉問道:“楚才兄,問你個問題,世上爲何有戰爭?”
大賀楚才聞言一怔,沉吟了片刻才道:“爲了生存。”
“是啊!”高興頷首,然後便策馬緩緩向前走去,深邃的雙眼悠遠地看着遠方,大賀楚才和一衆護衛也連忙催馬跟上。
到得一處矮坡上,高興才停下了腳步,有些低沉的聲音也隨之響起:“人與走獸飛禽本無異處,求生也是本能。起初的戰爭也僅僅是爲了生存,如今人世間戰亂不止,紛爭不休,卻又有幾分是爲了生存而戰?”
“富足的生活滋生的是無窮的野心,無論是宇文氏,高氏,陳氏,抑或是突厥阿史那氏,庫莫奚阿會氏,契丹大賀氏,無不是想着有一天能夠一統山河,獨霸天下?!”
“終結世間的紛爭戰亂也許只是我的妄想,但我卻希望竭盡所能減少些無謂的殺戮。世間之人皆生眼耳口鼻,縱略有不同卻又何必要乾淨殺絕?”說到這裡,高興不由轉頭看向大賀楚才道:“楚才兄,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大賀楚才深深地看着高興,良久才微微一欠身,一臉鄭重而嚴肅地道:“小王爺宅心仁厚,楚才遠不及矣。您放心,楚才定不會魯莽行事!”
“好!”高興滿意地一笑,繼而低聲道:“半月前他鉢可汗便率三十萬大軍離開於都金山,如今已經兵臨周國永豐鎮外興師問罪。”頓了頓,高興又道:“雖然周人與突厥劍拔弩張,然他鉢可汗所爲卻是我大齊,是我高興。”
大賀楚才神色一凜,一臉嚴肅地說道:“小王爺可是要馳軍回援,我契丹勇士雖然不多,但各個都是以一當十的好漢,只要小王爺需要,大賀楚才一定全力以赴。”
高興臉上的笑容又燦爛了一分,輕輕擺擺手道:“他鉢可汗有鐵騎三十萬,平原會戰我們並不佔優勢,唯有以城池之利防守反擊纔是正途。況且我只有騎兵一萬,縱然馳援也是杯水車薪,派不上用場,與其如此,不若出奇制勝。”
“哦?小王爺意欲何爲?”大賀楚才眉毛一挑,好奇地問道。
高興沒有開口,而是向着四周看了一眼,大賀楚才頓時會意,揮手讓身邊的百餘護衛退出數十米遠警戒。
高興篤信地一笑道:“楚才兄,突厥雖然號稱坐擁鐵騎不下百萬,但卻是分散各處,如今他鉢可汗率三十萬鐵騎南下,於都金山還有多少兵馬可用呢?”
大賀楚才頓時屏住了呼吸,有些不確信地壓低了聲音道:“小王爺的意思莫非是——”
“直搗黃龍!”高興用力向下一揮拳,沉聲說道。
大賀楚才頓時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曾猜想過高興會讓自己率軍騷擾突厥的後方,以達到牽制他鉢可汗的目的,卻未料到高興所圖更大。
直搗黃龍,說來容易,但要瞞過突厥人,悄無聲息地橫跨萬里草原,直奔突厥王庭是何其艱難?
然而看着高興自信飛揚,睥睨天下的神色,大賀楚才心中卻生不出絲毫的懷疑。這個少年的魄力非常人能及,而他數年以來的作爲天下有有幾人能夠看破?
“楚才兄,進攻纔是最好的防守,此計雖然兇險了些,但若能成功卻可給突厥重重一擊,甚至能夠一舉將突厥汗國瓦解!”高興緊緊地握了握拳頭,遙看着西北方向,沉聲說道:“如果不乘此天賜良機擊敗突厥,他日我們再想兵進草原卻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啊!”
“小王爺,需要大賀楚才做什麼,您下令吧!”大賀楚才當即翻身下馬,單膝跪倒在地,恭敬而誠摯地看着高興道。
高興沒未躲閃,只是深深地看了大賀楚才一眼,這才嚴肅地道:“楚才兄,庫莫奚如今已經大亂,正是我們出兵的最佳時機!”
大賀楚才道:“小王爺放心,楚才這就回去部署,明日一早便發兵進攻庫莫奚!”
“有勞了。”高興翻身下馬,一邊將大賀楚才攙扶起來,一邊認真地道:“我雖然不能明着出兵相助,若是契丹的同胞有危險我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大賀楚才眉頭舒展,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在養傷的這些日子,他終於下定了歸附高興的決心,而後者以“同胞”相稱也是一種表態,這讓大賀楚才放心不少。契丹積弱已久,若無高興之助,要想吞併庫莫奚卻是難如登天。
大賀楚才需要壯大契丹一族,讓族人不再受苦,而高興恰好也需要藉助契丹來攻略草原,是以雙方便因各自的利益而結合起來。雖然北齊如今還處於動盪之中,強敵環伺,內憂未平,但基於對高興才學與魄力,以及品性考慮,大賀楚才最重還是決定堅定地支持高興。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危險與機遇一向並存,契丹若要一掃頹勢,只有放手一搏。否則齊國若敗在突厥之手,契丹也將難逃滅族亡種的劫難。
……
“大賀楚才,你這個小人,如此無恥奸詐,真是丟盡了我們草原英雄的臉!”
阿會扎兀篤又驚又怒地看着血色金狼旗下,被衆契丹勇士簇擁着的大賀楚才,氣喘如牛,嘶聲咆哮着。他的雙眼猩紅無比,就如他手中那柄殘破的彎刀上沾染的血跡般刺眼,眼中透着無盡的殺意與仇恨,恨不能將大賀楚才撕成碎片。
“扎兀篤,你已經敗了,投降吧!”大賀楚才平靜地看着扎兀篤,臉上無喜無怒。
“你做夢!”阿會扎兀篤瘋狂地咆哮着,身子踉蹌着退後了幾步,面目猙獰地看着大賀楚才,粗重地喘息着,“大賀楚才,就算死我也不會投降你這個草原的敗類!”
“阿會扎兀篤,你還要負隅頑抗嗎?難道你看不見已經有多少辱紇主的勇士因爲你的固執死去了嗎?你我本是一族,更何況阿會篤俟斤也曾立誓,只要他敗庫莫奚自此以後歸於契丹,難道這些你都不記得了嗎?”
“我以前還以爲阿會扎兀篤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今天才發現你只是個背棄誓言,心性歹毒自私的小人!你不僅害得辱紇主的勇士因你死傷慘重,更要使庫莫奚失去信義,成爲草原的笑話,你如何對得起死去的阿會篤俟斤?!”
大賀楚才的聲音異常宏亮,便似是炸雷一般在阿會扎兀篤耳邊響起,震得他渾身不斷顫抖着。
阿會扎兀篤舉目四顧,腳下的大地已被鮮血染紅,無數辱紇主勇士橫七豎八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他們似乎都在質問着阿會扎兀篤,質問他爲什麼爲了俟斤的位置而與其餘四部反目成仇,爲何違反誓言,致使辱紇主陷入如今的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