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連連幾日後,天地之間滿目凝綠。
雨後有些泥濘的路並沒有擋住人們來往,一輛馬車疾馳而過,濺起泥水,引來一片罵聲。
穿着褐色隱花的綢布直裰騎在馬上的男人也跟着急躲,但還是腳面上被濺上泥點。
他低聲罵了句,催馬走出大路,看向不遠處立着的食肆。
高高的旗杆上彩旗隨風翻動,其上金繡的太平居三字若隱若現。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食肆前停着幾輛車馬,透過捲起的竹簾,可以看到裡面散座四五人。
這可算不上生意興隆啊。
不過廳內座位不滿,廳門外卻還站着好些人。
男人走近,看着門前砌磚,擺着長凳,另有几案擺着茶水乾果。
他微微皺眉,這是做什麼用?
男人下馬,便有一個負責車馬的夥計接過來。
“客官,裡面請…”他熱情的揚手說道。
男人尚未答話,這邊門前的人中爆發出一陣笑。
“…四維兄說的妙,說的妙…”
然後便有人喊店家。
廳內站着的一個店夥計忙過來。
“給你們掌櫃的說一說,把這字移到廳中吧,如此風吹日曬,着實心疼啊。”一個文士說道,伸手指着匾額。
男人隨着看去,見匾額上有太平二字。
這個就是那個傳遍全城的什麼有名的字的字?
這有什麼好的?
男人皺眉,不在理會邁入廳中。
三個夥計,一個老者在櫃檯後不知是打瞌睡還是做什麼總之無精打采。點菜的夥計年紀有些大。說話雖然清楚。但完全沒有知客該有的機靈。
上菜的速度很快,不過這也沒什麼,因爲客人少。
味道麼…
京中酒樓名菜云云,吃多了,也就那樣。
男人慢悠悠的吃着,從他進來到廳中坐着的客人散去,沒有再有人進來,雖然門外的那些瘋瘋癲癲的文士們還在。但進來吃飯的沒有,而是就在門外用自帶的炊具煮起了那如今已人人皆知的樂得自在。
太平居沒有在這些文士身上掙到一個錢,反而搭了茶水進去。
早說過,這些酸儒最是小氣,又清高,指望他們爲了一個字,就趨身俯就那是不可能的,說不定心裡已經開始埋怨,這等俗地污了這好字,心裡反而恨上這個酒樓。
“結賬。”男人說道。
打瞌睡的掌櫃立刻機靈了。
“八個錢。”他眯着眼說道。
男人會了鈔。走出門,這邊伺候車馬的夥計已經帶着馬兒過來了。
與別家的夥計牽馬不同。這個二十左右的夥計垂着手不牽馬繮,亦不驅使喝呼,就那樣走在側邊帶着馬兒。
這夥計御馬倒有幾分手段。
男人心裡閃過念頭,但也僅僅是閃過而已,畢竟這是食肆,不是馬場。
翻身上馬得得而去,行到大路上男人又回頭看了眼。
春意盎然中,這間酒樓倒顯得有些寂寥。
他搖搖頭收回視線,一輛馬車與他擦身而過,拐彎向太平居去。
男人又勒馬,看着那馬車停在門前,下來一個僧人。
僧人?
男人微微皺眉,莫非是那日禪茶會花的錢不夠,僧人來追債了?
勞動明海禪師出面,沒個萬貫使不動。
男人嘴角浮現一絲笑,那些老和尚,一個個又精又貪,豈是好沾染的。
念及如此,他催馬前行,再不回頭得得遠去了。
馬兒一路疾馳,一個時辰後進了城,在神仙居前停下。
午時雖然過去,店內卻依舊坐滿了人。
看到男人過來,早有店夥計殷勤的接過來。
“掌櫃的,你回來了。”他們紛紛說道。
男人沒有理會,徑直進去,穿過後廊,有一撥客人正從樓上走下來,拉着臉似乎有些不高興。
“….也沒吃什麼,要的如此高價…”
其中一個人嘴裡嘀嘀咕咕。
這些窮鬼,以爲他這裡是誰都能吃得起的嗎?吃不起別來!
男人也拉着臉從一旁過去,徑直走進一間屋子。
“怎麼樣?”
席地坐着的竇七帶着幾分迫切坐正身子問道。
“並不怎麼樣。”掌櫃的坐下來說道,將見聞仔細的講了,“畢竟那日百姓見的不多,我點了豆腐嚐了,確實不錯,但那些貴人們也不可能單爲了這一味供奉,就去那麼遠的城外,那些貴人家中都有好廚子,來酒樓吃飯不過是爲了休閒,那太平居佈置的雖然乾淨,但要說能入貴人們的眼,還是….”
他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竇七鬆了口氣。
“早說那兩個慫貨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他說道,“還佛前供奉!知道誰是衣食父母嗎?”。
他說到這裡,又帶着幾分嫌惡。
“真沒臉沒皮,醉鳳樓不要他們了,改了太平居,他們還跑回去。”他說道。
“是啊,這太平居是幾個外鄉人開的,當初能傻乎乎的被咱們宰了那些錢,被吳老頭和李大勺幾句話哄住,也是正常的。”掌櫃的笑道。
竇七哼了聲。
“不過,沒想到這幾個外鄉人竟然有做豆腐的秘技,還有李大勺竟然這麼好的雕工,以前可沒注意。”他說道。
“東家,雕工是擺盤用的,也就是個花架子,算不得什麼大事。”掌櫃的忙說道。
“不過,這一次到底是讓他小有名氣了。”竇七說道,沉吟一刻,“這樣吧,咱們請他回來吧。”
掌櫃的嚇了一跳。
“請他?”他問道。
“別的酒樓是花架子沒用,但對咱們過路神仙來說。花架子倒是有些用處。”竇七說道。一面伸手掃了眼前。“擺着賞心悅目,同樣的菜,就能再貴一些。”
掌櫃的點點頭。
“那,要是他不肯呢?”他問道。
“多給他幾個工錢就是了,什麼大不了的事。”竇七不在意的說道。
那倒也是,誰還能拒絕錢呢。
掌櫃的應聲是,起身告退,又想到什麼。
“對了東家。我回來時見到好像是普修寺的和尚去太平居了,不知道做什麼。”他說道。
“和尚喝花酒也不會到哪裡去的,不用理他。”竇七說道,渾不在意擺手,一面皺眉,“說道和尚,這普修寺的供奉是越來越沒意思了,花了這多錢,也沒見人氣漲的多好。”
人氣倒是漲了不少,只可惜此時來吃可不是供奉當日的白食。問了價錢被嚇走一半,吃了之後心痛不敢再來的又是一半。說到底,最終留下的還是那些老客常客。
“等叫了李大勺來,咱們再添置幾樣新菜,就好了。”他說道。
這話讓竇七聽着很不舒服,什麼時候他需要讓那個慫貨來給他添人氣了。
“下去下去吧。”他擺手說道。
程嬌娘這次來店裡,是要帶走丫頭的,丫頭有些依依不捨。
“張老太爺是個心善的人。”程嬌娘說道,“遇到一個心善的人,是上天賜予的福氣,半芹,人要知福。”
丫頭看着她收正神情點點頭。
“我不是不要你。”程嬌娘停頓一刻,又說道,“你很好,她也很好。”
她轉頭看婢女。
婢女嘻嘻笑,似是泰然,眼中卻閃過一絲喜悅。
“大家都很好。”程嬌娘接着說道,“只是,都留在我這裡就是浪費了,人都要知福,要惜福。”
丫頭點點頭笑了。
“娘子,我知道,你沒有不要我,你是想要我過的更好。”她說道,“娘子,你放心,我一定會過的很好很好的。”
這邊主僕們要起身,徐茂修進來了。
“妹妹,且留步。”他說道,“普修寺的人來說要談一筆生意。”
普修寺來人,要談生意?
婢女和丫頭有些驚訝不解,扭頭看程嬌娘。
程嬌娘微微一笑。
“來的還挺快。”她說道。
一旁婢女哦了聲恍然。
“娘子,他們莫不是爲了豆腐?”她說道。
“正是爲了豆腐,普修寺要定購我們的豆腐。”徐茂修點點頭說道,一面伸出手,“月供三百斤。”
婢女和丫頭瞪大眼。
三百斤!月供!太平居半年也不過是用這些,果然是大寺廟大手筆啊。
“我不用去見他,哥哥你和掌櫃的做主便好。”程嬌娘說道。
“吳掌櫃如今談下的價錢我覺得已是不錯。”徐茂修說道,一面伸出手比了價格。
婢女和丫頭再次失神,伸手掩住嘴。
“普修寺果然不愧是京都第一大寺啊。”婢女喃喃說道,“怪道都說金廟銀佛。”
程嬌娘笑了笑,轉身從窗邊走過來幾步,拖地的裙襬發出沙沙聲響。
“普修寺京都第一大寺,擁着衆,如是人人都能用的俗物,倒辱沒了它。”她說道,看向徐茂,“價格再提高二成,我們太平豆腐,專供普修寺。”
斷了其他的銷路,捨棄其他的銀錢,讓他們普修寺獨有,價格的確也必須要再高一些。
徐茂修點頭說聲好。
“我這就去和他們談。”他說道,轉身走到門口,又停下回頭,“妹妹是說,這豆腐名爲太平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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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居里的豆腐自然叫太平豆腐,婢女念頭一閃而過沒有在意,但另一邊丫頭看着程嬌娘點點頭,卻忍不住笑了。
太平饅頭,太平觀,太平居,太平豆腐….
看來娘子真的很喜歡吃太平饅頭。
徐茂修拉上門出去了,屋內兩個丫頭這纔回過神。
“娘子,原來這就是你要佛爺看到的誠心啊!”婢女再次喃喃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