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所快要休息了,還有隻個老人坐在那兒,掛着吊水,坐着掛吊水,是這裡唯一有的現象,在大城市絕不會,因爲牀位不夠,確切地說,這個診所只有兩個房間,一個是藥房,醫生拿藥配藥給病人打針處理傷口等都在那邊,另一邊是休息的地方,也不例外掛吊水的地方,沒有裝空調,只有一個風扇在瘋狂地旋轉着,不過開着窗子,因爲沒有什麼障礙物,倒不是太熱,房間裡放置着一臺電視,幾個老人一邊看着一邊聊着,像是就要如此度過最後的人生。
醫生已經下班了,只剩下一個護士,確切地說是一個學生兼職的護士,見我進去,趕緊問是怎麼回事。
兩個房間之間,隔個一簾子,風吹拂着,在這裡幹什麼,對面可以若隱若現地看見,好在我是一個男人。
在她的細心檢查下,才知道後背上還有被砍的一刀,只是什麼時候被砍的,都不記得了,我脫下襯衣,光着上身。
“還沒有下班嗎?”隨着聲音飄過來,有腳步聲走近,這聲音——?我趕緊轉過臉去,心跳加速。
“是你呀,有幾天不見了,就要下班了,等吊水掛完就要回去了。”護士回答着。
沐嬌撩起簾子,想走進來,見護士在給病人處理傷口,就止步,只站在那兒。
我面前是一面鏡子,是她,沒錯,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背對着她,赤着上身,她也沒有注意看,沒有認出我來。
“白丈夫已經走了嗎?”沐嬌問。
“剛剛走,你有什麼事嗎?”說着她開始用棉籤浸溼點氟,輕輕地塗抹在傷口上。
“我——沒什麼,你先工作吧。”沐嬌說着退出去,有意無意地看電視。
她想要什麼?爲什麼不說?我擡起頭來,面對着的透明櫃子裡,放置着的是避孕藥,還有安全套,她——是要來拿這個嗎?
“小李啊,我的吊水好像掛完了。”外面有人在喊。
“知道了,來啦。”護士應着,仍不急不慢地給我抹着傷口。
“好了,建議先不要穿衣服,今天要是能堅持的話,就不要洗澡了,可能對傷口不利,明天過來我再給你上一次藥,應該就差不多了,我再給你開幾付藥吧。”她說着速度地配藥,放進小紙袋,在上面用非專業醫生的字跡寫着一日三次,每次兩片。
“多少錢?”我壓低聲音。
付了錢,我在猶豫着要怎樣走出去,要出門,得先走進那個房間,而沐嬌在那裡,她爲認出我的,而此時——爲什麼要回僻,爲什麼不想見到她?自己都不能理解,她離開時那麼心那麼慌,現在見到她了,又是如此地想要逃避,我做底在做什麼?
“吊水掛完了是嗎?我看看。”護士走出去,我緊跟着,低着頭,速度地走那進那個房間,然後穿出這個診所。
空氣,是新鮮的,有車呼嘯而過,險些撞到我,才意識到自己低頭着闖上了公路,趕緊退回來。
轉過頭去,窗子是打開的,從這裡可以看到沐嬌,她們在對話,我聽不到她們在聊些什麼。
再也無法走開,可又不能靠近,我原地不動,像是一個不安的幽靈,失去方向感,仰頭,滿天的星辰,有些暈眩。
她出來了,我快步躺進身邊的電話亭裡,然後,遠遠地跟在她身後。
前面是新建的生活區,她拐進去,我跟着。
休閒廣場上,孩子們還在玩鬧着,還有幾個老人,大人們已經睡了,因爲明天還要工作。
幾個老人和她打招呼,看來她已經在這裡住了有一段時間了,我不想跟得太緊,怕被她發現,直直走過去,見鞦韆沒人玩,就坐下去。
“大叔,這是我的”一個小女孩跑過來,直接站在我面前,擋着我。
我只好起身,她立即坐下去,蕩起來,伴隨着腿一曲一伸,很快就蕩得高高的,看着我,似在炫耀。
“你說的就是她嗎?”待沐嬌走遠,一個老太婆問起。
“可不是嗎,真夠可憐的,怎麼會遇到那麼一個丈夫,年紀輕輕的,日子怎麼過。”另外一個老太太嘖了幾聲,直表惋惜。
她們是在說沐嬌嗎?我假作壓着腿,聽着她們之間無聊的對白。
“聽說丈夫這裡有問題,”她說着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聽說以前是個很有錢的人,後來破了產,親人朋友也都不要他了,受了刺激,就這樣了。”
“那這個女人怎麼沒走?看年齡,你說不會是她女兒吧?好像也不大像,是情婦?唉,這些有錢人。”
“現在的年輕人哪,浮,就一個字,浮淺,爲了錢,什麼都肯幹,看她整天打扮得挺漂亮的。”
沐嬌不是爲了錢,至少這一點我們知道的,何況他已經沒有錢了,只是——他們生活在一起,竟然生活在一起。這是我所預想的最可怕的結果,竟是現實。
爲什麼會是這樣,爲什麼要回去?以爲僅僅是不能面對那些緋聞,不能面對那些過去的MV,無法在那個城市繼續生活下去,才選擇離開,無法面對我,無法面對自己,才選擇逃避,現在——竟是這樣,他們在一起,這是真的嗎?
在我思緒混亂的時候,那邊傳來巨大的響聲,歇斯底里的狂吼,然後是砸東西的聲音,休閒場裡立即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過去。
“滾,你給我滾,你這個婊子。”隨着吼聲,是窗玻璃碎裂的聲音,她跑出來,散着頭髮,衣衫不整,光着腳,他後面追着,只穿着褲叉,手裡拿着菜刀。
休閒場裡一片混亂,人們很快地跑開。
我站在那兒,看着她,她也看到了我,停下來。
他追了上來,舉起刀。
我推開沐嬌,奪過他的刀,一拳還沒有打下去,他突然跪下去,不停地給我磕頭,然後就哭起來,像個受傷的孩子,我——這是怎麼了,我的拳頭再也打不下去。
“他情緒不太穩定,剛纔我勸他吃藥,他不肯,就發怒了,就——就是這樣。”沐嬌向我解釋,低着頭。
“把他送醫院去吧。”我說着去扯他的胳膊,他閃開我,全身縮在一起,不停地後退,眼神裡全是驚慌之色。
“不要,不要,我不要去醫院,不要去去醫院。”他看向沐嬌,向她求助。
“我們不去醫院,不去醫院,不用怕,不去醫院。”沐嬌走過去,他抱住她的腿,沐嬌蹲下去,輕拍着他的頭,撫摸着他的頭髮,不停地重複着,安慰着他,他稍微鎮定了一些,把頭縮在她的懷裡,用恐懼的眼神看着我。
他像個孩子,可他不能孩子,他是一個男人,他怎麼可以——
“把他送進醫院,你對他沒有責任。”無法容忍,再讓我鼓起勇氣,我伸手去扯他,他突地推開沐嬌,把她推倒在地,然後拔腿就跑。
“抓住他,抓住他!”沐嬌喊着,要追上去。
“不要。”我抓住她的手,轉過她的身子,讓她看着我。
“是爲了他嗎?因爲他才離開我,因爲愛嗎?你忘記他對你做過些什麼嗎?”我凝視着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放開我。”沐嬌想振脫。
“你回答我。”我喝道,有些不可控制。
“因爲他,是嗎?有些事情是不可原諒的,你明白嗎?我們好不容易纔在一起,爲什麼要這樣做?爲什麼?你回答我!”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答案,好,既然你這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是的,是因爲他,我才離開
你,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我——不可能!
沐嬌的話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直刺心臟,六月的天氣,我卻感到全身冰冷。
她忙亂地張望着,尋找着夜色裡他的影蹤。
“你看着我。”我控制着她的臉,讓她看着我,我凝視着她的雙眼,“不是這樣,你告訴我,你剛纔說的確假的,是騙我的。”
“你放開我,他會死的。”沐嬌拼命地振開我的手,奔向他消失的方向。
“我也會死的!”我大聲喝道,只是,她沒有停下來。
“那麼,你的誓言呢?你忘記你的誓言了嗎,你說過我們永遠不會再分開,你忘記了嗎?”我有點不可控制,顧不得在場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睛在看着我。
“還記和奶奶說過的話嗎?”她停下來,轉身,“什麼山盟海誓,全部都是騙人的。”
說完這句話,狂奔離開,追向那個男人。
什麼山盟海誓,全部都是騙人的。
這句話,我永遠記得,比任何一句話都更刻骨銘心,以前是她說過,我傷心了很多年,傷口一直不能癒合,現在,又一次聽到這句話,這次,源自她自己的口。
我正要狼狽地離開,遠處傳來撕心地尖叫,我跑過去,沐嬌跪在地上,努力要把他扶起來,他全身是血,應該是出了車禍。
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奔過去,扯開沐嬌,把他抱起來,在沐嬌還在遲疑的時候,讓她立即打120,她慌亂地拔打,然後不安地看着我,或者是看着他,而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也許,我們現在只是陌生人了。
急救室外,我們在等着,也許我應該離開,只是看着她的不安,她一直在顫抖着,亦如我的心在顫抖,我想說些安慰的話,只是說不出口,甚至在她擡起頭來看向我的時候,我的眼睛都會僻開,再也沒有勇氣在對望。
什麼山盟海誓,全部都是騙人的。
這句話,一直在耳邊迴盪着,像是詛咒,揮之不去,她是一個壞女人,她傷害了我,傷害得體無完膚,可爲什麼我還不想離開,仍想坐在她的身邊,陪着她,既然她此時完全在想着另外一個男人,我也那麼心甘情願。
這就是愛嗎?還是我賤,或許,我真的很賤。我笑,無端地笑,她不解地看着我,而我,仍不敢面對她的眼睛。
我希望就一直這麼坐着,哪怕不牽手,不要再拉遠距離,時間停止下來,手術沒有結束。
可手術還是結束了,時間很長,也很短,這有些矛盾。
“誰是王漢森家屬?”醫生走出來,沐嬌站起來,我們之間,就這樣拉開了距離。
在醫生和她說話的時候,我安靜地離開了。
夜深了,我們,就這樣結束了嗎?不知是誰還在聽着舊歌,張學友的《吻別》在空氣裡瀰漫着,好像是對面的歌廳裡傳過來的。
我們沒有吻別,就這樣獨自安靜地走開。
淡定。
沒有喝酒的,不想乘車,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希望再一次遭遇打劫,直到電話響起。
“你——還好吧?”是茗兒的聲音,她的擔心在語氣裡表現地一覽無餘。
還沒有所鑰匙插進去,門已經打開了,茗兒穿着睡衣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像是很久很久不見。
我走進去一步,慢在那裡,院子裡的小桌子上,擺了一桌子的菜,不過都涼了,還有一瓶紅酒。
她一定等了很久吧,可爲什麼沒有給我打電話,還是知道——知道今天會有怎樣的結局。
“對不起,我——正好我肚子有點餓了,我們一起吃吧,你吃過了嗎?”我坐下來,拿起筷子夾了一道菜,吃下去,連聲誇耀。
“你這是怎麼了?”茗兒見了我脖子上貼着的貼布,湊近看
,要用手摸。
“沒什麼,只是被打劫了。”
“不能吧,你別嚇我,身上全有傷嗎?”茗兒撩起我的襯衣。
我想掩飾的,可還是脫下襯衣,給她看後背上的傷口,她用手指輕輕地撫摸着,問我還疼嗎,我看她的眼睛,很心疼的樣子,沒有一絲僞裝。
“不疼,已經去診所處理過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一點小傷而已。”我想起藥,護士說在飯前服的,我要服時,茗兒來過檢查,道:“這些不需要吃的,可吃可不吃的藥,最好不吃,是藥三分毒,吃幾片三七就可以了。”
“是嗎,不過藥都開了,別浪費。”
“纔不是這樣子的,要是不給你開藥,他要怎麼收錢?只給你清洗傷口,擦點點氟是不可以收費的,如果收費的話,你可告他,所以就只能開藥了,聽我的沒錯,我可也是醫生呢,雖然現在是開寵物醫院的。”
“好吧,聽你的。”我伸手去拿酒,茗兒想制止,又沒有,“那就少喝點吧,知道你心情不好,不過,是怎麼會遇到打劫的,要求我在就好了,非打得他們滿地找牙不可。”
我笑,“遇到我,他們比滿地找牙還慘,他們想打劫我,結果你猜怎麼着,反過來被我給打劫了,你說可笑不可笑,還有一件事,說出來你都不信,還有個女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一邊說着,一邊大聲笑着,形容着當時的情景,大口地吃着菜,大口地喝着酒,直到倒下去。
這紅酒的後勁真大。
茗兒撫摸着我的身體,我能感到她溫柔的手,只是我醉了,當然,醉的人是不會有意識的,可我的意識很強烈,只是倒在地上,不想起來,不想睜開眼睛,一動也不想動,我的身體喝醉了,可靈魂還醒着。
“你現在一定很難受吧?可我也沒有辦法,姐姐她——想吐就吐吧,雖然我很討厭別人吐,但還是可以忍受着幫你清洗的。”
我不是要吐,只是想好好地睡一覺,太累了,靈魂需要休息,最好睡上一千年,或者,永遠不要醒來。
天空很美,有無數的星子,可我不想睜開眼睛。
茗兒坐在我的身邊,最後,偎依在我懷裡睡去。
夜裡,開始了圈地運動,茗兒擠着我,把我一點一點地往邊上擠,自己舒展着身體,漸漸佔據了整張竹榻,終於,把我擠下去。
我摔下去的時候,也就醒了,坐在地上,看着正在睡得香甜的茗兒,她叉開着雙腿,穿着睡衣睡褲,性感,嫵媚。
真的,她是一個小美人,不,應該是一個大美人兒,她長大了,可以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