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着老爸從高空摔下的一瞬,我的心跳幾乎靜止。
周遭的喧譁與驚呼都過不進我的耳,只驚瞪着大眼卻什麼都看不見。從麻木中回神才知道要往後臺跑,可跑出兩步就栽了一個大跟頭,磕的我門牙都出血了。
等我走近後臺處被工作人員擋了回去,只能隔着很遠的距離看到老爸坐在那處的落寞背影,旁邊是誰在咆哮,又是誰在指責,身後的觀衆又毫無顧忌地大聲議論着這場意外。
這許許多多的聲音,成爲了一把最尖銳的刀,穿過我的身旁直指老爸。
這時候假如我不顧人羣的非議,不顧工作人員的阻擋,衝進去抱住老爸的肩膀安慰的話……是否就不會有後來的悲劇?
“賈小如,別哭了。”耳邊低沉的嗓音把我拉回了現實,才發現不知何時我被周瑜給摟進了懷中,頭靠在他的胸口。想要去掙脫他的懷抱,但他抱得太緊,而我又全身無力。
他的手指來抹我臉上,才發覺有兩行清淚在止不住地往外流。
“咱不去想過去的事了,好嗎?爸如果在下面看着,肯定也不希望你難過。”
聽着周瑜在耳邊低勸,我突然悲不能已:“他沒有在下面,他根本就看不到我了。”隔着生死的鴻溝,我與老爸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再有見面的機會。
他只活在過去,活在我的記憶中,今時今日跪在他的墳前,要叫我怎麼不去回想過去?
周瑜將我抱的更緊了,把大衣包住了我,“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四年,時光飛逝,所有人都在平復着傷痛,從激動到平靜。而我除了那天外,之後的每一天都是表現平靜的,不痛哭流涕,不引以悲傷,可是周瑜有句話卻說得很對。
我一直都活在父親的陰影裡。
從大悲到平靜,不過是一場痛哭的過程。都說眼淚是最好的發泄方式,但並不是所有的痛都能用眼淚來代替。不過是宣泄了一時情緒,卻撫不平那早已腐爛了的千瘡百孔。
最後我抽噎着從周瑜懷中擡起頭,目光凝着墓碑上的紅字良久,才以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該回去了。”
周瑜以爲我是對他說的,所以輕嗯了聲。但其實,我是對老爸說的。
該回去了,這次來過後可能會隔上很久,也可能不再來了。
將黑木箱裡的物件又一次地規整好,然後小心翼翼地闔上。正要起身時,見身邊的人忽然頭拜到地,發出輕細響聲,一連三下,才見他直起腰,一臉誠摯地對着墓碑上父親的照片說:“爸,我和小如結婚了。您放心,今後賈小如的幸福由我負責。”
我的嘴角半揚起,這話如果在平時聽他說可能我會一笑而之,但當時當下,不遠處垃圾桶裡的百合花像根刺紮在心頭時,只覺得很諷刺。
沒有等他,拎起木箱就往山下走。
經過垃圾桶時,腳下踢踹,把落於地上的花骨朵踢得飛遠。
山門口的守墓人從門衛室內探出頭來看了我們一眼,又縮了回去。不怪對方人情冷漠,是見多了悲慟交加也就習慣了。
走至車邊,我頭也沒回地伸手:“把鑰匙給我。”
周瑜走近否定了我的要求:“還是我開車吧。”
我把木箱往車蓋上重重一放,迴轉身,“車子是我的,把車鑰匙給我!”
黑眸沉了沉,他從褲兜裡摸出鑰匙。
我一把奪過打開鎖把木箱放進後座,就坐進駕駛位上。側眸看了眼正在路邊丟垃圾的身影,鑰匙旋轉啓動車子,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呼嘯而離。
開了足有十分鐘,手機上纔有短信進來——
賈小如,你跟我置什麼氣?
我冷哼了一聲,方向盤一打靠向路邊,剎車停下。
然後拿起手機一個字一個字地回覆:你看我像在跟你發脾氣嗎?
——不發脾氣幹嘛把我一個人丟下?
——你周大所長還怕沒人來接?或者,給那位過去一個電話,應該走得還不遠。
——賈小如,你在遷怒!
我盯着最後那兩字,任由肚裡的火不斷上揚。
索性承認了——對,我就是遷怒!看到衛萊的第一秒起,我就恨不得打你一巴掌。
——衛萊跟我何干?
——周公瑾,你TMD還來跟我裝,不是你通知的她會出現在墓地?
這次手機長久沒有動靜,我卻難以撫平心底的焦躁,再次啓動車子調轉車頭往回開。只開出一段路,就看見頎長的身影正沿着馬路邊在走來。
他應該也看見了我的車子,隔着遠距離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我踩了剎車,停在那處等着他走近。
等到他真的越來越近時,發現他臉上喜怒不見,幽深的黑眸都是垂落着的。一直走到我的車窗前,他敲了敲玻璃,等我落下玻璃窗,他微矮了身凝眸鎖定我:“我不知道她今天會來這。”我一揚下巴,“你敢說你不知道她回來A市嗎?”
他沉默,無疑是默認了。
我冷笑出聲,歪着頭斜看他,“你早就與她見過面。”語氣是肯定的,衛萊回A市第一個找的人怎可能不是他周公瑾?
“讓我上車。”周瑜提出要求。
我說:“憑什麼?”
“上車後我再告訴你事情經過。”
“哈!”諷刺地移轉開視線,目光凝沉,“算了吧周公瑾,我還怕出車禍呢。”
一腳油門,車子擦着周瑜的身邊掠過,躥出去幾十米遠方向盤打轉、調頭,一氣呵成。聽見那輪胎磨地聲,心想似乎我有開賽車漂移的潛質。
再經過周瑜身旁時,我目不斜視。
這回,沒有再回頭,一直把車開到了市區我找了一家咖啡店。
店員問我需要什麼咖啡時,我猶豫了下,點了焦糖瑪奇朵。咖啡被端上來後,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很燙,也很甜,甜之後是苦。
以前我幾乎不喝焦糖瑪奇朵,嫌它甜的膩,咖啡就得喝苦。
可今天我想嘗甜。
很快一杯咖啡見底了,服務員殷勤地過來詢問可要續杯,我想了想,“來一杯卡布奇諾。”
可等端上來的卻是一杯白開水。
擡起頭,竟見周瑜站在了桌邊,那杯白開水正是他端上來的。
他能從鳳凰山回來我不意外,現在嘀嘀打車多的就是,可他會在這裡出現卻讓我驚異,他是怎麼找到這的?
他在對面坐下後開口:“知道你心情不好時會想喝咖啡,讓司機沿路找了幾家咖啡店,在這一家門外找着了你的車。賈小如,我們談談。”
“談什麼?衛萊?”
“不是,”他搖頭,“談你心裡的結。”
我默然垂眸,咧了脣角,“我心中沒有結。”
“你有!否則今天你不會如此反常,又發那麼大脾氣。”
我失笑:“說到底,你還是來給她說話的。周公瑾,我會反常,會動這麼大的怒,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
周瑜頓了頓,“當年那是意外。”
“意外?”我緩緩擡起眸,“我爸在臺上表演了無數次,他對每一個步驟每一道程序都瞭如指掌,甚至精確到每一秒鐘,你給我說是意外?”
周瑜與我持不同意見:“你爸那表演本身危險係數就高,即便表演次數再多,計算再精確,但不排除仍然有極高的風險。這也是當初我不贊同你學魔術的原因。”
“荒謬!”我怒喝出聲,“你所謂的意外,分明是身爲我爸助理的衛萊突然缺席,臨陣換上不熟悉流程的人所造成的。周公瑾,你摸着你的良心問問自己,這是意外嗎?”
周瑜看我的眼神變得陰婺,他問:“所以這就是你絕然與我分手的理由嗎?”
我心頭重重一頓,就像是被一記重錘給狠砸而下,那一瞬間是覺得麻木,然後纔有汩汩的鈍痛從裡頭蔓延而開。
分手的理由……周公瑾,你爲什麼不想想當初那般絕望的時候,我能把你割捨?
這句話我沒有問出來,手撐着桌面起身,大步往外走。
身後腳步緊隨,卻聽店員揚聲而喚:“不好意思,你們還沒結賬呢。”
同時我推開門走了出去,可不知是冷風灌進了腦中還是怎的,我竟記不起車子停在了何處。環顧四下茫然而尋,也找不到自己的車子。
餘光裡那人似要出來,咬咬牙,拔腿就往街道一側跑。
一口氣跑到十字路口,來來往往的汽車和紅燈,都好像阻住了我的去路。我的目光從頭頂灰濛的天和雲,兜回身邊光禿的樹椏,最後落在永遠不會停歇的車水馬龍。
原來,我早就迷路了。
以爲結婚是出路,我義無反顧地又一次跳進周公瑾的這條長河,可是原本千瘡百孔的傷疤一直沒癒合,一旦碰觸,那疼,就是撕心裂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