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汩水河邊,一隻渡船孤零零系在一株柳樹之上。船上有個道史戴斗笠,揹負長劍,正盤膝坐在船中,任憑兵士如何威嚇利誘,硬是連眼睛都不睜一下。
胡以晃騎馬趕上前來,下馬對道士說道:“本官乃太平天國春官正丞相胡以晃,欲率部趕往嶽州,麻煩道長將我等載過河去,本相必有重謝。”
道士慢慢睜開眼睛,冷冷的說道:“翼王殿下三萬大軍水陸兼程,已向嶽州而去。胡丞相何必急着送死”
胡以晃吃了一驚,狐疑道:“不知道長——”
道士站在身來,不容置疑的說道:“歸順本座,本座可以指點一條活路。不然,這汩水河就是爾等葬身之地”
胡以晃愣了一愣,突然大笑道:“死牛鼻子,你還真不知死活。既然你活得不耐煩,相爺就送你一程”
胡以晃脾氣本大,不然也不會爲個人恩怨投身造反事業。今天屢遭戲弄,胡以晃早已忍無可忍。聽到道士的狂言,他大步上前,打算將道士狠揍一頓。哪知還沒衝到船邊,眼前一花,腦門上已經捱了重重一拳。
道士以迅雷閃電之勢衝上岸來,一拳擊倒胡以晃,隨手將他夾入腋下。他卓立千軍陣前,仰頭向天冷笑道:“本座道號太一神君,得神霄派五雷正法秘傳,在白石洞天閉關虔修三十載,道術已然大成。什麼登萍渡水、身外化身、驅神役鬼、撒豆成兵,皆是等閒事耳。”
他一邊說,一邊以手指天。晴空之中突然一聲霹靂。這聲音突如其來,宛如在衆人頂門炸響。衆軍士無不駭然失色。道士擡手虛抓,衣袖裡一團黑氣滾滾而出,罩住系船柳樹的中段樹身。道士莊嚴唸誦道:“神兵火急,急急如律令給我滅”
一陣微風吹過,碗口粗細的柳樹發出嚓的一聲,突然豁啦啦傾倒下來。砰的一聲,渡船被樹幹砸中,猛然側翻入水。道士喝道:“收”
那團黑霧如奉律令,從柳樹殘幹上倏然收回袖中。目睹如此場面,衆將士全都目瞪口呆。河邊一時寂靜無聲。趁衆人心神動盪,道士氣凝丹田,以磅礴巨聲吼道:“天地無情,看我五雷掌法”
道士俯身一掌擊在地上。轟然聲中,天搖地動,散在河邊的千餘軍士只覺腳底傳來劇震,撲通連聲滾倒於地。紛亂中唏律律一聲長嘶,卻是胡以晃的座騎站立不穩,昏頭漲腦一頭扎入河裡。通的一聲,水花濺起老高。
曾立昌離道士相去不過十來步,受的衝擊尤爲巨大。道士的大喝就象一柄巨錘砸進心裡,震得他全身僵直。隨着道士一掌拍地,曾立昌雙腿劇震,不由分說一頭栽倒。驚駭之中他只有一個念頭:“神人,這世上真有神人……”
中午時分,秋陽高照。
沅江縣城裡,徐簡酒足飯飽,帶上小蜜和保鏢出門巡查。沅江乃魚米之鄉,市面繁華。走在縣城的大街上,只看到百業開張、人羣熙攘。張嫣驚奇道:“不是要打仗了嗎?怎麼看起來市面上毫無影響。”
徐簡解釋道:“翼王佔據此地以來,一直善待商賈。徵兵也都從鄉下徵,縣城裡的工匠商戶比較安穩。所謂做一天吃一天,既然掌權的給活路,要吃飯總得開張。”
張嫣憐憫道:“他們也挺可憐的。要是清兵打回來,還不知得遭多少罪”
徐簡安慰道:“放心吧,本相在此,清兵怎麼都打不進來的。”
說話聲中三人轉過街角,看到前面開闊處一條大漢正在賣藝。他先噐噐噐敲了一陣鑼,隨即大聲道:“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在下出身少林,流落江湖缺少盤纏,無奈只得出售師門靈藥——少林大力丸。此丸不同凡響,正所謂有病治病,無病強身。不論男女老少,吃一顆,立刻百病消除,力壯如牛。各位要是不信,我這就給大夥兒演示一下。”
大漢哼哼哈哈的打了一路拳,隨即從包袱裡摸出一塊巴掌大的鵝卵石,放到一塊青磚上面。大漢運了運氣,猛然揮掌下砍。卵石應聲而碎。四面掌聲雷動。大漢得意洋洋的向圍觀者致意,隨即招徠道:“我賣藥不爲掙錢,主要是想結交貴地的英雄好漢。少林大力丸只賣十文一粒,價廉物美,數量有限,欲購從速”
一粒粒暗紅色的藥丸被平攤在銅鑼的凹面,大漢舉着銅鑼四面巡行,口裡吆喝道:“一手交錢一手取藥。數量有限,售完即止”
一到賣曳節,圍觀者當即散去大半。但仍有小半人或腦子短路,或閒極無聊,抱着試試看的心理丟下十文取了藥丸。其中一個闊少模樣的一邊掏錢,一邊威脅道:“賣藥的,江少我回去就試藥。要是用了沒效果,回頭我一定敲掉你滿嘴大牙”
大漢行走江湖久經考驗,面不改色的應承道:“江少您儘管試。要是用了無效,我自己割了這條舌頭。”
他心中暗道:賣了藥,老子早就拔腿溜了。還會傻到等你打上門?
見大漢如此自信,江少倒是愣了一愣,翹起大拇指道:“夠硬氣。要是藥好,回頭江少賞你十兩銀子”
一會兒功夫,幾十粒藥丸賣了個七七八八。人羣很快散去。大漢收拾了道具正要離去,突然肩頭被人拍了一下。大漢愕然回頭,發現一個年約十的貴公子笑吟吟站在身後。此子頭上無辮,顯然是長毛那邊的人物。帶着一種人畜無害的眼神對他細細打量。
大漢遲疑道:“這位公子,不知有何見教?”
貴公子笑道:“我對行走江湖的故事很感興趣。要是兄臺有工夫,我想請你給我講講江湖典故,我可以招待酒飯鄒。故事講得好,賞銀從優。假如你在本地遇上麻煩,我還可以替你打發。有沒興趣跟我走一趟?”他一邊說,一邊取出一錠雪白的銀子晃了晃。
人在江湖,爲的無非衣食。大漢被銀子誘惑得口水直流,當即一拍胸脯道:“沒問題。公子愛聽多少故事,我就給你講多少故事”
一行穿過人羣,來到城東的縣衙。大漢非常興奮,只顧跟貴公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並未留意去向。走到縣衙門口,貴公子推了他一把道:“到地方了”
大漢笑呵呵的擡起頭來,一眼看見莊嚴的衙門,門前兩排黃巾包頭的威武軍士,剎那間臉色突然慘白。他急速轉身,拔步向外奔逃。跟在身後的曹七腳鬼魅般搶上前來,伸腳輕輕一勾,大漢身子騰空,砰然跌到數步開外。這種情況出乎意料。徐簡皺了皺眉,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曹七腳已經飛撲上去扭住此人。
那人被曹七腳的手指一搭,立即半身痠麻難以動彈。他情知難以善了,當即撲通跪倒,磕頭如搗蒜道:“小人招了,小人全都招了。小人做奸細純是被逼……”
不等他說出詳情,徐簡伸手製止道:“進去說話”
後衙書房內,以江湖賣藝掩飾身份的奸細招供道:“小人榮之謙,湖北人士。受朝廷……不是不是,是受僞清妖頭招驀,往來敵區——就是天國以及南邊楚國——的控制區刺探情報。不過小人還是第一次出馬,什麼都沒探到,就被公子……大人你給逮住了。小人願意幡然悔悟,改爲天國效命,只求大人寬恕”
徐簡點了點頭。前世記憶中,滿清方面確實派有不少奸細出入太平軍的佔領區。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寫《賊情彙纂》的張德堅。他追問道:“你的上司叫什麼名字,在清庭擔任什麼官職?”
榮之謙愣了愣,汗顏道:“好教大人得知。小的只是個混江湖賣藥的,慣於沿江上下,在各個商埠混口飯吃。幾個月前我在重慶府賣藥,突然遇見貴人賞識,給了我幾兩銀子,問我願不願意爲他做事。小人當時窮愁潦倒,旅途中還生了場病,連給自己買藥的錢都沒了。小人心想既然賤命一條,何不博一博富貴。於是小人就同意爲他效力,混入敵區刺探情報。那人教了我個把月,都是關於怎麼掩飾身份,怎麼刺探情報,還有就是天國方面的各種規矩。小人也記不了那麼多,隨便糊弄過去了。至於那人是誰,小人並不清楚,也不敢打聽。官面上的事,咱一介草民哪敢多問”
這番話倒也合乎邏輯,徐簡點頭道:“那你搜集了情報之後,又怎麼傳出,傳給何人?”
榮之謙道:“那人給了我一套接頭暗語。每個月的朔望兩日,假如有情報,就留意街頭的算命先生。假如對方打的招牌留有暗記,即可上前交談。對上暗號,便將情報講明。對方會支付我報酬。”
說到這裡,他驚惶的補充道:“可是小人膽小,故意拖沓行程,直到本月才踏入天國地界。連一條情報都沒送出。大人饒命”
“算命先生?”徐簡沒有理會榮之謙的求饒,只是凝神思考此人話中提供的信息。突然他心中一動,臉上變色道,“傳令下去,立刻四門緊閉,全城禁嚴。令縣衙派一支鄉兵出城,城內外同時搜捕各路江湖藝人、過境商賈、僧道異以及算命測字看風水的陰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