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阮筠婷當真不希望傷害任何人,那張“催命符”最好永遠也沒有機會用,但是不多時,紅豆就回來稟報,說是老太太只是罰徐凝芳今日閉門思過,不許用晚飯。
阮筠婷蒼白着臉閉上眼,翻身將臉埋入柔軟的淺紫色錦緞牀褥中,心中的憋悶讓她想尖叫,可是她不能如此,因爲她必須控制自己,才發生了“抄家”的事,她在徐家又一次被置於風口浪尖的位置,多少雙眼睛在盯着她,一個不慎,就有可能授人以柄。
罷了,老太太並不知道徐凝芳曾經設計將她送上呂文山的牀,又能如何處罰她?徐凝芳屢次害她不說,如今君蘭舟也帶着滿身的傷失蹤了,還不知道會不會發生危險,這些都是拜徐凝芳所賜,這個仇哪裡能不報!
阮筠婷將剛纔那封信放在枕頭下,又讓紅豆取了筆墨來,寫了簡短的字條交給紅豆:“你出府一趟,將這個字條交給陶掌櫃,告訴他就按着上頭的吩咐做。”黑白分明的明眸看了眼紅豆,又道:“此事機密,讓陶掌櫃看過字條立即燒燬。”
間接的意思,便是她又一次將重要的事情交給了她,機密之事她若是想看或者想告訴別人,最好掂量一番,若有泄密就是她這裡的紕漏。
紅豆心中越發忐忑,知道阮筠婷此舉的深意,也明白阮筠婷能在此將重要的事情交給他,是對她的信任,顫抖着手,雙手拿着那對於她來說重逾千金的字條。——她想不到,在她做出那種事之後阮筠婷還會重用她。
“姑娘!”紅豆哽咽一聲,撲通跪地,叩頭道:“奴婢知錯了。奴婢在不會將您的事情告訴給任何人。即便是戴公子哪裡也不會說了。奴婢這一次,是,是被屎迷了心竅,糊塗透頂了,竟然分不清誰纔是奴婢的主子,姑娘寬厚,還接着重用奴婢,奴婢當真覺得無地自容了。”
阮筠婷見狀,只是淡淡道:“罷了,事已過去。就不要再提,我只看你以後怎麼做,去幫我送信吧。”
紅豆被阮筠婷如此看着。越發覺得背脊發涼,行了禮之後退了下去。
阮筠婷望着牀帳,無奈的嘆息了一聲,沒辦法,想要培養一個心腹之人實在是太難了。而且紅豆平日裡都是忠心耿耿盡心盡力的,她不過是小女兒心思,想討好一下戴明罷了,她何不給紅豆一次機會,也算這一次點醒了她?但是阮筠婷心裡清楚,以後有些事情。是不可能完全信任紅豆去做了。
陶掌櫃收到第二張字條之後,覺得姑娘的命令很是奇怪,如今嚴冬臘月的。南郊松江上早已經結冰,姑娘卻讓他命人在江面靠近江心的位置鑿出一個窟窿,又不說是要做什麼,難道是撈魚?雖然疑惑,但他並非多事之人。更清楚地位尊卑,立即吩咐了人去了。
阮筠婷第二日收到陶掌櫃的消息。吩咐他做的兩件事,他只完成了鑿冰那件,至於君蘭舟的下落,城中如何打探也不得而知。
阮筠婷一顆心七上八下,真不知道君蘭舟現在究竟在何處,更不知他傷勢如何了。越是想越覺得擔心,以至於對徐凝芳的恨意也越強烈——即便她死過兩次,她都沒有如此恨過一個人。
“姑娘,戴公子命人給您送這個來。”紅豆進門,將一個精緻的紅木捧盒放在阮筠婷身旁的桌案上,擡起頭,有些忐忑的打量阮筠婷的表情。
阮筠婷手上攥着詩集,正靠在軟榻上閒看,聽了紅豆的話那捧盒連看都沒看一眼,就道:“你幫我送換給戴公子。就說謝謝她,徐傢什麼都有。”
那日阮筠婷與戴明的爭吵紅豆聽的一清二楚,如今見自家姑娘表情淡淡興致不高,越發的自責,可是小戴大人的確是姑娘的好歸宿,她實在是不能看着姑娘和戴明就這樣生分了。
思及此,紅豆道:“姑娘,戴公子爲了給您送東西來,可是推辭了朝堂上的大事親自前來的,您好歹也瞧瞧盒子裡放了什麼?”
阮筠婷的注意力這才從手中的書轉移到紅豆身上,望着她半晌不語。
沉默的力量是最大的,紅豆被阮筠婷包含威信越發銳利的眼神看的極爲尷尬。她並不笨,知道自己又不自覺做了逾矩的事,剛纔那一番話等於不顧阮筠婷的意願,來爲戴明說好話了。忙跪了下來,急切的解釋:
“姑娘,奴婢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擔心您開罪了小戴大人,往後的日子不好過,您最終還是會嫁給小戴大人的啊。”
阮筠婷聞言,目光略微緩和,道:“我與他之間的事情,不是三句兩句解釋的清楚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也並不知道全部不是麼?”
“是……”紅豆垂頭,不知道全部,就沒有理由置喙,更何況,主子的事情本就無需一個下人多言。紅豆一直覺得自己的腦袋還算聰慧,如今卻屢次做出這等事,當真羞愧的無地自容,磕了頭,道:“奴婢知錯了。”
“好了,快將東西給小戴大人送去。”
“是。”
紅豆捧着捧盒退下了,阮筠婷便叫了嬋娟進來,低聲道:“讓你找的那個人,有合適的嗎?”
“姑娘,奴婢找到了,這人在咱們府裡簽了三年的契,眼看着時間就要到了,也不在乎什麼吩咐,只要賺了銀子好走人便是。”
“如此甚好。你便按着我吩咐的去做吧。這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只有你知我知。”
嬋娟遲疑了一下:“連紅豆也不能說嗎。”
阮筠婷道:“你覺得呢?”
“奴婢知道了。”嬋娟點頭,認真的道:“姑娘放心,就算人用刀駕在奴婢脖子上,奴婢也不會吐露半個字的。”
“嗯,很好。”
徐府門外,紅豆將捧盒原封不動的交到福寧的手上,對着戴明行禮,紅着臉道:“小戴大人,我們姑娘說徐傢什麼都有,這東西還請大人自己帶了回去吧。”
戴明望着盒子,半晌不言語,他終究還是傷了她的心啊。
“你們姑娘,身子如何了?”許久,戴明才幽幽的問。
紅豆垂首道:“姑娘身子一直不適。昨日公子走後,府裡……”剛說到此處,紅豆的聲音戛然而止。她不能再做錯事了,怎麼沒個記性,又將姑娘院子裡的事情說給戴明。“總之,姑娘身子一直不好。”
戴明點了點頭,道:“你回去好生伺候着。”
“是。”
“還有,往後你須得知道,你的主子是你們姑娘。切莫再作讓她傷懷的事,在這個府中,她原本就沒有幾個可以倚重的人。”
紅豆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在沸騰,臉上燒的可以煎熟一顆雞蛋。什麼叫裡外不是人?這就是!
“是,奴婢謹記小戴大人教誨,往後定然好生服侍姑娘。”
“嗯,你回去吧。”
戴明沒有發現紅豆的異樣,而是幽幽望着徐家府門的方向,緊了緊大氅的衣襟。他多希望這時候阮筠婷能走出門來,對他如往常那般溫暖的微笑。
然而現在,阮筠婷大概恨上了他吧?他輕薄了她不說,還害得她身子越發的難過了。
“哎!”戴明長嘆一聲,好似能夠藉着這一下,將滿胸鬱結隨着冷空氣散發出去。
紅豆福身行禮退下之後,戴明又癡癡望着徐家大門好半晌,猶豫着到底要不要進去看看她,又覺得現在見面過於尷尬了,最終只能無奈的離開。
天空零星的飄落幾片雪花,一直躲在大門後的徐凝芳眼見着人都走遠了,才繞了出來,拍了拍箭頭的雪。
老太太訓斥她的話還回想在她耳畔,戴明心痛的表情也烙印在她心間,這一切都是阮筠婷造成,她真恨不得將她撥皮抽筋凌遲處死!然而她沒有這麼大的能力。
想要出人頭地他高人一等,要麼有完美的家事,要麼就要有超出常人的智慧與勇氣,這些她都沒有。
可是,憑什麼阮筠婷什麼都可以擁有?
就因爲她是庶出的女兒,就註定要比人低一等任人欺負嗎?
徐凝芳憋了滿腔怒氣,奈何如今無計可施,垂頭喪氣的進了府門,只顧着低頭往前,卻不留神與一個小廝迎面撞在一塊兒。
徐凝芳疼的哎呀一聲,險些摔倒在地,那小廝也是模樣不善良,長的獐頭鼠目。
徐凝芳斥道:“作死啊!走路都不會走嗎!撞壞了本姑娘的衣裳,你賠得起嗎!”
“對不住,十二姑娘千萬息怒,小的也是記着去幫阮姑娘送信,這才走的急了些,並非是有意衝撞。”
“送信?什麼信?”
小廝掏出信封,裡頭有一張寫了阮筠婷娟秀字跡的紙條,“就是這封。”
徐凝芳靈機一動,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來遞過去,小聲道:“你晚一會在送不行嗎?”
那小廝見了銀錠子,連忙點頭如搗蒜,將信交給了徐凝芳,自己轉身到一旁等着。
徐凝芳見左右無人,便將那信封拿到了角落處,展開來一瞧,上書:“蘭舟,見字如面,幾日不見極爲想念,明日午時,你我在南郊松江一敘。”
徐凝芳一瞧,立即歡喜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