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翅膀硬了,學會飛了,也不在乎你有娘沒有娘了。你娘建在你就嚷着要分家?你倒是說與我聽聽,老母親健在,哪一戶公卿之家有分家的道理我怎麼不知道?是你媳婦攛掇你要分,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老太太素來持重,從未如此吼過,現下顯然是被三老爺氣急了,大吼之後劇烈的咳嗽起來。
“母親息怒,兒子也不過是那麼一說,分了家對大家都有好處不是?免得兒子不爭氣,無端端帶累壞了旁人。”三老爺話雖說的恭敬,卻是負氣說的。
緊接着便是三太太的聲音:“就是,有人嫌棄咱們,咱們也不至於偏要死皮賴臉的纏着人家,現下里是個人都說徐家是長房和二房的天下,有誰知道我們三老爺?我看不如直接分了了事。”
老太太怒極反笑,“真不該求神醫治好你,讓你一直啞巴下去纔是正經!你這等專門挑唆生事端的刁婦,身衣當真沒有罵錯你!要分家?好,我纔剛說了,要分你們就帶着兒子閨女滾出徐家大宅去!”
“老祖宗這話說的,難道這麼些年府裡三老爺就沒出過力?做什麼叫我們三房滾出去?!”
“老三,你聽聽,這就是你的好媳婦?好,你要算,我就與你算,老三你俸祿多少?三房一應主子奴才吃穿用度多少?徐家的田莊該是你繼承的有多少,你倒是給我算算,這徐家有你三房什麼?到頭來,你三房要補給我多少?君氏,你倒是算算,是用你妝奩匣子裡頭不值錢的金簪補,還是用你的嫁妝補!”
……
阮筠婷聽到這裡眉頭緊鎖的退下了臺階。拉着韓斌家的低聲道:“韓媽媽,此事切不可張揚出去,讓人家聽了笑話,老祖宗的身子纔剛好一些。”
“是,姑娘放心,奴婢有分寸。”韓斌家的好生感慨,三太太白活了那麼大歲數,都不如一個小姑娘家的懂事,老太太身子尚未痊癒就拿分家的事來氣老太太。
阮筠婷擔憂的看了一眼上房,許久才搖搖頭帶着紅豆回靜思園去。隨便用了晚膳,又讓紅豆悄悄的來打探消息。
“分家的事似乎沒成,三老爺和三太太這會子在跪祠堂呢。八姑娘和碩哥兒去跟老太太哭訴了一場,叫老太太攆回來了。”
“是麼。那老太太的身子呢?”
“沒聽說有異樣,可是您想,老太太動了真氣,身子比然不好。她又是那麼大的年歲了。”
“嗯。”阮筠婷心裡便有了數,看來,還是要去求一求水秋心,好歹給老太太開個調養的方子。沒有老太太的徐家,必然如散沙一般,到時候她完全無人可以依靠了。
“蘭舟?好端端的。你怎麼來了?不是公事繁忙嗎。”阮筠婷纔剛散學,出了山門便看到君蘭舟披着玄色的棉斗篷,牽着毛色光亮的雁影站在路旁。
君蘭舟見阮筠婷與往常別無不同。心下暗自吁了一口氣,笑着走向她,道:“公事再忙,也不能不來見你。”
“油嘴滑舌,這些日不是也沒見麼。”阮筠婷俏臉紅豔豔的。也不知是因爲冷的還是羞的。
君蘭舟望着她,眼神越發的溫暖柔和。他自認不是一個會兒女情長的人。一個人時。也時常回憶起過去的事情,面前這女子曾經表現出對他十足的興趣,主動與他見面,見了面又羞臊的來來回回只會說幾句無關痛癢的問候,又不會打扮,在他面前恨不能將所有珠寶都插在頭上,讓他知道她是徐家的小姐。可越是那樣上趕着,他就越厭煩她。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注意到她,君蘭舟也記不清了。只是現在的阮筠婷與從前完全不同了。他也曾懷疑阮筠婷是演戲,裝出溫婉端莊的樣子來糊弄人的。但相處的時間久了,他便知道她當真不是做作,而是本性如此。以至於後來,她的談吐,她的機智,她的才華,她的果決,甚至於連她的心軟優柔寡斷,在他眼裡都成了吸引他注意力的優點。
君蘭舟上前,以寬大的長袖隱着,拉住了阮筠婷柔若無骨的左手,走向雁影:“我時間不多,等會還要趕回會同館去,咱們走一段路,可好?”
阮筠婷一張俏臉已經紅透了,微涼的手縮在一起,藏在君蘭舟的手心裡,溫暖從他的手源源不斷的傳遞過來。此刻就是有天大的事,她也絕不會說個不字。甚至於旁人如何看,她也都不在乎了,這一生,能與這人牽手,安靜的踏着白雪迎着夕陽一同往前走,已經是全部的幸福。
“蘭舟。”
“嗯?”
“纔剛你爲何驚慌?”
“哪有。”
“你不要哄我,快告訴我,你爲何驚慌?”
君蘭舟沉吟片刻,才道:“今日是呂文山的頭七,我怕呂國公遷怒於你,對你不利,所以早就來山下等你。”
已經七日了啊。
阮筠婷突然覺得悲感。呂文山就算作惡多端,好歹也是活生生一跳性命。她雖沒有殺他,可誰能保證他的死與她完全無關呢?怪只怪命運作弄,讓呂文山騎着馬橫衝直撞,又好巧不巧的衝撞了她的馬車,更好巧不巧的,是徐承風當時及時趕到,與呂文山打了起來。她阻止徐承風時,不要掀起車簾就好了……
“在想什麼?”
“想呂文山。”
君蘭舟腳步一頓,拉着她的手緊了緊:“想他做什麼?”
阮筠婷搖搖頭:“只是覺得一個活生生的人,轉眼已經去了七日,有些難過罷了。”
“你真是……唉。”君蘭舟搖搖頭,拉着她的手繼續向前,“往後這等事不要讓你知道纔好,否則什麼壞人你都要感傷,那裡有那麼多的感傷可用。”
阮筠婷聞言一笑,搖了搖與君蘭舟交握的手,難得撒嬌一次,低柔的道:“往後你一併幫我將事擋了下來,不就好了?”
“是是是,遵命,阮小姐!”君蘭舟寵溺的笑,只覺忙碌了這些日的疲憊一掃而空了。
正當此刻,卻見迎面一匹快馬飛弛而來。在阮筠婷與君蘭舟面前幾步遠停下。一名身着灰衣的小廝翻身下馬,連滾帶爬的到了阮筠婷跟前,叩頭道:“阮姑娘,不,不好了,宮裡來信兒,說是婉貴嬪中了毒,這會子人不行了!皇上下旨,讓您進宮去見她最後一面,怕是,怕是再晚片刻,就此生難再見了!”
“什,什麼,你說什麼!”阮筠婷的腦袋嗡的一聲,周圍的聲音一下子離她遙遠了。
那小廝又複述了一遍方纔的話:“奴才還要回去給老祖宗復明,老祖宗吩咐,請姑娘即刻進宮。”
那小廝如一陣旋風似的刮回到馬上,又一陣風似的奔的遠了。
阮筠婷身上已經冰涼,求助的看向君蘭舟。
她瀲灩的雙眸含淚,彷彿連君蘭舟的內臟都要揉碎了。這會子,即便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定要想法子給她摘了來,“婷兒,你說要什麼,說與我,我幫你想法子。”
“我要,我要進宮去見晚姐姐,還有,要想辦法,讓喬舒亞他們帶着水叔叔易容進宮去,就用上次的法子,故計重施。”
“別急,我立即送你進宮,不過教堂卻可以晚一些去,若皇上真的如你從前與我說的那般深愛着婉貴嬪,那說不定現在聖旨已經到了喬舒亞手上了。”
“對對,你看我,糊塗了。”
君蘭舟翻身上了雁影,又俯身將阮筠婷抱上馬背,以披風遮住她身子和頭臉,便飛速趕往宮中。
一日前。御花園。
徐向晚披着皇上那日親手賜給他的玄色大氅,左手撐着後腰,右手扶着貼身宮女白薇的手,還不走在御花園中。
此處假山嶙峋,雖白話凋殘,雪也於正午時分漸漸消融,潮溼的很,可這裡院落偏僻,少有人來,且地上的十字路,正是水秋心曾經與她說過的那種。她每日都要換上輕薄的平底鞋子,在石子路上散步一會兒。說來也怪,只是走路而已,她卻覺得身子比從前越發好了。
“白薇,我有些累了,想在這兒坐會兒。”徐向晚一指假山後的石臺。
白薇忙道:“奴婢這就去給你取棉墊來,您千萬等奴婢回來再坐,太醫說過,您不能受涼的。”
“好,快別囉嗦了,去吧。”徐向晚溫柔笑着。
白薇也是笑,行禮之後撒腿就往悅聆宮跑。
徐向晚站在假山後,擡頭看這身旁一顆高聳的柏樹上的青綠,正當這時,卻聽見假山背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長期在宮中的謹慎,讓她機警的藏身於假山後,只探出頭去看,就見太后獨自一人背對着她負手站着,在太后身後,竟然是一個身着青色單衣,身姿消瘦挺拔,氣質清冷的男子。
就算看不到臉,那個人的模樣也是印刻在她心裡,今生難忘的。
徐向晚心跳加快,眼看着太后帶着水秋心穿過了月亮門,走進了與這裡相連接的一處封閉的院子中,隨後便有對話源源不斷的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