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照你這麼說,他失敗了?”
“都傾家蕩產了,要這還不算失敗,真的沒有什麼叫做失敗。你要知道呢,領主或者國王的‘傾家蕩產’是一個很隱晦的說法……”
只要領主自己沒有玩兒完,或是身邊哪怕還有一個家僕,或是幾個士兵願意跟隨,那麼他在人們眼中就還沒有“傾家蕩產”,頂多只是“暫時受挫”而已。
也就是說,“傾家蕩產”的領主不僅是失去了繼續當“人上人”的能力,甚至連做人的條件都已經喪失。在領地的混亂當中得以脫逃的,十個當中連一個都沒有。
“無良商人和地方官互相勾結,用本來針對窮人的價格輕鬆就把窮人的口糧拿到手,轉手就讓窮困的窮人用盡最後一絲家財填飽幾天肚子。等到這些饑民一旦聯合起來要找不知所措的領主算賬時,這些地方官把鍋一推就立刻跑到天涯海角,商人也拿到了鮮血澆灌的財富就立刻遠去,等饑民讓領主衆叛親離,除了一死之外毫無出路的時候才知道他的本意,能有什麼用呢?”
沃爾芙的複述好像細如柳枝,但又堅如鋼鐵的鞭子一下下抽在克拉夫這張同屬商人的臉上。“利益至上”的他們若是身處那個決斷之中,絕大多數也會操縱起手中的天平,讓其中的某一邊做出向着利益的傾斜。
“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會這麼做……”克拉夫的迴應比起沃爾芙旁敲側擊的指責聲音要小不少,小到他自己都爲之驚訝。
“問題不是在於克拉夫你會不會昧良心做這件事的問題。全埃爾塔的商人加起來有多少?克拉夫你一人做此承諾有何意義?所以說,面對這種事情,皇帝,國王,領主們想的應該是如何從根本上阻止某些人這麼操作。然而在我所知道的埃爾塔以及外面其他國家的歷史裡,即使想到這一點的勢力也難以真正做到。”拉爾芙對克拉夫的疑似心虛完全無視,徑直說出了問題的關鍵。
克拉夫有些不服氣地追問:“那麼異世界來的人們就能做到了嗎?”
“他們有那個。”拉爾芙輕輕指向了街邊綁在木杆頂的擴音器。這些擴音器牽着懸空的電線,每一個都有專人看守,是埃爾塔中央政府下派的執政者把政令擴散到城內每個角落當中最好的手段。
海澤拉爾城內,一共就有三十臺以上的這款擴音器。上面的太陽能電池板能夠爲缺乏發電機支援的地區提供些許幫助,在西埃爾塔的其他鄉鎮地區的應用證實了它的有效性。
傳統的佈告板在市政方面其實就是個擺設。埃爾塔的識字率擺在那裡,就算放的是皇榜又能如何?該看不懂的不還是看不懂麼?
更何況這個識字率僅僅只是“絕對識字率”(用英語爲例,懂得ABCD的就算“識字”),一份能把糧食統銷講清楚,指明該到哪裡買平價糧食,商人的高價糧
不能買,看到有人投機倒把,惡意售賣該去哪裡報告的佈告該有多長?裡頭得用多少單詞?而全部能看懂的人又有幾個?
依靠傳統布告欄的結果就是讓識字的人更好鑽法律空子,不識字的人依舊懵懂地人云亦云,讓愚昧的聲音壓倒真正的事實。但現在他們或無知或不懷好意的聲音能比海澤拉爾城裡的擴音器聲音更大麼?
不能。完全不能。擴音器的樣子看起來十分普通,長短粗細也和一根埃爾塔成年人的手臂差不多,然而正在複述通告的它,能讓所有人之間的對話都被迫終止——包括在街上挪動的拉爾芙和克拉夫。
“根據埃爾塔帝國中央政府第二百零四號令,於今年的十一月十五日之前,埃爾塔南部地區全境的糧食貿易是合法的。但在之後進行的,單筆交割超過五千克的糧食貿易,將一律處於最輕沒收交易物以及交易額的處罰,而且其他刑罰根據交易量的上升而同步增加……我們在這裡奉勸各位行商朋友,不要對此抱有僥倖心理,也不要嘗試賄賂基層機關的工作人員……”
這種十分暴力,幾近於蠻橫無理的宣傳手段恰恰就是在異世界最有用的手段。在這裡,真理不一定大聲,但大聲得讓你必須放棄討論與思考的一定是真理。
“嗯,所以我說他們的成功率很大。”廣播整整放了三遍,沃爾芙確信這是最後一遍之後才緩緩開口。“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一個能讓全城每個人都知道管理者意志的方法。而異世界人這麼做,我都覺得他們可以讓城裡的耗子都聽到他們的聲音了。”
“幾天之後他們就要禁絕對糧食的私自貿易了。沃爾芙,不管他們能把話說得多大聲,這能不能做到纔是比較重要的問題吧?”
“據說異世界人來到埃爾塔之後,承諾的事情好像還沒有落空的。”沃爾芙咬緊嘴脣,似乎回憶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他們這些下命令的人的背後一定有很多人在智慧方面予以協助,而不是像那些廢物領主一樣,靠發熱的腦袋做事情。”
“可是,那些精於糧食經銷渠道的同行們要怎麼辦?一刀切的禁令之後他們不就只能另找生路了嗎?”
“還能怎麼辦?”沃爾芙整理完面容之後,隨手從自己的袋子裡拖出了一包零食。“最多幾十個商人,還有他們的夥計與家人,能比西埃爾塔的數百萬饑民更重要嗎?如果要以餓死他們的代價來換取數百萬饑民不被餓死,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克拉夫剛想說什麼,沃爾芙就緊接着補上一句:“更何況,他們根本餓不死。”
幾分鐘後,也就是克拉夫和沃爾芙出城之後,一羣胖瘦高矮不一,商人打扮模樣的人徑直跪在了市政廳的臺階上。
“這都怎麼了?這都怎麼了這是?下面在吵什麼?”剛剛清靜下來,得以在電臺前彙報工作順
便給手機充電的特使屁股還沒在摺疊的帆布小馬紮上坐熱,就聽到了下面的騷亂聲,他憤而推開門,正好和一邊整理衣着一邊要來找他共商問題的領主撞個滿懷。
“老夫也不是很清楚,看來是有人在請願。嘛。我這就去看看。都說了,改革什麼的可以緩一點來,何必要新官上任就一定要燒上三把火呢……”
老人遠去時嘴裡的唸唸有詞讓特使莫名火大。這一席話何止是“夾槍帶棒”,就連停頓簡直都是針對他的一言一行射出的槍彈。
更氣人的是,這還不能構成他直接把這個老頭子踹下臺的理由。人家可根本沒有直接干預甚至是反對他和上級的決策,這種平緩的語調頂多也就是算“積極建議”,頂天了也就是“發牢騷”的水準,中方再怎麼頤指氣使也不可能把一個發牢騷的執政者直接掛路燈上,這不僅是不給埃爾塔人和多尼瓦皇帝面子,而且是不給自己臺階下。
更更氣人的是,說這話的還是個老頭。要說那國內的老頭老太啊,六點晨練,七點去和上學上班的苦哈哈學生黨和上班族們搶公車座位,八點去菜市場練習氣功——呸,討價還價。
這種高強度訓練培養出來的老頭老太只是徒有其表,實際戰鬥力遠超常人。這一點數年以來,國內的羣衆們早已形成了濃厚的心理陰影。
每年的各種碰瓷,扶不扶事件的受害者們就已經幾乎完美涵蓋社會的每個層面和幾乎所有的年齡段,讓人聞風色變,而且隨着老齡化的加劇這個現象越來越嚴重,這也就可以理解爲什麼這個年輕的全權特使,也就是小公務員這麼忌憚老人了——這完全是條件反射。
例如爲了防禦現在越來越多的爲老不尊者採用全新的“側向碰瓷”戰術(側面是行車記錄儀的盲區,經過斑馬線時的碰瓷多半會因爲是“剮蹭”而認定車主全責),國內的廠家又走在了全世界潮流的前頭,發明並推廣了全向全角度的行車記錄儀——其成本僅有北美聯邦的F-35的同類型系統的萬分之一,着實讓人感受到了需求力量的強大,以及“科技以人爲本”的偉大。
在這之後,“自行車騎手頭盔記錄系統”,“行人記錄儀”等新產品也相繼問世。但他們依舊有可能肆無忌憚地躺倒在你面前,不要說扶,哪怕大聲喊一聲都價值數萬元甚至數十萬元,這也就可以理解小公務員的潛意識爲什麼要壓制自己對這個領主發火了——吼一聲稅後年收打水漂,動一次手帝都五環內首付化爲泡影,平心而論如果不是國民老公或是買買買之神,誰敢啊?
這邊的全權特使只好一邊捏着手上的佛珠,一邊強制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的易怒讓他在原單位裡得罪了不少人,所以他的父母決定讓他來這裡歷練一番——必須重複提醒自己,不管遇到什麼情況,不要再讓心魔佔了上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