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澤芝

將安訕訕收回手,有些羞愧。她自認能力一般,也嫌麻煩不願嘗試接受溪客宮,故而也沒注意打聽這其中的種種人事。如今聽青碧話中之意只有接任才能知曉法門又被烏檀直接點出來不敬先輩,不免有些難爲情。

正預補上相問被青碧擡手打斷。

“不必如此,一代新人換舊人本是常事。老主人對烏檀有恩所以他有些戀舊,若你成了新主人,他自會絕對效忠你。剛纔他還急衝衝的要趕去接你過來。”青碧開口解圍,順便也阻止了將安欲出口的問話,“今日你們初來咋到,先行休息,明日再去湖心小島試試傳承。”

將安和重明被分別安置在東西兩端的客房,是烏檀的手筆,青碧也沒有拒絕,言說宮中確是男女客分開居住。客房也都在水上,因爲時間的停滯也沒有了日夜四季之分,說是休息一日其實也就是給將安一段準備時間,可等青碧來喚也可想好了呼喚青碧開始測試。

房間擺件樣樣精緻,將安完全沒有把玩的興致,只看了一眼就走到一邊推開窗,憑欄眺望,擡眼看見重明的房間正在對面,也恰好打開了窗,兩人相視一笑。烏檀費心選了兩間走路相距最遠的客房,卻忘了溪客宮的客房是半圓形,兩間客房正好隔水相望。

那邊重明做了個等等的手勢,不多時,對面歪歪扭扭飛過來一隻小紙鶴。

拆開顯出裡面和他長相一樣秀麗頎長的字跡,“你那邊可好。”

“挺好的,這裡的一切比我所能想象的更美好,我覺得仙界上層應該也就這樣了吧,就是缺少點生氣。”將安在紙上寫上話,重新折成紙鶴向外一拋,沿着來時路又飛回去。

“論精緻確實差不多,但仙界講究階層,反倒沒有這裡清雅。有機會我可以帶你去看看,到時你不要失望纔好。”

“哪能呢,那可是衆多凡人夢寐以求的地方。”

“我跟你說,仙界的宮殿講究……”

……

紙鶴來來往往,將安在平淡無奇的聊天中慢慢放下心神,本來以爲對方單純想聊聊,現在看來是看出了自己有些心神不定,用了這法子讓自己放鬆,提筆在紙上寫下“謝謝你!”

溪客宮的另一端,烏檀跪在一幅畫像面前,仔細看畫上女子與將安還有幾分相似,但真論及美貌,將安只得十之一二。青碧站在一旁,面有薄怒。

“當年你我都曾在主人面前立誓輔佐新主,你今日頻頻甩臉莫不是要破誓出門!”

“沒有,我對新主人從來沒有異議,只是……”

“只是什麼?”

“當年老主人就是爲了一個男人以身化井,軀體神魂半點不留,如今這新主人還沒上任就帶了一個男人過來”烏檀嘴上答話,手也不停,劃出一面水鏡,現出重明將安笑着相互投擲紙鶴的情景,“青碧姐姐你瞧,我刻意把兩人分這麼遠還能想出玩飛鶴傳書來。”

“這……”青碧面色一滯,喟嘆一聲,“我明白你的意思和擔心,可未來的主人選不選伴侶,選何人做伴侶不是我們可以過問的。起來吧,以後不要再對這男人擺臉子了,若這男子真成了新主人的伴侶,我們還是要將他與主人同等對待。”

烏檀站起身,臉上還是帶着不情不願,但沒開始那麼明顯了。兩人又聊了些從前的事方纔各自散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就是將安起起躺躺了三次,終於走出房間,烏檀等在門外,一聲不吭的行個禮,請她跟着自己走。走了一段,不見青碧和重明,將安詢問,鸑鷟說:“青碧姐姐已在湖心小島等候,那位與你同來的公子仍在房內,外人不可參與宮主接任挑選。”

依舊乘着小舟,一路劃到湖心,青碧已在埠頭等候,引了將安向內走了一小段就不再上前,言從此地開始只能獨自前往。

溪客宮的湖心小島佈置很簡單,一眼望去俱是花木,中有小道,正應了曲徑通幽的意味。轉過幾株高大的花木,猛然瞥見前頭有一白衣執花女子,身形風姿綽約,比常人略高。將安心中一驚,放慢腳步,又輕問幾聲,不見迴應。

走進了才發現島中心有座三寸高的圓形臺子,那白衣女子其實是臺子上一座精美絕倫、栩栩如生的白玉雕像,與真人一般大小,雙手捧着一朵蓮花置於胸前。玉像雕刻細緻,衣角都似乎要隨風而動。若是真人,不知該怎的傾城絕色,可惜玉像雙目緊閉,未雕眸子,不然就更像活人了。

玉像全身瑩白,唯有額間紅色蓮花印子。將安伸手摸摸自己額頭,這蓮花印比自己和將樂的都要深些,應該就是這裡了吧。繞了一圈不見異處,除了玉人手中蓮花的蓮蓬上沒有蓮子,留有十個孔洞。略想了一下,從心口取出自己的蓮子,放入孔洞。

雕像玉人睜開眼睛,在清脆的玉鳴聲中緩緩擡起手,把蓮花放在鼻下深嗅,整個人褪去玉色,變成真人模樣。上下打量幾遍將安,開口:“這歲月真漫長啊,我都快忘了我還一直在等着你們。”

“你是誰?”

“吾名澤芝!溪客宮之主!”

玉人話音不高,名字確如驚雷入耳,震得將安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口稱“有眼無珠,請老祖恕罪”。這名字喚起了血脈中的記憶和誠服。澤芝是世間第一朵蓮花的名字,化形之日驚動四方,蓮香三月不絕,此後數千年,美貌與才華並行稱霸一方,連帶各式蓮花遍佈水域,成爲水生花卉的王者。

“起來吧,不干你的事,本就是我當年封印了你們的此番記憶傳承,又在世間抹去溪客宮的存在。說來你也是我的嫡系,與其他野路子不同,不必行此大禮。怎麼只有你一人前來,你那些姐妹呢?還有你怎麼血脈有些異樣,可是曾服用轉生水?”

這玉人的眼睛比青碧的還毒,連服用了轉生水都能看出來。可青碧不是說老主人已身化界井,那這位?還有那些姐妹是誰?將安不解卻也不敢問,只誠實回答:“我還有一個妹妹,兩人系出同根。”

“不該呀。當日我曾留下十顆蓮子,怎的只有你們姐妹兩人出世。那些蓮子呢?如今季宗傳到第幾代了,姓甚名誰?”

季宗後代,那該是季回那老頭吧!“回老祖的話,守界井的人現在只有季回一人,聽鏡妖姐姐說在我之前他種了九顆蓮子都未曾生根發芽,只有最後一顆長出我和小妹。”

“不想昔年地位斐然的守井一族也沒落到這般地步,”玉人嘆一口氣,“你們姐妹是並蒂蓮?”

“不是,我們相差三百年,同根不同枝。”

玉人聽聞,取出花中蓮子查看,又搖了搖頭遞還給將安,“九子俱亡,一子雙生真不在我的預料中。我如今什麼也看不出來,你直接打開地宮吧,若能打開便能繼承此宮,得我畢生所藏。”說完蓮步離開臺子,“將蓮子置於臺上便可開啓地宮。”

將安恭敬雙手接過蓮子,看向圓臺,臺上畫着一朵盛開的巨大蓮花,同樣中有蓮蓬,上鑿十孔,九孔封閉一孔空缺。蓮子放上去,畫線下凹,一股細流順着畫線慢慢遊走,待畫滿蓮花只聽咔嚓一聲,石臺從中間一分爲二,向兩側移動,一條通往地宮的路一級一級在眼前出現。

兩人等着石臺完全分開,誰料移動到一半石臺竟不動了,階梯也停在半道不再向前。這是怎麼了,將安意欲伸手想起老祖在一旁收回心思,請教:“老祖,這是怎麼了。”

“地宮無法開啓意味你不能進入,自然也不能接掌溪客宮。”玉人有些疑惑,若有所思。

“那解救界井之難的法子呢?我不接掌溪客宮沒有關係,但求賜下仙法保我姐妹性命。”將安提裙跪下,頭深深埋在交疊的手上。

“所有一切俱在地宮中,不能進入就別無他法。”

“怎麼會這樣呢。求您了,您可是老祖,這地宮不就是您建的嘛。”將安擡頭仰望着玉人。

“我是澤芝,也不是澤芝。這玉像是我生前所雕,留有我死前融入的一段記憶,可供我選取傳人,旁的事玉像無靈,無從知曉。”

“就沒有別的辦法嗎,求您,求您再想想辦法。”將安再次五體投地跪在玉人前。

“我確實沒有辦法。我不明白,明明只有當接掌溪客宮的蓮子後人前來方能喚醒我,爲何你能喚醒我卻又打不開地宮。你回去吧,帶你妹妹來試試,或許她能打開也未知。”

將安癱軟在地,銳挫望絕。若能帶她出來,我又何至於今天這樣子,數十年見只得短短兩面,早四處逍遙去了,又或者到處被季老頭追捕。唉,好不容易找到這裡,結果又是一場空歡喜,還有多少時間能供自己揮霍。

玉人揮揮衣袖,石臺慢慢合攏,蓮子從孔洞飛出飄回將安心口,“收好它,每一顆蓮子都是你們的精魂所在,可以代表你們自身。雖然你不能成爲我的正式傳人,還是可以憑藉蓮子隨時找到這個地方。”說完踏上石臺,雙手執花於胸前,又慢慢變回玉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