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盤絲嶺與七仙女

又是一年春光明媚之時,唐僧師徒來到了盤絲嶺,開始了一番奇遇。

事情是唐僧惹出來的。他們師徒四衆初到盤絲嶺,見有一座庵林,唐僧便中了邪一般強要去化齋,雖悟空和八戒苦勸,仍不止。唐僧拿着鉢盂來到莊前,看見內有美女數名,心口小鹿亂撞,站在門口思想鬥爭長達一個小時之久,最終還是作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自家思慮道:“我若沒本事化頓齋飯,也惹那徒弟笑我:敢道爲師的化不出齋來,爲徒的怎能去拜佛。”】這是個什麼理由呀!師傅化齋和徒弟拜佛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兩件事。可見,只要是下了決心,找個藉口是很容易的。

我們的唐長老實在是飢了,爲了一頓齋飯,跟着美眉們走呀,走呀,就走到了盤絲洞裡面去了。唐僧不是傻瓜,進洞一看便知這裡面有問題,可惜已經晚了。妖精拿出了人肉齋飯,唐僧嚇得不敢開口。最後,他鼓足勇氣向妖精求一條生路。那妖精可有這個慈悲心?她們將唐僧推倒,用繩索縛了吊在樑上,只等姐妹們溫泉沐浴之後回來蒸吃。【那長老雖然苦惱,卻還留心看着那些女子。那些女子把他吊得停當,便去脫剝衣服。長老心驚,暗自忖道:“這一脫了衣服,是要打我的情了。或者夾生兒吃我的情也有哩。”】一個出家人,死到臨頭了還有這等心情胡思亂想,這西天路上還真是鍛鍊人啊!幾年辰光,唐僧的膽色見長!

悟空他們弟兄三個知道師傅出事了。八戒嚷着要來救師傅,悟空沒讓他來。悟空要是還相信八戒,那就真是見了鬼了。悟空隻身前去打探,發現洞口被絲繩封纏,原本舉棒要打,但是最終又沒下手。這固然有悟空小心謹慎的一面,但是更大的可能還是悟空另有打算了。悟空揪出了當值土地,要問個究竟。可憐,土地公緊張得不得了。土地公爲什麼會這麼緊張呢?【土地道:“他一生好吃沒錢酒,偏打老年人。”】悟空什麼時候有了這個【偏打老年人】的愛好了?土地公公的緊張恐怕另有原因吧!悟空問土地此間是個什麼地方,但是土地公知而不答,卻反問悟空從何處而來。他又問悟空是否經過東邊的盤絲嶺,緊接着決了盤絲嶺及嶺上妖精的來歷。看來,土地公真正擔心的不是悟空專打老年人的愛好,而是擔心悟空盤問盤絲嶺的一概情況。所以,土地公幹脆就竹筒倒豆子,一骨碌全說了。既然土地公擔心悟空盤問盤絲嶺的情況,那爲何不待悟空盤問他就一骨碌全說了?還有,他爲何擔心悟空盤問盤絲嶺的情況呢?因爲這盤絲嶺上的妖精不簡單。

【土地道:“那嶺叫做盤絲嶺。嶺下有洞,叫做盤絲洞。洞裡有七個妖精。”行者道:“是男怪女怪?”土地道:“是女怪。”行者道:“他有多大神通?”土地道:“小神力薄威短,不知他有多大手段;只知那正南上,離此有三裡之遙,有一座濯垢泉,乃天生的熱水,原是上方七仙姑的浴池。自妖精到此居住,佔了他的濯垢泉,仙姑更不曾與他爭競,平白地就讓與他了。我見天仙不惹妖魔怪,必定精靈有大能。”】不少人從這番對話中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盤絲嶺的這七個妖精不簡單,是有後臺的,而且後臺硬得很。否則,她們怎麼會連七仙女的溫泉都敢搶佔?更可怕的是七仙女都不敢來和她們競爭,這七個妖精的來頭一定不小。

妖精們佔了七仙女的溫泉,也許是因爲她們自己狂妄自大,不知死活。但是七仙女是何等樣的人物?玉皇大帝的女兒,王母娘娘的心肝呀!如果不是深知對方的來歷,七仙女豈會如此膽小怕事啊?單從土地的話來看,七仙女之所以不敢惹妖精,似乎是因爲妖精神通廣大。不過,這個說法沒人相信。一個野妖精再強大也不可能膽敢欺負七仙女!況且,也不存在什麼七仙女惹不起的野妖精。因此,這盤絲嶺的七個妖精的確是有來歷的,這個不假。但問題是,直到最後七個妖精被悟空逐個打死了,也沒見什麼厲害的角色出來解圍呀!七仙女到底在怕什麼呢?所以,僅是強硬的後臺這麼簡單的一個理由是不足以解釋這裡的所有問題的。其實,仔細查看悟空和土地公的這段對話,他們兩個都有問題。

我們來看看悟空到底有什麼問題。土地公說這個盤絲嶺有七個妖精,當時悟空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妖精的性別問題。悟空的這一反應不奇怪嗎?按照常理,第一位要弄清楚的自然是盤絲嶺上的這些妖精到底是什麼妖精。可是,這麼基本的一個問題悟空竟然沒問,直到到黃花觀的時候悟空纔想起來問。悟空一開始只關心妖精的性別和神通,這不得不讓人懷疑他是別有用心的。而且,這番用心的矛頭很可能是指向八戒的。

我們再來看看這土地公到底有什麼問題。這盤絲嶺上到底是什麼妖精?悟空沒問,土地公也沒說。看他倆的這段對白,似乎語帶玄機,各懷鬼胎。土地公沒有直接提供妖精的任何正面信息,只是通過這七個妖精搶佔七仙女的濯垢泉一事從側面說明了妖精的神通。是不是土地公對這七個妖精的來歷真的是一無所知呢?不可能。後來,土地公還是說出了妖精的本相的。而且,土地公從自己所看到的現象完全可以判斷出這些妖精並不簡單,要麼神通廣大,要麼背景深厚。背景之事,土地公沒有把握不敢亂講,所以他說七仙女不敢惹妖精是因爲妖精神通廣大。但實際上,他內心也更相信妖精是有後臺的,這也是土地公之前緊張的原因。他擔心悟空會對他刨根問底,所以一開始他就立即拋開悟空的問題自顧自地直奔要害,擺出了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姿態,搶先道出了自己知道的全部事實,悟空也就沒法繼續追問了。究其原因,土地公就是擔心自己會惹禍上身。但是,因爲此時悟空心中別有打算,所以他沒有對土地公打破沙鍋問到底。土地公着實受了一番虛驚。

悟空對這幾個妖精的來歷不感興趣,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對此不感興趣。我們這些局外人非常想要弄清楚,這七個妖精到底是什麼妖精?不過,悟空最後還是讓她們現出了原形,這七個妖精是蜘蛛精。但是,西天路上的障眼法太多了。這個蜘蛛精的原形很有可能就是個障眼法。七仙女和土地公對這七個妖精明明心存畏懼,但是這七個妖精事敗之後,也的確沒見什麼仙佛高層出來援手。他們都在畏懼什麼呢?答案只有一個,蜘蛛精的後臺不是別人,就是她們自己。當然,這並不是說她們像土地公描述的那樣有多麼神通廣大。如果她們自己真有那麼厲害,又豈會輕易被悟空打敗?想要識破天機,還得好好參詳土地公的話。

【土地道:“……只知那正南上,離此有三裡之遙,有一座濯垢泉,乃天生的熱水,原是上方七仙姑的浴池。自妖精到此居住,佔了他的濯垢泉,仙姑更不曾與他爭競,平白地就讓與他了。我見天仙不惹妖魔怪,必定精靈有大能。”】土地公所說的這一現象到底說明了什麼問題呢?“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原來,這七個蜘蛛精不是別人,正是由那七仙女變化而來的。有沒有覺得很奇怪,爲什麼來此濯垢泉沐浴的人爲數前後都是七個,還必須都得是女性?莫非來這個濯垢泉沐浴還必得湊齊七個女人,否則不能下池不成?這分明就是七仙女使的一個“借屍還魂”之計。

因爲她們身份特殊,不宜在西天路上直接設置障礙,而此處恰巧又是取經隊伍的必經之路,所以她們就借了蜘蛛精這個假屍來掩蓋自己的真實身份,真實意圖。若論後臺,沒人能與七仙女相比;若論手段,七仙女還不至於沒跟妖精交手就將濯垢泉乖乖送上。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蜘蛛精就是七仙女。爲什麼要變化成蜘蛛精呢?人們常說“天衣無縫”,其本意正說明了七仙女所擅長者,經緯之術也,而這一點與蜘蛛之所長暗合。七仙女之所以要變化成蜘蛛,其目的就是要發揮自己的長處,並掩飾自己的長處。七仙女的這一招“鳳去蟲來”之計可謂高妙!不用說,這是玉帝的安排。

悟空發放了土地,隻身來到了盤絲洞門口,等待時機。果然,妖精們收了神通,就往濯垢泉去洗浴了。這一切,悟空看在眼裡。【行者笑道:“怪不得我師父要來化齋,原來是這一般好處。這七個美人兒,假若留住我師父,要吃也不彀一頓吃,要用也不彀兩日用,要動手輪流一擺佈就是死了。且等我去聽他一聽,看他怎的算計。”】這裡的問題是,此時妖精出門洗浴,悟空明明知道師傅被妖精關在盤絲洞內,他爲什麼不先救師傅出來呢?他要知道妖精的下一步打算。到了濯垢泉邊悟空已經知道妖精的真實想法了,但是,他一沒有前去降妖,二沒有回頭去救師傅。這究竟是爲什麼呢?【行者道:“那曾用剝。原來此處喚做盤絲嶺。那莊村喚做盤絲洞。洞中有七個女怪,把我師父拿住,吊在洞裡,都向濯垢泉去洗浴。那泉卻是天地產成的一塘子熱水。他都算計着洗了澡要把師父蒸吃。是我跟到那裡,見他脫了衣服下水,我要打他,恐怕污了棍子,又怕低了名頭,是以不曾動棍,只變做一個餓老鷹,叼了他的衣服。他都忍辱含羞,不敢出頭,蹲在水中哩。我等快去解下師父走路罷。”】悟空的這一番話,似乎讓自己的所有行爲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但是,悟空說的並不是事實。他要救師傅,剛纔就可以救了。爲什麼剛纔不救,偏是拿着妖精的衣服回來之後嚷着要救師傅呢?其實,這是悟空使的“借刀殺人”之計。悟空想借機除掉八戒。八戒的城府之深,悟空已然領教了。想要直接殺了八戒,悟空沒有把握。因爲,悟空根本不知道八戒的真正實力。而且,八戒這麼精明,悟空也找不到好的機會。這一次,悟空從土地那裡知道了此處有幾個神通廣大到七仙女也不敢惹的女妖精,於是便心生一計欲除掉八戒。他要利用八戒好色的弱點,讓八戒去自尋死路。這就是一開始悟空爲什麼這麼關心妖精的性別和神通的真正原因。悟空拿着妖精的衣服回來就是爲了要讓八戒相信的確有女妖精在濯垢泉洗澡,誘八戒上鉤。同時,悟空自己卻又嚷着要去救師傅,讓八戒不對自己的誘敵之計產生懷疑。果然,八戒上當了。他完全不贊成悟空的救師走路之說,偏要先降妖伏魔。【行者道:“我是不打他。你要打,你去打他。”】悟空“無奈”之下,放八戒前去降妖。【八戒抖擻精神,歡天喜地,舉着釘鈀,拽開步,徑直跑到那裡。】八戒上鉤了。不得不讓人慨嘆,看來再精明的人也有弱點!

八戒到了濯垢泉,不由分說立即脫了衣衫跳入水中,要與女怪同塘洗澡。但是,八戒的舉止卻非常奇怪。他在濯垢泉中東遊西竄,來去亂鑽,也不似一副要調戲女怪的模樣。他究竟在幹什麼呢?實際上,八戒是個謹慎的人。他來這裡勢必要偵察一下這濯垢泉周圍的情況,同時也趁勢打探一下這些妖精的來歷手段。看來八戒並不是真的好色,他此來的真正目的就是爲了調查清楚這些妖精的真實情況。八戒的好色,只不過是故意賣出的一個破綻而已。八戒沒有調查出個所以然來,也沒見妖精有什麼過人的神通。於是,八戒就大開殺戒了。

哪知道八戒一味逞兇,還是着了妖精的道。【那怪物卻將他困住,也不打他,也不傷他,一個個跳出門來,將絲篷遮住天光,各回本洞。】妖精沒殺八戒。不僅如此,妖精們上得石橋之後,還收了絲篷,放了八戒。妖精爲何如此輕易地放過八戒呢?很簡單,八戒在濯垢泉邊上曾經報出過自己的名號,乃天蓬元帥悟能八戒是也,而七仙女的目標不是八戒。八戒是玉帝派出來的談判代表,殺了他豈不是意味着自剪羽翼?可惜,八戒早就背離了天庭,但玉帝並不知箇中原委。當然,玉帝也不需要知道,八戒對玉帝來說不過是代表一個討價還價的談判符號而已。只要他不離開取經隊伍,玉帝的這場談判就不算失敗。

八戒吃了敗仗,帶着傷回來了,但並沒有喪命。悟空沒想到這羣在土地眼中神通廣大的妖精竟是如此不中用。真是打錯算盤了。妖精們打敗了八戒,既沒有乘勝追擊,也沒有據洞死守,而是丟下唐僧去了黃花觀。可見,七仙女並不在乎唐僧肉。這和七仙女後來在黃花觀所說的捉唐僧的原因是矛盾的。【女子道:“我等久聞人說,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真體,有人吃他一塊肉,延壽長生,故此拿了他。……我們特來投兄長,望兄長念昔日同窗之雅,與我今日做個報冤之人!”】她們說出唐僧肉的長生不老的功效,只不過是誘惑她們的大師兄出手相助而已。

悟空三兄弟打敗了七個小妖,然後救出師傅,接着一把火燒掉了盤絲洞。直到此時,悟空並未和七仙女真正交過手。爲什麼平素裡疾惡如仇的悟空不殺妖精了呢?除了欲“借刀殺人”除掉八戒的心計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悟空是知道這七個妖精的來歷的。剛一開始,悟空只聽土地描述不可能就此而知道這蜘蛛精的來歷,但是當悟空親眼看到這幾個妖精的時候,他就已經識別出了這幾個妖精的本相了。不要忘了悟空還有一雙火眼金睛呢!這七仙女自然是有仙籍的,悟空完全可以看出她們的本相。所以,在此悟空不想惹是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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