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今兒是九月十八,紀家一早就進來了幾個婆子和丫頭,忙裡忙外的。紀無尤看着這架勢頓時就從遊廊返回了自己房裡。明兒就該是安國公家送大禮的日子,盧嬤嬤估計是把青若手中的人調派了不少來。無尤閒散的抽出幾本書來,坐在南窗下的大炕上隨便地翻着,不知怎地,一頁都沒有看進去。平時在一側嘰嘰喳喳的以藍,今天也被抓過去幹活了。

無尤把書隨意的放在炕桌上,用手支着臉,心思卻憶起那日和兄長一起在伯倫樓外巧遇狀元和林家三公子的事兒,當時那個側影不知爲何竟讓她想起了幼時兄長的玩伴林湛盧,也許都是姓林吧。

無尤這些日子口中雖不說,但是心裡前前後後的對自己以後的生活思慮了很久。對這個林三公子,說不好奇那是騙人,無尤也不過剛剛滿十六,說沒有孩子天性,那必然是裝出來的,而且哪個小女兒不是希望自己嫁一個英偉之人呢。兄長一直告訴她,這位林家三公子,文也可,武也可,風評在京城公子裡是上等的。可是這個上等,是不是做給外面看的,無尤不曉得。

“無尤”

柔柔的聲音換回了思緒,一擡頭看見母親淡笑的臉。

“孃親。”

“無尤呀”袁氏在炕桌的另一側坐了下來,“孃親打從你回來就一直在忙你的嫁妝,今兒得了點閒,一直想着來和你嘮嘮。”

無尤不語,她大概能想到孃親想說什麼,只是她卻不知如何回答。

“這門親事,我是不贊同的,可是御賜卻不得已不爲之。”袁氏頓了下,“林家的確是大家,雖談不上高攀,但是在爲孃的心裡這是委屈了你呀。”

“孃親……”

袁氏打斷了無尤的話,“大家族裡規矩多,束縛多,不比咱這小門小戶的,你咋樣都可以。你爹是把你和爲用都當成了獨苗養着呢,看書、習字、彈琴、論史,卻獨獨沒有教給你這女人的生活之道。無尤,你究竟還是個女兒,以後要相夫教子,要撐起那一方小院的。這些爲孃的就算沒說,你也必然想到了。”

袁氏正色,隱去柔和的笑,“林家是世襲的安國公,那樣的家族是咱家忘背的,那裡面是怎個樣子,你我皆不曉得。許你再小心,再規行矩步也會被一些莫名的事兒砸到腳下,兩難不能權衡的時候,許處處都是。爲孃的能陪你走的,只能是現在了。以後都要靠你自個兒去摸索。一個家不好把持,更何況是那一大家子的拿捏呢。”

袁氏伸手把無尤的小手握在掌心,摸索着女兒細膩的皮膚,“我的無尤長大了,轉眼之間就從襁褓到要出嫁了,孃親是捨不得了的,可是不論怎得不滿意,怎得心有不捨,這一程還是要你自己去,孃親的擔心只能在孃的心裡,永遠都走不到你的身側。註定了你要自己去面對這段是女子都必須去走的路。”

袁氏說的字字在理,卻不知道無尤能聽進多少,又能明白多少。

“孃親,我曉得。只是女兒不孝,以後不能日夜常伴身側了。”無尤起身一個側彎就跪在了袁氏的面前,“女兒說不怕是假,女兒擔心,擔心本就是林家不滿,這婚嫁怕是步步維艱。”

袁氏看着女兒眼睛,終於看見女兒的擔憂了,這幾日無尤一直默默的承受,不問、不說,一副聽話懂事的樣子,就是爲了不讓這一家子人擔心。袁氏默默的撫摸着無尤的髮髻,其實她對這個孩子將要遇見的事兒也是全然無底兒。

“女兒想過了,既然必須嫁,那還不如歡歡喜喜的接受,畢竟女兒都是要嫁人的。到時候守着一方天井過,衣食無憂就好,對吧?”無尤的眼神裡有着對孃親肯定答案的期待。

袁氏幽幽的在心中嘆氣,這個孩子呀……袁氏點點頭,笑着拉起她。“荷包可繡好了?這禮數可不能缺着。”

無尤起身,走到牀邊小櫃取出一方被絲帕包着的東西走了過來,遞給袁氏。袁氏打開來一看,是一個繡着墨竹的景綢荷包,下方的穗子顯然是精心梳理過的五彩絲絛。袁氏微微點頭,女兒這手藝不輸給大戶小姐呀。

“明兒呀,安國公家來過大禮,你要坐在屏風後,我讓以藍小心伺候着,切不可出什麼差錯,許着就是晌午過後,便可歇歇了。”袁氏想了下明天的事宜,還是囑咐了幾句,“你爹和爲用都會在的。”

袁氏又坐了一會兒,便被嬤嬤叫着離開了。

九月十九清晨,後院的雞剛打鳴,以藍就端着盆進了來,放進盆架子。就轉身去整理無尤的牀簾,束好。無尤起身,以藍忙把沾了水的帕子遞上。

“以藍,我這心裡總是不踏實,你說這今天過大禮,會不會看……”無尤沒有繼續說下來,頓了會兒就下了牀,走到盆前,自個兒開始洗臉。

以藍整理牀鋪,撲哧就笑了,“許是未來相公混了進來看小姐呢?”

“你個打混話的”無尤把帕子搭好,“這入門前是不能見的。”

以藍端上一盤鹽,無尤接了過來撮了一小勺,含在嘴巴里。一會兒就吐了出來,不緊不慢的喝了口茶水,漱了漱吐在了青瓷盂裡。

“那小姐這心裡打鼓,怕是心中擔憂吧。這大禮一過,咱小姐就算是半個林家的人。”以藍想了下,突然心口泛起了酸。

以藍突然安靜了,無尤轉身就看見小丫頭一臉的憂鬱,她低頭苦笑了一下,“以藍,我們快點,一會兒怕是林家的人就要到了。”

“恩。”

林家的送大禮隊伍一早就出了來。管家劉希在林家碰了一鼻子灰後,這林家對紀家多少有了些顧及。本以爲紀御史就是脾氣臭點,不想家中竟然還有袁氏這樣一個玲瓏的妾室。便私下查了紀家,原來紀氏在江南也是大族,只是紀守中這個人和他爹一般都多少有點怪脾氣,不合族羣。年少就中了進士,點了官便遠離了故鄉就任。紀氏在江南一帶分佈很廣,多是囤地,紀守中家中的田地由於他離鄉,都交給族裡打理。算着紀守中也有差不多十年沒再回去故鄉了。看似不再聯絡,但是紀氏畢竟是大族。

如此這般,林元機也不敢小窺紀家的背景,自然是親自上門爲兒子林善信去過文定。當日離開時又看見了大門外一側有輛看似普通的車馬,怪就怪在駕車之人的衣服上有禮親王府的標誌,林元機心中有點摸不清門路,這個紀家不是從不攀附權貴嗎?又怎麼會看見這個不過問事事的閒散王爺的車駕在此呢。

加之與紀守中的一翻過招,林元機對這次的過大禮下了重心,是絲絲馬虎不得,什麼都是審覈了幾遍才放心的。怕就怕萬一有個由頭被有心的人說於聖上,與林家就是禍事了,這次的賜婚本就彰顯了聖上對林家勢力的不滿,切不可再有差池。

林家的送禮隊伍已經進了前院,就聽見那邊前前後後的聲音傳了過來。以藍隨着無尤在屏風內坐着。爲用交代了一聲就到了院子裡,幫着整理。有那麼一會兒,紀守中率先進了正堂,袁氏緊隨其後。剛落座,盧嬤嬤就帶着一行丫頭進了院子,緊隨其後的是四個打扮齊整的中年華貴婦人,最後一個婦人旁是之前見過的媒人。

“老爺,夫人,這四位是安國公家的全福親戚,這次隨禮過來的。”盧嬤嬤指着四位華服婦人道。四位婦人一次排開,微微向紀守中和袁氏行禮,袁氏不緊不慢的起身回禮。

接着兩個人一組擡着大紅漆木箱的小廝們,魚貫而入,整齊地把一個個箱子擺放在院子中。以藍一直在數着,然後悄悄在無尤的耳邊說:“十二個。”而無尤卻一直在默默的注意擡第七箱進來的那兩個小廝,其中的一個一直微低着頭,另一個剛纔環顧了下四周。尤其是紀爲用在注意到那個小廝後,臉色突然一變,無尤對這個人起了好奇,雖然看不真切,但是心裡大概有了點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