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別、別來無恙哈……”
“……”孟啓生坐到他旁邊,也不說話,自斟了一杯酒喝了。
孟啓烈一頭霧水。
夏浩跟着湊過來坐下,他性格大大咧咧,最近在軍營裡混得如魚得水,此時一副哥倆好的樣子靠靠孟啓生的肩:“嘿,你彆扭什麼啊,看把你弟嚇的。”
孟啓烈僵硬地轉頭看看面無表情的哥哥,實在看不出“彆扭”這個表情在哪兒。
夏浩圓滿完成任務,心裡暢快,舉杯和孟啓烈碰了一下:“開心點啊,咱們馬上就要轟轟烈烈地打回去了,你一路忠心護主,出力這麼多,封賞肯定少不了你的。”
孟啓烈提心吊膽地悶了一口酒:“定嘉王言重了,這都是末將職責所在。我哥……那個,武威將軍率軍前來相助,纔是給殿下吃了一顆定心丸。”
夏浩這段時間跟這個悶葫蘆相處久了,發現這人除了不愛說話以外,其實沒什麼大毛病,脾氣也還行,再加上他身爲親王有恃無恐,膽子就大了些,他把孟啓生手邊的酒杯塞他手裡:“喂,跟你弟喝一杯呀,板着臉給誰看呢。”
孟啓生沉默地看着酒杯,孟啓烈主動上去敬酒,他是真摸不準這個哥哥究竟什麼態度,是來罵他的,還是過來臊着他的。
就在他無比忐忑的時候,孟啓生跟他碰了杯,總算開口了,他說:“做得不錯。”
五雷轟頂!天崩地裂!
孟啓烈整個人都懵掉了。
什麼?他聽到了什麼?他他他在誇他嗎?是在誇他嗎?
他激動得灑出了半杯酒,臉上熱氣升騰,一口氣喝乾了:“哥!”
孟啓生說完這句就沒再搭理他,任由他一個人在那兒傻笑。
事實上,孟啓生平素是不怎麼管教這個弟弟的,他們父親早年戰死沙場,那時候孟啓生剛滿十六,已經隨父親幾經征戰,甚至立下不少戰功,而孟啓烈不到十歲,還是個人嫌狗厭的調皮蛋,兩兄弟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面。
及至後來,孟啓烈也不知怎麼突然開竅了,開始勤學苦練,也參了軍。孟家家訓,凡事都要憑真本事,所以孟啓生也沒幫過他,他就從最小的兵當起,一步步爬了上來,還曾經在駱原之戰上露過臉。
但這是孟啓烈第一次聽到來自這個哥哥的誇讚。
也許是在贊他忠勇無畏,也許是在贊他決斷堅定,也許是在贊他把太子殿下的武技教得好(儘管夏淵在甌脫使的招數跟他沒多大關係)……孟啓烈管不了那麼多了,他只知道,自己得到了自小崇拜的哥哥承認,這太不容易了!
夏浩嘁了一聲:“憋半天就憋這麼一句。”
孟啓生掃了他一眼,給他夾了一筷子粉蒸肉。
孟啓烈:“……”
夏浩:“……”
萬馬奔騰!飛流直下!
夏浩覺得自己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
幹嘛?這貨給他夾菜乾嘛?他他他什麼意思啊他!
孟啓生不動如山。
那兩人一時間想得太多,躲到一邊不敢惹他了,食物在他們嘴裡味同嚼蠟。
殊不知孟啓生此舉只是因爲他嫌夏浩太吵,他只是想,這肉看着厚實,被吵吵了一路,終於有東西堵住定嘉王的嘴了。
衆人皆道,看哪,武威將軍氣勢凜然,身旁四個空座,愣是沒人敢坐。
這接風宴同時又是餞行宴,爲了不給封楚添麻煩,同時避免夜長夢多,夏淵準備明日出城,接下來吃住都在軍營,休整半月就動兵。一應事務提前做了準備,糧草先跟封楚王打了欠條,如今萬事俱備,他的“王道之師”終於可以踏上歸途。
荊鴻怕夏淵醉酒誤事,所以自己藉故沒有喝。夏淵是喝了幾杯,不過沒有到醉的地步,他的眼神晶亮,很是興奮,死活不肯回自己房間,只拉着荊鴻嘰嘰咕咕,神情還非常嚴肅,非要跟他討論自己的作戰計劃。
荊鴻看他胸有成竹,也感到很欣慰,便由着他膩歪。
夏淵不知從那兒拿了個炭筆,在桌上畫着地圖,沙州、北原、蔗溪……華晉的幾個邊境城很快呈現在桌上。
他說:“荊鴻,這場仗,不在於攻城對戰,而在於收服人心。”
荊鴻說:“是的,殿下。”
“他們都是我的子民哪。”夏淵愣愣看着地圖,順着黑色的線條向上,再向上,“我要破了我自己的城池,殺了我自己的將領,威嚇我自己的百姓,奪回我自己的江山。”
“……”荊鴻輕輕拍撫他的後背,他知道,這孩子的肩膀,已足以承受這般重擔。
“我是這樣想的,三個邊境城都是華晉的重要關隘,我們曾去北原治理旱災,想必那裡的將士和百姓對我多少是有些瞭解的,我予他們施恩,也許可以兵不血刃而取之。”夏淵手指移向右側,“之後再取蔗溪,蔗溪人才濟濟,資源豐富,可作爲後方屯兵收糧之用。最後是沙州,那裡民風彪悍,估計會有一場硬仗。”
荊鴻見他是真的有心討論,便直言道:“殿下思慮頗有道理,但臣以爲,這三座邊境城池的攻打順序還需再做考量。”
“哦?你有什麼建議?”
“那次旱災之後,北原刺史便換了人,連同城防部署一併做了交替,殿下興許沒有在意,新任刺史固然是先皇指派的,但城防調度的將領,卻是與聶家有關係的。若想‘兵不血刃’,怕是有難度啊。”
“那你覺得應該先收哪座城?”
“沙州。”荊鴻在沙州上畫了一個圈,“此番征戰,首先要樹立王師威信,有威纔有信,若是第一場就和談,會顯得我們底氣不足。所以沙州這場硬仗,與其拖到後面,不如一開始就打響,給華晉所有守城將士一個下馬威。”
夏淵思忖片刻:“你說得有理,那便讓他看看我這個太子的威信!”
兩人又就細節少量了小半夜,夏淵到底有些疲累了,上下眼皮直打架,一邊說着一邊就歪在了桌上,一隻手還緊緊攬着荊鴻的腰。
荊鴻哭笑不得,把他送回房,囑咐顧天正好生照應着,這才自去歇下。
夏淵剛躺下不久,又起身披衣,那雙眼裡哪有半點困頓。
他提筆寫了幾個字,收於信中,喚了顧天正進來:“把這信送去給孟大將軍,他正要派探子進城,知道該怎麼做。”
顧天正接了信,發現沒有用蠟封口。
他一直護衛在他身邊,方纔在荊鴻屋裡的談話也都聽了大概,此時欲言又止。
夏淵神色淡淡:“想說什麼就說吧。”
“殿下,您早已通知孟大將軍訓練攻城精銳,爲沙州備戰,爲何剛纔……”顧天正咬咬牙,“屬下的意思是,殿下故意隱瞞荊大人,是否是……不信任他。”
夏淵沒有回答,只說:“這信你幫我封口,去吧。”
“是。”
既已下了令,顧天正不敢多言,匆匆去了。
不過,夏淵既然要他來封口,說明這封信裡的內容他可以看,顧天正想了又想,終究還是抵不住好奇,取出信箋。
那信上只有一句話:
真龍不踞朝堂中,天下蒼生望荊鴻。
顧天正當時沒有看明白。
他不明白,爲何太子殿下早有定奪,半月前就與孟啓生通過氣,卻不與荊鴻說出實情,若是心有嫌隙,爲何又寫出“天下蒼生望荊鴻”這樣的話。
直到數月之後,他才真正懂得這句話的含義。
把夏淵送回房後,荊鴻這一夜卻睡得並不安穩,次日清早,他趕在夏淵之前出了城,去練兵場見了孟啓烈。
“孟小將軍。”
“哎?荊輔學你怎麼來了?”
“殿下說今日起與各位將士同吃同住,我先過來打點一二。”
“哦,有勞荊輔學費心了。”
“這隊兵是精銳吧,”荊鴻看着不遠處兵士操練,練的俱是攻城戰的要領,故意套話說,“武威將軍讓你帶去北原攻城?”
“北原?”孟啓烈疑惑,“不是先打沙州嗎?我哥半個月前就開始練兵了,昨晚還把這隊精銳交給我了,殿下不會這時候改計劃吧?”
荊鴻愣了下,掩住心中苦澀,笑嘆道:“早上剛醒,腦袋還糊塗着,是去沙州。沙州城牆堅固,將領彪悍,這是場硬仗啊……”
孟啓烈沒發現他的異常,哂然一笑:“沒事,不怕他!”
王師開拔之時,一場春雨淋淋漓漓地下了下來。
沙州的城門在雨幕中巍然佇立,戰鼓如雷,直傳到三十里之外。
此處大軍蓄勢待發。
夏淵高舉令旗,向着華晉的方向陡然一揮,頃刻間風吼馬嘶,歸鄉情切的將士們勇猛衝鋒,氣勢如虹,駭得那城牆上射|出的箭矢都顯得飄然無力。
孟啓烈帶頭衝陣,精銳軍如同楔子,狠狠釘入對方戰陣,硬生生撕開一個巨大裂口。
守城將領眼見兵臨城下,更是瘋了一般拿人去填,然而士氣已然潰散,竟再也抵擋不住太子的大軍……
最後一顆投石轟碎了城樓,粗壯的攻城木敲開了城門的縫隙。
萬軍涌入,勢如破竹!
這一仗,震驚朝堂。
聶太后與聶司徒萬萬沒有想到,在他們看來固若金湯的沙州城,僅僅五天便被攻破,增援的軍隊甚至不及趕到,便無門可入。
而且夏淵放話說:“所有叛軍兵士,一律斬殺!以儆效尤!”
這是再給他們下馬威啊!
聶司徒腦門上汗水漣漣,一向自詡聰慧的太后也失了章法,後宮逞勇鬥狠她厲害得很,可這行軍打仗,讓她一個女子如何排布?
“將呢?兵呢?派去堵他啊!快去啊!”
聶詠姬倉皇叫着,豔麗妝容難掩發白的臉色,袍袖已被她擰出了褶。
倒是小皇帝尚算鎮定,他拎起龍袍的下襬,邁着小短腿,搖搖擺擺地走到真央殿外,探頭探腦地往北方張望。
聶詠姬十分煩躁:“瑜兒你幹什麼!給我回來!”
夏瑜嘴裡嘰裡咕嚕的:“雞糊……躲貓貓啊……”
聶詠姬大駭,厲聲道:“來人!把皇上給我帶下去!”
夏瑜被她嚇到了,扁着嘴委委屈屈地被抱走了。殊不知他這童言無忌,幾乎是給聶家下了一道催命符。
他親手做成了,綁住荊鴻的第一道枷鎖。
獻菊感謝:
蓮子米投喂的手榴彈
littlestone*2、秋之白華、南雲、蓮子米、胡仔、小曉病*3投喂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