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很快就到來, 前一天張謹宸接沐霜到張家,吃了晚飯,張謹宸帶沐霜到後院散步。
沐霜從來不知道N市還有這樣的地方, 張家就像另一個蘇州園林。七月底暑氣正濃, 在張家一點都卻感受不到夏天的鬱熱沉悶。
走在亭臺樓榭裡, 感受晚上湖面拂來的微風, 十分清涼愜意。
沐霜漫步走在張謹宸的前面, 側頭看着檐下燈籠照亮的湖面,湖中心有一座亭子,隔着一層濃霧, 紅火的燈籠散發的光顯得很朦朧,似是個縹緲的幻影。沐霜停住腳步, 轉身面對湖心亭, 眉頭微微蹙着, 明天是大喜的日子,但她臉上不知爲何帶着愁緒。
張謹宸在沐霜後面, 她的情緒他看着眼裡。他走到她身側,握起她白皙纖細的手,垂着頭看她,“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成親後, 我們搬去外面住。”
這裡像個世外桃源, 遠離世俗, 但又給沐霜陷入另一個夢境中的不真實感, 她很不安。
這是他第一次牽她的手, 原來他的手那麼暖,那麼大, 將她小小的手擁在其中,她的目光順着相握的手移上去,挪到他臉上。
淡淡的眼睛難得帶了溫暖的情緒,她都是習慣於對上他俊朗的側臉,此刻他垂着頭看她,清風霽月,給她一種真真切切的真實感。
她微微頷首,“嗯”。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沐霜被鬧鐘叫醒後不久敲門聲就響起,沐霜穿鞋去開門,一羣身穿侍女衣服的女子隨着喜婆羅貫而入,林曦也在其中,不過穿着伴娘的衣服。沐霜還是被這個場面嚇到了,張謹宸和她說是個傳統婚禮,但她不知道會這麼正式。
喜婆見她迎風站在門口,將她拉到梳妝鏡前坐下,“姑娘快坐下來,喜婆給姑娘梳個美美的妝,今兒做個美美的新娘。”
隨着喜婆進來的幾個侍女將帶來的東西一一放桌上,幾個裝飾着屋子,一個走過來看鏡子裡的沐霜,驚歎,“姑娘眼睛長得真美。”林曦過來,雙手搭在沐霜肩上,“喜婆手藝好,聽說園裡的姑娘出嫁都是喜婆裝扮的,你放心,就等着美美地嫁給張謹宸。”
鏡子裡的人面容嬌小,秀美的臉龐白淨清麗,因爲沒有睡好眼下烏青一片,但一雙眸子熠熠生輝,不影響她的美。沐霜看着鏡子裡的人,今天是她嫁給他的日子,她要打扮得美美的,嫁給她心愛的人。
沐霜剛起牀披散着頭髮,喜婆手拿着梳子爲她梳已齊腰的烏黑長髮,邊梳邊說,“一梳到頭,二梳白頭偕老,三梳子孫滿堂。”
爲梳妝的女子面容姣好,髮絲烏黑健康,安靜乖巧地坐着任她爲她梳妝,喜婆發自心裡喜歡這姑娘,她沒有女兒,爲女兒家打扮得最漂亮地嫁人,算是她沒有女兒的彌補。
“姑娘想梳怎樣的頭?”喜婆往常都是按自己認爲適合的梳,但今天的女子她很喜歡,又是張家唯一繼承人的新娘,她忍不住想給她一些優待。
“我不是很懂這些,按喜婆的想法來吧。”沐霜對着鏡子裡的喜婆笑。
“那我今天就給姑娘梳一個夫人出嫁時的妝。”鏡子裡的女人對自己和煦地笑,喜婆心一暖,亦回報於她慈愛的笑。
旁邊的侍女將梳妝工具從梳妝盒拿出來一一擺在桌上,聽到喜婆的話,佯怒道,“喜婆真偏心,園子裡的堂姑娘出嫁喜婆都沒有那麼大方,今天卻拿出拿手絕活。”
喜婆斜說話的侍女一眼,“就你會挑,等你出嫁那天我也給你梳一個妹妹的。”
侍女面上一紅,嗔喜婆一眼,“喜婆就會拿我們說笑。”說完轉身走去另一邊。
一旁的侍女聽到了都抿嘴嬉笑,一侍女走過來替補走開侍女的位置,笑着對沐霜說,“她最近交了男朋友,想嫁了。”
沐霜從鏡子裡看到離去的侍女害羞得耳朵紅紅的,也忍不住打趣,“出嫁的那天要請我,我給你作證,讓喜婆給你梳個最美的妝,嫁給你最愛的人。”
沐霜在宿舍本就喜歡和舍友打鬧,相互調侃,和張謹宸一起一直很擔心會讓他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覺得他這樣的人應該喜歡文靜溫柔的女生,所以一直拘束着自己。旁邊的幾個侍女和她差不多同歲,聽她們相互打趣,她活潑的心性也給激發出來,忍俊不禁地與她們說笑。
房間內外都張貼着大大的喜氣,渲染了大家的氣氛,沐霜的性子好相處,大家也都放開了心情,和沐霜聊天打趣,沐霜不知不覺中也放下了緊張不踏實不真切的心情,忘記了昨晚一整晚的不安。
“好了,姑娘看看鏡子,滿不滿意。”時間在歡樂中過去很快,喜婆給沐霜梳妝好了笑吟吟地道。
沐霜一直側頭和旁邊的林曦說話,並在意沒有看鏡子,聽到喜婆的話,她轉回頭。
鏡子裡的人,丹脣墨眉動人心,除了那雙鳳眸,沐霜有些認不出這是自己,眨了眨眼睛,鏡子裡的人眼眼轉流波,她才相信是自己。
曾經在網上看到那些中式新娘的妝扮,每次都很驚豔,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煙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嬌媚無骨入豔三分,那些新娘的裝扮很讓她動心。心裡也希望自己結婚的時候能拍一套中式婚紗照,但那也是個希望,沒有想過會真的經歷一次中式婚禮。
“真美!”旁邊的林曦驚歎。
“姑娘人長得美,不枉費我老婆子一輩子的手藝。”喜婆與有榮焉說,帶着濃濃的自豪感。
“謝謝喜婆。”沐霜轉過身,真誠感激喜婆,將她打扮得美美地,嫁給她最愛的人。
“是姑娘長得美,少爺有福氣,以後要和少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喜婆牽起沐霜的手,慈愛的說,眼裡似有很多要說的話,但還是沒有說出來。
張家這一代嫡支只張謹宸一個人,卻到而立之年才成婚,這不大的園子裡充盈着太多欲望,很多的希望都寄在他身上,希望兩個人不會變成園子裡的那些人。
“喜婆快點了,一會兒迎親的就要來了。”侍女收拾好了東西,過來催促。
“哎喲,我老婆子忘性大,錯過吉時就是罪過了,姑娘,你準備好了嗎,要蓋上紅帕了。”喜婆拍了一下額頭,驀地想起,轉身拿過侍女手中的紅帕,詢問沐霜。
沐霜抿嘴一笑,“準備好了。”
“等等,沐霜醒來還沒有用過餐,先藏好幾個果子,在路上的時候可以吃,以防還沒到晚上餓暈了。”林曦抱着幾個果子過來,對沐霜俏皮一笑,眼裡半是關心半是揶揄。
沐霜倒是聽出了話裡的意思,斜了她一眼。
最後,沐霜還是將幾個果子藏在寬大的衣袖裡,蓋上喜帕,靜靜地在牀邊坐着等張謹宸來接她。
不一會兒,門外敲門聲篤篤響起,林曦和兩個侍女對視一眼,大約是新郎來了,她們走到門前,很警覺地問了聲,“誰?”
外面回了句,“新郎來接新娘了。”
林曦玩心大起,來了勁,貼着門對暗號,“井底點燈深燭伊。”
外面回了一聲,“共郎長行莫圍棋。”爾後隨即傳來鬨堂大笑。
坐在牀上的沐霜聽到了林曦的暗號,面上一紅,這壞心眼的林曦,拐了道坑她。
林曦心虛,回頭看了一眼沐霜,雖然沐霜頭上蓋着喜帕,她還是不敢多爲難,又說了兩句就開門放迎親團進來。
張謹宸走近房間,新娘子的房子被侍女裝飾了一番,入眼便是滿室的紅玫瑰,新娘子披着頭巾坐在花海里,紅色的花與紅色的衣服融在一起,她就在那裡等他,好像她一直在那裡等着他。
陳墨軒進來,環視房間一週,看到新娘旁邊站着一個女孩,身穿伴娘的衣服,眼裡還有些心虛,剛纔的暗號應該是她說的,他搖搖頭,嘴裡噤着笑,被這樣的伴娘坑着好嗎?
沐霜頭被遮着,眼前只有火紅的一片,聽到腳步聲,知道他來到她面前,原本已經恢復平靜的心,不知怎地又突突地快速跳動起來。感覺到面前的好像有人蹲下,但她腦袋很亂,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張謹宸在沐霜面前蹲下來,沐霜卻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牀邊,林曦有些急,不過轉思想到沐霜看不見,悄悄挪步靠過去,在她耳邊說,“新郎要揹你了。”
“啊?”
房間裡聲音很吵雜,沐霜聽得不真切,下意識地疑問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人扶起來,然後背後有一雙手推她,沐霜觸不及防地往前跌倒,正好趴在張謹宸背上。
帕下的視線看得清,一身紅色的喜服,那是她的新郎。
一雙有力的手扶住她,她猶豫片刻,靠了上去,抱住他的脖子。七月炎熱的夏天但他的氣息還是清涼,她知道那是屬於他的味道,他揹着她走向他們的未來。
沐霜和大多數女生一樣,看待電影裡西式婚禮也會非常向往,也幻想過無數次身披白色婚紗的情景,那人在教堂裡與她互說誓言,然後在衆人面前落下浪漫一吻。
但,到現在的這一刻,她很慶幸自己經歷的事中式婚禮,新郎從他的家過來她家,然後揹着她出門,帶她回他的家。
這纔是一場婚姻。他揹着她,就好想揹着他們的未來;她倚靠在他身上,就好像未來千千萬萬個日子裡妻子倚靠着丈夫那般;只要他揹着她,無論去哪她都陪着。
林曦的動作一清一楚地落在陳墨軒眼裡,看到沐霜的那一摔,他一顫,視線移到在牀邊咧嘴偷笑的人身上,果然沒有最坑,只有更坑。
一路上都是敲鑼打鼓的聲音,還伴着鞭炮聲,沐霜不知道自己被這些聲音吵暈,還是自己甘心情願暈在這樣的世界裡。
因爲看不到,聲音聽覺更靈敏,聽到太多聲音她都不能辨別了,都是跟着別人的指示來反應,最後依稀聽到一句禮畢後她感覺自己好像被人扶着進去了一個房間,將她扶到牀邊坐下後就離去。
周圍終於安靜下來,沐霜才反應自己應該被“送入洞房”,一時面上又熱起來,雙手摸着發燙的臉,牀上有東西硌着,她竟有些惴惴不安。
過了好久,好像天黑了,有人過來將蠟燭點上,屋裡閃爍起燭光,那人出去後,沐霜纔想起肚子餓了,拿出路上顧不到吃的果子。
過了一會兒,開門聲再次響起,緊接着沉穩的漫不經心地腳步聲,伴隨帶着輕微的酒氣,腳步聲停在她的面前。沐霜垂下頭,放在膝上的雙手有些顫抖。
所有的儀式進行下來,他疲倦極了,還得在外面敬酒,而他的新娘卻一直坐在這裡,真是不公平。瞥到她膝上的雙手微微顫抖,他的感覺被酒精鈍化,沒有發現自己眼裡浮現起淡淡的笑意。
被灌了很多酒,特別是陳墨軒,不知道是不是將對他的怨氣都發在上面了,伴郎的他不幫新郎擋酒就算了,還拐彎抹角地尋各種理由給新郎敬酒。他站了一會兒,覺得雙腿有些累了,坐到她旁邊。
新娘子和新郎的婚房,入眼的便是滿室的大紅喜字,大大的紅字似乎也將人的心情渲染上了一層紅,熱烈而歡喜。
坐了很久,他等自己的酒氣消散,擔心太濃烈嚇到她,視線掃到桌上的一對酒杯,他才遲鈍想起他們還要喝交杯酒。
他揉了揉太陽穴,站起來,柔聲道,“沐霜,我要揭喜帕了。”
緊張等待了很久,他坐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沐霜看不見,她右手撫着左手戴淡紫色的鐲子,那是昨天他給她戴上的,鐲子溫潤觸感讓她漸漸靜下心來。
她頷首,低聲回他,“嗯。”
張謹宸揭下喜帕,對上一雙清眸,含着淺淺的盈盈秋水,眼睛忽地動了一下,剎那間鳳婉流轉,嫋嫋娉娉,淺淺的梨渦浮現在如花的笑靨上。
沐霜想,在他揭開喜帕的那一刻,讓她看到最美的自己。她擡頭仰望他,綻放自己對着鏡子練了很久,最爲滿意的笑。
張謹宸怔了一瞬,良久轉開視線,走了過去,回來手裡端着兩杯酒,一杯遞給沐霜,一杯留給自己。他在她旁邊坐下,與她共飲交杯酒。
張謹宸將酒杯放好,再次坐到她身邊,拿起沐霜放在膝上的左手,小小的柔荑圈握在自己的掌心。他問她,“中式的婚禮會不會讓你有遺憾?”
沐霜望着他搖頭,“不會,我很喜歡。”恰恰相反,她很喜歡這樣的婚禮。
“你願意嫁給你身邊這個男人嗎愛他、忠誠於他,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你願意嗎”醇厚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響起,帶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似乎不那麼自信。
沐霜一怔,難以置信,眼睛動了動,良久哽咽出聲,“我願意。”
“你願意娶你身邊這個女人嗎愛她、忠誠於她,無論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你願意嗎?”沐霜收了情緒,笑吟吟地輕聲問他。
“我願意。”他笑,一雙墨黑的眸子盛着柔情,不再是淡淡地沒有什麼情緒。
中式的婚禮她已經很滿足,西式的誓言讓她感動驚喜。
頭上的簪花有些鬆動,他幫她摘下頭上繁重的頭飾,把挽成髻的放下來。挽久的頭髮有些曲捲,張謹宸用手捋了幾下,還是沒有捋順,他站起來,“等一下。”
他拿一把梳子回來,臉上笑着,“還是梳子好梳。”
沐霜垂着頭乖乖地讓張謹宸梳理就的頭髮,丈夫給妻子梳髮天經地義,這些她不敢想的事,他今天都在給她做,她感動不已。
解下頭髮,沐霜去浴室卸下濃厚的妝,卸妝回來,張謹宸已經寬衣躺在牀上睡着。沐霜輕腳走過去,在牀邊站着,靜靜地看他。他呼吸平穩,敬酒作用下臉上的微紅還沒有消散。
沐霜重回浴室接了一盆溫水過來,用毛巾沾溼給他簡單地擦了下臉,做好這些,她脫下喜服,與他的放一起,和衣在他旁邊躺下。
今天的一切依舊像一場夢,偶入一座古城,經歷着古代婚禮的一場夢,睡一覺,夢醒了,明天他們離開,這場夢結束。
她轉頭看他,他就在她身邊,淺淺地呼吸,她知道,他們的婚禮只是如夢境,但不是夢。
她靜靜看他俊朗的側臉很久,眼睛有些倦了,眨了眨眼,雙手撐着牀半坐起來,遲疑了下,在他眼睛輕輕落下一吻,然後裝作沒事躺下覆上眼。
張謹宸睜開眼,摸了摸她親過的地方,輕柔的觸感還很清晰。他側頭看向枕邊的人,紅燭的火光柔柔地鋪在她臉上,嘴角上揚,他倒從不知道她如此輕易滿足,他揚起嘴角,在她同樣的位置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