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眼前的一幕也並沒有多麼讓人難以想象,無非就是一座被灰白色霧霾籠罩的城市罷了,但如果仔細去查看這座城市中的一些細節的話就會發現,這座城幾乎已經變成了一座荒廢的都市。
遠處那些在霧霾中若隱若現的高架路上,橫七豎八地散佈着一些被捨棄在馬路上的汽車,甚至有的汽車還像是在進行急剎的時候發生了失控,有的撞倒了路邊的路燈杆,有的則撞壞了路邊的綠化帶;霧霾中最爲明顯的就是那些如同巨獸屍骸般的高樓大廈,以及這些高樓大廈因爲火災而被燒出來的黑色痕跡。
與其說是這座城像是得了一場大病,不如說是這座城已經死在了那場大病中。
公丕慶還記得,自己在臨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城市裡的一切都正常地運轉着,他記得當初他們驅車前往西關仁愛精神病院的時候還堵了一會的車,那時候他還覺得這座城簡直就像是一個巨人,城市中的馬路是這個巨人體內的血管,而路上的每一輛車乃至於每一個行人都是血管中的一個血細胞,無數個人構成了這座繁華的現代化城市,讓整座城市也跟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一樣富有活力。
可是現在呢?他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返回了一個錯誤的世界裡,畢竟他只是執行了一個任務的時間,這座年輕繁華的城市怎麼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一想到這,他又想到了張月梅,彷彿這一切都只是一場虛幻的夢,興許Mill研究所根本就沒有制定這場所謂的計劃,興許他們這四個超級戰士也根本就不復存在,畢竟對人類而言,他們四個就是“怪物”,誰會閒的沒事去製造他們這些怪物呢……
他想,也許這一切都不過是他得了很嚴重的精神病後幻想出來的罷了,現在人們興許還在幫忙治療着他的精神病,等到他的病被治好後,他就會回到真正的現實中去,世界上將不存在“世界樹”這個傢伙,Mill研究所興許也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磨坊。
要真這麼說的話,那麼魔界也必然不復存在了,畢竟人類雖然已經具備了探索宇宙的能力,但並沒有具備這種能夠做到空間旅行的能力,一個連自己所在空間都沒有探索利索的文明,又怎麼可能跟其他平行空間中的魔法文明扯上關係呢……
他覺得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寧願再次變成一個精神病,也不願意讓這個世界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不願意讓張月梅死去,哪怕一切都回歸正常之後,張月梅根本就看不上他這麼一個小精神病,但只要張月梅能好好地活着,哪怕是一直都在西關仁愛精神病院裡當個小護士,哪怕是後來被別人娶走,他也心滿意足。
他嘆了口氣,空氣中隱約夾雜着一絲火焰熄滅後的餘燼氣息,他站在這座城市中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感受着這一切,他的所有感官都在向他強調一件事,那就是這就是現實,這就是他所在的世界,因爲幻想出來的世界裡不可能有如此真實的感覺。
他轉頭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去,因爲醫生規定的時間也差不多到了,不管Mill研究所的人依舊把他當成一個精神病來對待還是當成一個超級戰士來對待,他都無所謂,自從張月梅離開之後,他便想明白了很多。
果然,當他用老辦法穿透那扇鐵門進入Mill研究所後,接着就看到了那個平時臉上總是掛着燦爛笑容的老頭正站在那個岔路口的位置找他,只是讓他感到詫異的是,這才過了一場任務的時間,那個老頭臉上的笑容已經被更多的皺紋所掩蓋;公丕慶記得很清楚,這老頭原本頭上的白髮是很少的,一方面是因爲他的年紀本來就不是很大,另一方面就像是別人口中所說的“心態好”。
但現在,這個原本有着年輕人一樣活力的老人居然憑添了幾分老態,他兩鬢的黑髮此時已經變得斑白,甚至就連他原本那挺拔的身板此時都變得有些彎了;之前公丕慶不論是在什麼場合見到他的時候他都是穿着一身考究的白領西裝,但現在,他卻換上了一身臃腫的羽絨服。
要不是對這副面孔還不算太陌生的話,甚至公丕慶連認出他來都會有困難。
“哎!你這個小傻瓜,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亂跑嗎,外面很危險啊!”那個醫生想必也是在找他,但他說了一半似乎就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因爲公丕慶……居然是從那扇鐵門裡走出來的?
老人伸手打斷了他,罕見地,老人那佈滿皺紋的臉上浮現出來了一抹對公丕慶來說十分熟悉的笑容,因爲在當初這場任務開始之前、在他即將帶着自己的小分隊跳進通往魔界的傳送門裡之前,老人就是帶着這樣的笑容送了他最後一程……
公丕慶一直走到了老人的對面,他能夠明顯地看出在他去魔界執行任務的這段時間裡老人身上發生了多大的變化,這個原本完全可以用“生龍活虎”來形容的老人,似乎一下子就跟老了三四十歲一樣。
公丕慶看到,老人的嘴角像是不受控制那樣抽動了幾下,他的眼睛裡也涌出了一滴晶瑩的淚花。
“能和你單獨聊聊嗎?”老人微微開口,隨即顫抖着擡起手,輕輕放到了他的胳膊上,似乎是想要確認一下自己面前這個在寒冷天中全身上下卻只有一塊白布的年輕人是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世界樹。
“好。”公丕慶輕聲迴應,“去哪?”
“我辦公室,行嗎?”老人顫抖着說道。
“好。”公丕慶說完,做出了一個讓老人帶路的動作。
“呃這個……”醫生突然插話,“我建議你們去病房談話,雖然那屋子比較大可能有點冷,但……其他三位戰士真的很需要世界樹的能力。”
公丕慶和老人對視一眼,兩人同時點頭。
三分鐘後,特護病房。
醫生爲他們關上了門,公丕慶和老人從房間角落裡拉過來了兩張椅子,不知道是因爲天冷還是什麼,老人坐在椅子上的樣子甚至都能用“蜷縮”來形容,完全跟公丕慶記憶中的那個生龍活虎的老頭判若兩人。
“好久不見,英雄。”老人說着,飽經滄桑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敬意,甚至都讓公丕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如果現在是在任務正式開始之前的話,老人對他做出這樣的表情,他會鞠躬回禮並說:“必將在任務中竭盡全力”,但現在,他都以一個失敗者的身份回來了,老人還對他流露出這般敬意的話,他覺得自己配不上,甚至當他聽到那醫生說他的傷勢是最輕的時候,他都感覺這是一種恥辱,如果他戰死能夠換來那些隊員和張月梅的生命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交出自己的性命。
但他的確是交出來了,女王沒收。
“我不是英雄,我對不起所有人。”公丕慶輕聲說道。
“你變了很多。”老人似乎也從他身上看出來了一些變化。
他苦笑一聲,“也許是吧,每個精神病的心裡都有着一個或者是多個美好的夢,當這些夢全都被敵人擊碎的時候,那些精神病們就會認識到現實的殘酷然後變成一個普通人。”
“很遺憾,我們沒能從那些被送回來的隊員中找到張月梅小姐,而且在災難沒降臨之前,我真的有讓他們爲你們精心準備婚禮。”
公丕慶從老人的聲音中聽到了一絲歉意,但他真的不想這樣,因爲他覺得,該道歉、該懺悔、該認罪的人是他。
“她死了,我沒能把她救上來。”公丕慶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故意讓自己顯得平靜,但人內心之中的某些情緒並不是刻意壓制就能阻止的,在那種情緒的影響下,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似乎是內心之中有個人正在聲嘶力竭地咆哮。
“你老師就經常說,戰爭不可避免就要有流血犧牲,在受益者的心中,他們並沒有死去,他們永遠活在我們的心裡,那纔是永恆的不朽。”老人說道。
“那麼我來跟您彙報一下任務的過程和世界樹組的成果吧,在這之前先跟您道個歉,因爲我組織不力導致世界樹組傷亡慘重,我願意接受一切懲罰,在這次任務中……”公丕慶故意跳開了那個話題,因爲現在他身邊的三個超級戰士都沒醒來,而且他也的確是從元素法師那裡得知了邪神之心的下落,那麼這第一場任務報告,就肯定得由他這個率先醒來的失敗者來做吧。
漆黑的病房內只剩下了公丕慶訴說這場殘酷戰爭的聲音,宛如躲在陰影處的亡魂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