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中。
皇上開門見山地問:“浩軒啊,你應該知道朕今天爲什麼要宣你過來吧?”
浩軒垂下頭,應道:“臣不知道。”
“在朕面前,你就不必裝傻了吧。”皇上蹙起眉頭,直言道,“朕想問你,你是不是真的鐘情於雨歆?”
浩軒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是的。”
皇上看了一眼浩軒,一臉爲難地說:“但是你應該知道,太后已經打算將你指婚給尋菱了。”
“臣知道。臣已經向太后懇談過了,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甚至有些冒昧地希望太后解除臣和尋菱之間的婚約。”浩軒誠實地坦白道。
“上次在中秋晚宴上,浩廷說什麼都不肯接受朕將尋曄指婚給他,現在你又拒絕了太后的指婚,你們兄弟倆果真相像。”皇上無奈地嘆了口氣,語氣中略帶責備。
浩軒充滿歉意地說:“臣知道,我們兄弟倆讓您失望了。但臣和浩廷的情況是不同的,望皇上能夠理解。”
皇上挑了一下眉毛,不解地問:“哦?怎麼個不同?”
浩軒連忙解釋道:“浩廷是爲了我,才做出了讓步。而我,是因爲已經心有所屬。”
皇上愈發困惑,追問道:“浩廷爲了你,做出了讓步,是什麼意思?”
浩軒坦言道:“浩廷其實是很喜歡尋曄的。只是,他誤會了我和尋曄之間的感情,所以纔會說‘望皇上三思’。”
“你和尋曄之間,又是怎麼回事?”皇上聽得一頭霧水。
“臣對尋曄的感情,只是單純的友情。只是,尋曄對我的感情似乎沒有這麼簡單……”浩軒猶豫了一下,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皇上聽懂了浩軒的話,不禁怔住了。他竟然沒有察覺到尋曄對浩軒的感情,或許,他一直都忽略了尋曄的想法,並未真正去了解過她。現在看來,他所忽略的不只是尋曄的想法。
一時之間,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太后的指婚,尋菱、尋曄、浩廷的一廂情願,浩軒和雨歆的兩情相悅……一切的一切,都讓他難以抉擇。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差點就要同意將雨歆指婚給浩軒。
但是,他知道,他的同意,只會換來太后的反對和憤怒,他也不忍心讓太后傷心。在太后眼中,雨歆和浩軒就是“私定終身”,雨歆就是“不守婦道”,這一點,似乎是很難改變的。
雨歆這個女兒,雖然是庶出,他對她,也不像對尋曄那般寵愛,但卻異常憐惜她。想到她曾經在金陵的艱難生活,他的心裡就充滿了愧疚自責。讓他欣慰的是,雨歆才華橫溢,知書識禮,性格也討人喜歡,有些方面甚至並不比尋曄遜色。所以,他不得不承認,他是很重視也很愛她的,他也想通過成全她的幸福來彌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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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思了許久,緩緩地開口道:“這件事,朕會想辦法。”
浩軒聽了,覺得似乎有了迴旋的餘地,連忙激動地說:“謝皇上成全!”
但見皇上蹙起了眉頭,神色嚴肅地說:“朕只是說會想辦法,但不代表會成全你。”
浩軒微怔,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皇上見浩軒沒再說話,便朝他擺了擺手:“你先回去吧。讓朕再好好地想一想。”
“臣告退。”說罷,浩軒心事重重地轉身離開。
*
那一晚,皇上徹夜輾轉未眠。
躺在龍榻上,他回想着和瀟湘的種種過往。
那年初見時,她從未對他述說過她的遭遇,只道是,往事不堪回首。
他也不願再讓她再因那些過往而心碎。
他隱瞞了自己的身份,承諾會給她幸福,於是把她帶到了京城。
回京的路上,他大病了一場,她日日夜夜地守護着他,最後自己也累垮了。
那一段時光,成爲了他這一生最難忘的回憶。
回宮之後,他知道因爲出身只封她爲答應對她來說是種委屈,卻又礙於太后無可奈何。
於是,他對她加倍寵愛,試圖來彌補她,直到將她封爲貴人。
後來,她犯下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錯誤,激怒了太后,身份也被暴露了,連他都無法再挽救她。
他還記得,在她離開皇宮的一個多月前,那個晚上,他最後一次躺在她身邊。
那一晚,他宣泄了自己炙熱的情感。那個晚上,他對她說,你是我曾經最寵愛的女人,只是,我們再也回不到曾經……
或許,也是在那一晚,她的身體裡有了流淌着他的血液的親生骨肉……
“江南到漠北,提筆爲你描摹起,循墨憶起清清嫋嫋的笛。夢裡徜徉在,你爲我畫的風景,遙望中笛聲漸弱不再續。”他沉吟着,枕巾不知不覺中有些溼潤了。
*
幾天後,一封厚厚的信被快馬加鞭地送到了他手上。
他拆開一看,再熟悉不過的雋秀字跡又一次映入眼簾。
“皇上,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或許就是我們的緣分走到盡頭之時。
我萬分感激你派人將雨歆接回了京城,也萬分感激你請來最好的太醫來診治我的病。六公主當時還對我說,等我病好了,回宮之後你會將我冊封爲“妃”。然而,早已年老色衰的我又如何消受得起“妃”這個封號。
不瞞你說,我這一生,過得並不像自己憧憬的那樣瀟灑快活,我終究不是一個真正淡然的女子。若是真正淡然,當初得知你身份時,就早已離你而去。
我知道,我的出身太過卑賤,本來就沒有資格去奢求你的寵愛,而我,卻奢求了。或許就是因爲那份奢求,才造成了一系列無可挽回的悲劇。所以,我對不起雨歆,因爲我的緣故,她從小就沒有享受過幸福,也是因爲我,才讓她的身份如此尷尬。或許,除了你和雨歆,宮裡的所有人都不希望我回去,我也不再奢求能夠回到皇宮。
只是,我從未給過雨歆一份她應該得到的溫暖,我很慚愧很悔恨。或許,這輩子我都無法再陪在她身邊了。所以,我請求你,替我好好照顧她。而你對我的這份恩情,我也只好等到來世再報答。
一壺濁酒爲誰祭
一曲相思爲誰憶
一生浮華爲誰逝
一場別離爲誰泣
此去經年,世間何人共杯潺
浮生若夢,人生何處似樽前
瀟湘於金陵”
皇上將信放到了書桌上,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她還是在怪朕麼?爲什麼,字字句句全都是讓朕如此心痛?”他眉頭緊鎖,捂着胸口,目光遊離,喃喃低語道,“或許,只有朕親自去接她,她才肯回來。”
*
那一日,皇上帶着皇后來到了壽康宮,昕妃恰好也在。
“母后,兒子打算過些日子出宮暗訪一趟,宮裡的一些事就交由皇后來操辦了。”
太后聽了皇上的話,滿臉狐疑:“皇帝怎麼忽然想出宮暗訪了?前些日子,不已經派得力的大臣調查好各地區的情況了麼?”
“畢竟是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再得力的大臣也難免有所疏漏。”皇上也不願再隱瞞太后,如實地說,“此外,朕想順便把瀟湘接回宮,這些日子,通過太醫的悉心調理,她的身體已經基本痊癒了。”
太后臉色一沉,犀利地瞥了一眼皇上:“這個纔是重點吧。”
“母后,不瞞您說,這些年來,朕也漸漸明白了很多事,愈發覺得當初是朕錯怪了瀟湘,或許大家當初對她都有很多的誤會。
太后聽了,臉色更加難看:“皇帝,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什麼叫錯怪?!別的不談,她在明妃懷孕時往食物中下滑胎藥那件事豈能有假?!就憑這件事,也足以將她趕出皇宮!”
昕妃也連忙插話道:“是啊,還好當初及時發現了,否則明妃的龍種就不保了。這足以見得湘貴人的居心叵測!”
皇上沒有理會昕妃的話,繼續對太后說:“母后,朕後來想了想,覺得那件事絕對是有陰謀的,瀟湘是被人陷害的。要怪,只能怪朕當時太糊塗了!”
昕妃心中不禁打了個冷顫,卻盡力維持着表面的鎮定,說道:“怎麼會是皇上糊塗?!從當年湘貴人在宮中的所作所爲,就可以看出,她根本就不是個省油的燈!”
皇后瞥了一眼昕妃,對於那些事,她心裡其實比誰都清楚。只是,她沒有辦法在太后面前說出真相。一來,事隔多年,早已找不出確鑿的證據,就算曾經有過,也早已被銷燬;二來,當年的她,爲了爭寵,她也幹出了很多不應該的事,說出那些疑點,恐怕會牽連到自己身上,她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承認那些事情;三來,太后如此寵信昕妃,就算說出對昕妃的懷疑,也無濟於事……
但她還是忍不住開口說:“臣妾也和皇上一樣,相信當年湘貴人是被人陷害的……”
太后厲聲打斷了皇后的話:“被人所害?!你倒是說說看,是誰在陷害她?”
“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您又何必再追究呢?而且,就算追究下去,事隔多年,又能追究出什麼結果呢?臣妾之所以那樣認爲,是因爲臣妾相信湘貴人的爲人。”說着,皇后的眼眶微微溼潤了起來,繼續補充道,“而且,湘貴人淪落青樓是事出有因的,儘管在那種情況下,她還努力保持着女人的貞潔操守。”
太后皺起眉頭,語氣依舊沒有絲毫的緩和:“就算她淪落青樓是事出有因,就算她的身世很可憐,那也不代表,她就可以憑藉着皇帝的寵愛和憐憫在宮裡無法無天,犯下一大堆的錯誤。你說她是別人陷害,卻又空口無憑。就算是被人陷害,如果她的行爲檢點,又怎麼會被人抓住把柄;如果她的所作所爲沒有被人憎惡,又怎麼會有人去陷害她。”
皇上連忙勸解道:“母后,現在想想,也是怪朕。當初朕和瀟湘的感情很好,一直寵幸她,冷落了其他嬪妃,給瀟湘惹來了一些嫉妒和猜忌……”
昕妃凝視着皇上,心裡有種說不清的醋意和失落。
太后聽了皇上的話,更是一臉不悅:“皇帝你就不要沒完沒了地自責了。作爲女人,尤其是作爲皇帝身邊的女人,她應該容許皇帝雨露均沾,而不是一味地想方設法奪得專寵,甚至不顧自己的身份地位,去追求那些根本不屬於她的東西。在我看來,她就是在想方設法地勾引你!當初如果把她留在宮中,就絕對會是個禍患!”
皇后神情一黯,不禁暗想:或許,這就是後宮女人的無奈吧,這種無奈,她也感同身受。作爲後宮的女人,尤其是作爲地位最高的皇后,她必須要容許甚至勸慰皇上雨露均沾。有時候,她常常想,如果當初自己就選擇做一位尋常布衣,有個一心一意愛着自己的伴侶,那該有多好。那樣的話,或許就不會有後來這一系列的悲劇。
皇上見太后的態度如此堅決,不免有些衝動,堅持道:“不管怎麼樣,朕還是要把瀟湘接回宮!”
昕妃神色一緊,連忙喊道:“請皇上三思啊!”
太后更是怒不可遏地吼道:“你敢!”
皇上似乎是被太后的氣勢震懾住了,一時間,竟愣住了。
太后見皇上沒有開口,便繼續說道:“皇帝,難道雨歆那個丫頭不守婦道,勾引浩軒,又目無尊長的事你也不追究了麼?!”
皇上嘆了口氣,心力交瘁地說:“朕不想追究了……”
昕妃一聽,急忙正色道:“皇上,這麼嚴重的事情,你怎麼可以不追究呢?”
太后厲聲吼道:“什麼叫‘不想追究了’?!這種事,怎麼能夠任由你想或不想?!”
皇上見狀,一臉無奈地問:“那母后打算怎麼處置呢?”
“我已經決定了,要把雨歆貶爲庶民,趕出皇宮!不過,我可以勉強發發慈悲,等那個丫頭傷好了再把她趕出宮。至於那個女人,皇帝你就不要再妄想把她接回宮了!”太后的語氣極其堅決強硬,似乎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皇上立即哀求道:“兒子懇求母后,不要把雨歆趕出宮!這孩子還小,難免會犯一點錯誤,您就原諒她這一次吧。”想到雨歆被打得皮開肉綻的樣子,他不禁充滿憐惜地說,“更何況,您已經嚴厲地處罰過她了……”
太后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怫然道:“皇帝,你一定要爲了一個女人和一個野種,弄得我們母子不和麼?!”
皇上聽了,驚怔道:“母后,您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太后,嘆了口氣,黯然道,“原來,您從來都沒有承認過雨歆……”
“是她的所作所爲讓我沒有辦法承認她!我之前是拗不過你,才勉爲其難地接受她進宮,就當是你收了個義女。現在,我才發現是自己的一時寬容鑄成了大錯!”
皇后見狀,心亂如麻地問道:“母后,難道事情就沒有一點回旋的餘地了麼?”
還沒等太后回答,皇上就不顧一切毅然決然地說:“這次朕是下定決心了!不管母后您怎麼說,朕都要把瀟湘接回宮,也要讓雨歆留在宮裡。這是朕欠她們母女的,該由朕來彌補,就請母后不要再費心了,朕決定的事,也不會再改變。”
說罷,皇上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