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裡,衣衫不整的唐珞伊坐在牀頭,面色冷漠,如同一尊女神鵰塑。束縛她的手銬掉在地上,粉色高領旗袍被撕掉了一大塊,露出如雪脖頸,衣服殘片就落在手銬旁邊。在她手上,一柄手術刀閃爍精光,刀鋒所抵,正是赤身露體的竹內脖頸動脈所在。
作爲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唐珞伊顯然很清楚,人身上哪些部位是真正意義上的“致命處”。竹內大造額頭上汗珠滴答落下,卻一動也不敢動。之前喝下去的高粱酒,顯然順着汗流出大半,房間裡滿是汗臭味道。
唐珞伊的手很穩,舉刀時間不知多長,卻沒有絲毫動搖,似乎可以保持這個姿勢到地久天長。對於華子傑的出現,根本沒有絲毫反應,甚至不曾看他。
華子傑看着唐珞伊被撕開的前襟,以及竹內不穿衣服的醜陋身軀,臉色一變。快步上前,掄起手電重重砸在竹內的太陽穴上。
手電筒脫手飛出,撞到牆壁上,又落回牀鋪。裡面的電池掉出來,一路摔倒地上來回滾動。而在手電筒的邊緣,已經滿是鮮血和人體的皮肉組織。
竹內健碩的身軀被砸的倒下,可是他剛一倒地便順勢向旁滾動。房間角落裡放着他的衣服,那裡有他的配槍。只是人剛剛滾到衣架旁,一隻高跟鞋已經踩住了他的頭,冰冷的刀鋒在他脖子上輕輕一劃,感覺不到疼痛,反倒是有一絲冰涼的舒適。
這是死神的誘惑。若是再有絲毫輕舉妄動,這種冰涼便會轉化成痛苦,隨後奪去自己的性命。竹內大造不敢再動,用日語喊道:“別……別動手!”
“我警告過你了,不要亂動。醫生最討厭不聽話的病人!所有不聽話的病人,都該受到懲罰!”唐珞伊的日語發音標準,是地道的東京口音。
“珞伊姐……你……”
眼看唐珞伊那如同獵豹般敏捷的動作身手,讓華子傑有些莫名其妙。唐珞伊背對着他,語氣平淡。“我家世代御醫,祖上跟宮裡侍衛學習拳腳,家裡人都練來防身。這跟你的工作沒什麼關係,不勞記掛。”
語氣冷得像是寒冬臘月西北風,兩人從小相識,青梅竹馬半親半友。華子傑還是頭一回聽到唐珞伊的冷言冷語,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
一切都是這個混蛋的錯!
一直以來華子傑都把唐珞伊當成朋友,姐姐,也當作親人。他沒想過娶她,卻也不容人冒犯褻瀆她。
當看到醜陋的竹內和衣衫不整的唐珞伊,想着之前竹內對唐珞伊的企圖,他心裡就莫名的難受。雖然理智告訴他,從身手看唐珞伊沒有吃虧,可就算只是被撕破了衣服,或是被這個日本人接觸了身體,他也難以接受。
傷口的疼痛已經被這團無名怒火所掩蓋,乃至於血洗陳友發別墅的快感,都已經蕩然無存。他只想發泄,想要破壞些什麼,最好是殺幾個人。非如此,不能讓自己的心情舒暢。
在他的人生經歷中,還是第一遭產生這種鬱悶乃至於想要破壞的情緒。說不清原因,也不知該如何疏解,只是單純的想要殺人。
他的槍還在汽車上,身上沒有武器。此時想要殺人卻沒有工具,只能四下看着,想要在房間裡找一件順手的東西。
枕頭、被單、看到枕頭上鴛鴦戲水的圖案,他心裡的那種怒氣越發難以控制。甚至顧不上再找什麼東西,一把抓起枕頭向着竹內走過去。他要用枕頭悶死這個混蛋!聽老巡捕說,這樣殺人很難被發現,不知是真是假。
他走到唐珞伊身邊,卻被唐珞伊的眼神制止了。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在唐珞伊身上見到這種冰冷且帶着幾分蔑視的眼神,更重要的是,這種眼神爲什麼會對着自己?
如同一個一向受寵的孩子,突然發現自己變成了棄兒,華子傑的心裡根本接受不了,也不知自己究竟錯在何處。
自己明明捱了打,又中了槍彈,險些丟掉性命。珞伊姐居然不來關心自己的傷勢,不問問自己感覺如何,卻用這種目光看着自己,就像是朝自己身上抽鞭子,這到底是怎麼了?
他賭氣地站在那裡不動,瞪着唐珞伊,等她給自己說法。唐珞伊卻不再看他,而是盯着腳下的竹內。似乎這個日本人都比他更值得唐珞伊注意。
沉默了將近半分鐘,唐珞伊才說道:“寧三少,請你進來。子傑想用一隻手加個枕頭悶死自己的對手,你最好給他講解一下殺人的常識。這方面,你纔是專家。”
寧立言推搡着陳友發走進來,看看華子傑手上的枕頭,一把搶過來扔到邊上,又對唐珞伊道:“警察習藝所只教了他們捕人的本事,卻沒教他們殺人的技能。再說子傑是個好孩子,當這幾年警察,也不曾真的上海過誰,哪裡又會殺人了?子傑得幹他擅長的,別愣着拿銬子把這老混蛋先銬上。”
寧立言將陳友發朝華子傑一推,嘴上說道:“陳友發!不想死就老實點,敢拒捕我就先賞你一發子彈!”隨後來到唐珞伊身邊,看着她腳下的竹內,微笑道: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若是唐小姐要了他的命,豈不是太便宜他?這人交給我了,傢伙借我用用。”
唐珞伊把手術刀交給了寧立言,後退一步,朝華子傑看了一眼。見他雖然只是單手能用,卻也麻利地給陳友發銬上了手銬,便不再看他。而是朝寧立言看了一眼:“你們沒人關心我吃沒吃他的虧?”
“看你說得,我和子傑又不是笨蛋,看你們現在的情形,何必多此一問?再說,你們剛一進來,外面便打成了一鍋粥。這東洋鬼子就算是個人面獸投胎的急色鬼,也來不及做什麼。”
唐珞伊一笑,“我倒是忘了,寧三少是見過世面的大人,不是那些小孩子。”
自從華家藥品運輸事件之後,寧立言與唐珞伊、華子傑之間的關係已經不單純是同事又或是朋友,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應該算是同謀。彼此之間的關係比普通人親近,也是情理之中。何況這是英租界,人們的社交也不能按中國傳統揣度。
話雖如此,看兩人這般談笑模樣,以及對自己莫名的冷淡,華子傑心裡還是有種難以言說的鬱悶。彷彿第一次看到喬雪和寧立言對坐談笑時,就是這種感覺。珞伊那句小孩子,又是在說誰?
寧立言這時已經用刀逼迫着竹內站起來。竹內兩隻牛眼大瞪着,大聲咆哮起來。“寧立言!我認識你!”
“哦。我不認識你。”寧立言嘴角泛起一絲冷笑,上下打量他兩眼,隨後對華子傑道:“在碼頭我打你一槍是迫於無奈,現在算是道歉!”
說話間,寧立言腿猛然踢出。三接頭皮鞋毫無阻礙地命中了竹內身上關係親族繁衍的位置,一聲悶響伴隨着慘叫響起。身爲旁觀者的陳友發都下意識地一個機靈,兩腿悄悄掩在一處。
竹內的身體倒退着,重重撞在牆上,又向前搶了兩部,人如同一隻煮熟的蝦米蜷縮着,血順着那滿是黑色汗毛的腿流向地面。
唐珞伊一拍巴掌,“好一招彈腿!”
寧立言此時已經跟身進步,手術刀在空中畫出幾道優美的弧線,竹內連聲慘叫,人已經倒在血泊中。
寧立言回頭一笑:“班門弄斧,讓唐大夫見笑了,手術做的還算成功吧?就是忘了打麻藥。我幫大日本帝國天皇製造了一個太監,他是不是得付我一筆手術費?”
竹內殺豬般的痛呼翻滾着,卻已經站不起來。除了身體上驟然少了某些器官以外,他的雙手手腕處也在向外噴射着血漿,血落到別墅雪白的牆壁上,完成了一副詭異的抽象畫。
陳友發看得明白,寧立言接連三刀,已經挑斷了竹內雙手手筋,最後一刀,更是讓這個日本人生不如死變成了太監。好利索的手法,好大的膽量!他到底是幹什麼的?一個混混或是大戶人家的少爺,絕不該有這種殺人不眨眼的膽量,更不會有這份手藝。
自己似乎看錯人了?
唐珞伊皺眉道:“他成了廢人,恐怕沒辦法從他嘴裡得到太多信息。”
“我本來也沒指望從他嘴裡得到什麼。”寧立言彎下腰,看着聲音已經越來越小的竹內。
“我知道,你是個日本大官,身上可能還藏着不少秘密。靠你的身份,別人不敢動你。靠秘密,落到對頭人手裡也能保住性命。可惜我和他們想法不一樣。我知道你們小日本講究武士道精神,想要撬開你的嘴巴不是件容易事。而你那幫特高課的同胞神通廣大,到時候說不定用什麼辦法就能把你營救出去。再不然爲了所謂大局,可以拿你做棋子,去換一些人。我沒那麼多考慮,就知道好人做到底,送人送到西。你這種惡棍,本就不該活在世上。何況咱兩還是仇人,留着你,便是個麻煩,所以……傻老爺們,上路吧!”
刀鋒閃爍,血光迸濺。
手術刀表演着死亡之舞,血腥與臭氣想要做一對惡棍,破壞這場舞蹈,反倒爲舞曲更增顏色。
這場舞持續的時間不長,大約一分鐘之後,便宣告結束。
作爲總導演的寧立言回頭,向華子傑一笑:“記住,以後殺人得這麼來。找你珞伊姐要刀,她還能不給你?拿個破枕頭沒用。你和珞伊出去準備接電話,估計一會巡捕房會有電話過來問情況,請陳老闆配合一下,別給咱的同事找麻煩。”
華子傑已經被這種近乎屠宰般的殺人方法嚇得面色發白,他雖然是警探,卻很少經歷槍戰,跟別說親眼目睹過這種處刑。胃裡劇烈翻騰,嘴巴緊閉,有些不知所措。
唐珞伊反倒更爲從容,邁着步子來到竹內面前,對那團血肉模糊的肉塊不但沒有畏懼或是噁心,反倒是低下身子,摸了摸他的鼻息,隨後道:“他還沒死?”
“當然,我只是剝奪了他反抗、呼救和逃走的能力,而不是生命。”寧立言起身微笑:“我是個警務人員,謀殺這種事是不能做的。我只會讓他受盡痛苦流乾血液之後自然死亡,這是大慈悲。你們別打擾日本朋友享受死亡,趕盡去接電話,我也得參觀一下這棟別墅。你們兩一個受傷,一個被冒犯,理應得到賠償!我去開罰單,收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