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說了一會,愈發的契合親切,沒有一些兒的侷促尷尬。阿池嬌媚甜笑,想了想,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從手腕上褪下一個玉鐲,慢慢的遞到高嶽面前,輕聲道:“高公子,你若是願意的話,這個送給你,你不要嫌棄。”她說完話,兩頰緋紅,竟然一改適才的大方神色,垂下細長的睫毛,低首再不言語。
幾名氐女卻登時止住笑鬧,低聲交流了幾句,竟然避開了幾步去,一致緊緊的望過來,好像在期盼着什麼。
高嶽反應靈敏,他感覺這絕不是一般朋友間的送禮留念,怕是會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但是佳人當面有物相贈,怎好不近人情一口拒絕。
高嶽渾渾噩噩接過手鐲,他見那鐲子並不是什麼良品美玉,且細小陳舊,但看阿池的神色,顯然這是她很是看重的寶貝。高嶽又是一驚,又自覺不該接受女孩子這樣的厚禮,他心中茫然緊張,見阿池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見他收了鐲子連手都不知收回、侷促呆立的樣子,那幾名氐女同伴一陣嘰嘰喳喳亂笑。
那胖女,耐不住急,幾步便走了過來,拉住阿池的手,對高嶽咋呼呼大聲道:“你這人!一表人才的模樣,怎得這般膽怯木訥。直接告訴你,咱們氐人的規矩,女子的手鐲一般不會送人,只會送她看中的男子。男子嘛,若是也喜歡姑娘,便當面收下鐲子,再回送一件什麼信物,兩人便算成雙成對了。你現在既然收下了鐲子,可有什麼東西回贈給我們阿池?”
當時氐族女子,十四歲後佩戴玉鐲,乃是貼身之物,從不輕易褪下,直到遇見如意郎君,纔會當面贈與,這鐲子的重要意義,遠遠大於它實際的財物價值。
高嶽聞言,驚怔的如同一截木樁戳在當場,有種不可言傳的微妙感情涌上心間。他心頭狂跳,遽然間竟然口乾舌燥起來。
“哎呀,漢人男兒,這般婆婆媽媽,一些兒不夠爽快大方。你還瞪大個眼睛望着做作甚,我告訴你,你可曉得自己撿了多大的寶,阿池今年不過十六歲,便已是咱們街上出名的美女,我要是個男人,早就把她摟到懷裡疼惜了,咱們多少氐族好小夥夢裡都想着她,卻不知怎地會一眼看上你這樣呆頭呆腦的漢人。”
胖女嗓門大,略帶誇張的一陣嚷嚷,那幾名氐女同伴也跳躍着來到阿池身邊,連說帶笑,阿池羞得滿面緋色,輕輕咬住紅脣,只看着腳尖,又有些緊張的不停往高嶽面上飛上幾眼。
高嶽雖然做書生打扮,但是什麼玉佩、摺扇、錢袋、印章之類的飾物,一無所有,也從來不願意佩戴。且他本來戎裝在身,最起碼還有把腰刀勉強可以算作信物,奈何適才在校場改了裝扮,
將長槍短刀一併卸了下來,所以此刻急切間哪有什麼信物。
此外,宋朝社會的風氣,雖然沒有唐朝開放,但也是相對隨和的。雖然是禮教的起源,但不見得就是高峰期,程朱的地位在宋時可能沒有在明清那麼高,就好像孔子在春秋,但春秋不算很流行孔子一樣。
他前生今世,雖然是大部分時間都用在軍旅征戰上,對個人終生大事一時顧不上,但當時風氣,已經開始趨向於十七八歲才婚配的“晚婚”。
宋朝的這種晚婚晚育風氣,多半起源於宋真宗趙恆主政的時期,興盛於宋徽宗時代,並隨後影響了整個南宋。原因有兩個,一是宗教(道教)流弊,導致禁慾主義盛行。雖然上流社會也盛行娶妾狎妓,也十分淫*逸縱慾,但禁慾主義者依然不在少數,看宋史所記的許多名臣,結婚年紀均在三十歲以後,還有花甲之年才成家的,且都是在取得功名之後。
二是優渥的科舉制度主導下的及第熱,“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娶老婆不着急啊。
當初岳飛曾已留心給他物色良家名淑,未及陡逢劇變,岳飛冤死。來到此世後,婚姻事情似乎可以自己做主了,但高嶽不願流連花間尋歡作樂,且沒有遇見心儀之人,又不願草草將就,還抱着匈奴未滅、何以家爲的態度,導致如今已年過十八,仍是單身初哥一個。
還有一層上,高岳家教嚴謹,持身端正。在婚姻一事上,他抱着要麼不納,納就廝守一生、不負佳人的態度。他見阿池固然是秀色可餐,美麗大方,對她的印象也是很不錯,但是這偶然相遇根底不知,若是慢慢相處倒沒問題,只是突然間便可能要他接納對方爲伴侶,太過於倉促,高嶽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十來隻眼睛盯過來,高嶽窘迫,結結巴巴道:“什麼信物……”
那胖女見高嶽仍有些渾渾噩噩似的,倒有些不耐煩起來,“哎我說你,光知道收鐲子,總要拿個什麼東西給阿池吧?”她一面叫道,一面已經探出手來,便打算自己動手在高嶽身上摸索一番。
見胖女的手直直便往自己胸前和腰間摸來,高嶽駭了一跳,下意識便後退兩步躲避,口中只道:“不可如此,我也沒有什麼信物。”
孰料他話一出口,在場所有人都聞言色變。那幾名嘰喳不停的女同伴也不笑了,直眉楞眼的瞪着他,胖女更是當即勃然大怒道:“愛虛榮就不是好貨,原來果然是個無賴東西,怎麼,想戲耍咱們良家女子?瞎了你的狗眼!”
原來,當地風俗,氐人年輕男女,若是看上了誰,便可以送一件信物,對方若是同意,便當面收下,回贈信物,兩人便可以算是正當相處男女朋友了。待到正式成婚
後,再交換回來。若是不願意或者已然婚配,也不要緊,當面婉拒不收信物便是,如此對方便會自動離去,也不會有人來怪罪。
但若是當面收下了對方的信物,這表示願意與對方有進一步接觸。但卻不願意回贈,便是對人一種極大的無禮和侮辱。尤其是男子收了女方的鐲子,卻無一物贈與,乃是等同當面輕薄調戲,這樣的行爲,所有人都會唾棄,便是青樓女子也甚爲不屑。
高嶽收了阿池的鐲子,卻沒有信物回贈,當時便被人認爲是尋花問柳的無恥之徒。胖女翻眉瞪眼,當時便一把奪過阿池的手鐲,就要衝過來發作。阿池趕忙攔住了她,面色蒼白低聲道:“阿姐,算了,咱們走吧,怪不得旁人,是我自己唐突,作踐了自己。”
她一面顫着聲說,一面流下淚來。那淚水泊泊地在俊秀的面頰上流淌,使人不忍直視。
幾名氐女怒目而視,氣忿忿瞪了高嶽幾眼,扶着阿池轉身就走。
見阿池淚眼朦朧,高嶽的心彷彿被一隻手緊緊攥着。他知道自己的舉動招來了巨大的誤會,情不自禁忙追上前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那個意思,爲什麼還要收鐲子?再敢過來,我抓爛你那騙人的小白臉,滾!”胖女在地上狠狠啐了幾口,連聲喝罵,那神態彷彿一隻發怒的母獅。
幾名氐女簇擁着阿池,決然而去。高嶽站住了腳,怔怔地望着,手中還留着那鐲子殘留的少女體溫,他握緊了拳頭,一陣悵然懊惱的情緒,如潮水般涌上心間。
空氣也似乎變得淡薄了些,總是吸不過氣來。高嶽再也沒有心情轉悠,轉身慢慢地往回走,街頭巷尾的喧鬧聲,變得越來越刺耳,他心頭一陣煩怒,卻又理不清個所以然來。
幾名氐女連拉帶拽擁着阿池走遠,阿池咬了咬脣,有些疑惑又有些倔強道:“我看他……當初救人時候心腸那樣好,不應該會是那種無賴之徒,我們怕是誤會他了?”
胖女沒好氣道:“怎麼誤會。正經人家哪有收人信物卻不回贈的,哎,你不要插話,我曉得你要說他是個漢人對不對?”
胖女扯住阿池,便往南街走,邊走邊道,“就算漢人不懂規矩,後來我不是告訴他了嗎,爲什麼他還是推三阻四不肯給你?阿池呀,阿姐是過來人,我告訴你,男人哪有什麼好東西,尤其是那些長得好看的男人,最不可相信,你一不小心就會吃大虧,聽阿姐的沒有錯,咱們回頭用心給你挑一戶好人家。”
阿池被胖女拽着胳膊往回直走,身後幾名同伴也七嘴八舌的議論。阿池卻沒有聽進多少,她無言地低着頭,美目中盡是迷惑的酸楚之色,心中惆悵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