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舍一老邁無用李驤,而得三郡廣袤之地,使蜀中北方門戶洞開,利也,故特請主公恕臣專擅之罪。臣必當鞠躬盡瘁,全心經營,梁州即下,臣將得隴望蜀,以益州爲潛在目標,抑或三年,甚且五載,總之待時機成熟,便即長驅直入,願以成都爲主公賀。臣謝艾頓首拜。”
釋放李稚、李琀等成國重要人物,乃是謝艾臨時決定,至於將李驤這等成國頂尖人物放歸,更是隨機應變用作籌碼,而沒有來得及和高嶽彙報。於是李驤方去,謝艾便親筆書寫奏疏一封,使快馬加鞭而去,將前因後果如實稟報,並諫言俘虜李驤,只不過得到一些虛名而已,還不如用他來換取實打實的利益。此外,謝艾還毫不掩飾自己的雄心壯志,已經開始將目光瞄上了成國根本之地的益州了。
不久,高嶽回信,大力褒獎了謝艾,用‘青史流芳’四字,來激勵和讚譽他。同時,首肯了謝艾的一系列軍事方針計劃,並允許他,若是將來時機成熟,可以事先不經上奏,隨機攻略土地,仍舊全權處理大小事務。
於是謝艾更加放下心來,並將高嶽答信,傳示行營諸將,衆人更且無話,於是開始首先經略三郡。不久,李鳳據守巴西,決意以卵擊石、以死抗爭的消息傳出,這不僅讓李雄很是難堪,也讓謝艾頗爲意外。隨着梓潼、巴東二郡被己方接管,巴西郡的現狀,讓謝艾也迅速做出了反應,將本來已經暫停了一切軍事行動的大軍,分撥出萬人出來,擬將前往征討,用武力來解決問題。
諸事皆備,大軍不日就要進發。這一天,秦軍中軍大帳外,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來要求見謝艾,被兵卒們監視着帶了進來。
“啓稟將軍!此人不請自來,居然指名道姓要求面見將軍,說有機密之事相商,問他姓名卻死活不說。屬下等無奈,只好將他帶來,請將軍親自發落。”
謝艾唔了一聲,示意兵卒們退下,便轉首來看那人。卻見此人四十來歲的年紀,衣着破舊還明顯帶着幾處污漬,面容消瘦,一雙鳳眼斜吊,頜下凌亂的山羊鬍須,已有些許花白。
謝艾觀察他,那人恭恭敬敬施了禮後,也拿眼睛不住地溜向謝艾。二人相互打量,謝艾雖端坐不動,卻也忍不住皺眉道:“來者何人,要見本將有何事麼?”
“在下趙募,拜見謝將軍。”
謝艾吃了一驚,禁不住探起身子,目光灼灼盯着對方。
陳安死後,其殘部作鳥獸散。麾下重要將領和僚佐,或戰死,或被俘,或出逃。姜衝兒被殺,石容、楊伯支等遁走,謝艾奉高嶽之命,撒下天羅地網大舉搜捕,石楊二人無處藏身先後被抓獲,都已處死。唯獨還剩下陳安的謀主趙募未曾落網,不料今日卻主動送上門來。
“原來是趙先生。足下自投羅網,難道是主動前來將項上人頭送給本將麼?”謝艾心中頗爲訝異,面上卻似笑非笑的言道。
趙募曾聽說謝艾乃是
儒將,而今一見,果然如此。不論是否敵對,無論勝敗關係,謝艾言談舉止間,都是文質彬彬,稱呼對方也必然帶着些尊稱,從來沒有頤指氣使或者粗暴對待。便說眼下情況,換做旁人,可能早就拍案而起,不由分說先將趙募綁起來再說了,還跟你什麼足下、足上的。
“將軍戰勝攻取,席捲梁州竟如摧枯拉朽,在下極爲景仰。”趙募感慨道:“先不論赫赫武功,而將軍年齒之輕,超出在下想象;將軍言行之禮,也是在下沒有預料過的事情。盛名之下,今日才知百聞不如一見。”
初次見面,開頭說一番好聽的話,不管是不是真心話,權且當做客套寒暄了。謝艾笑笑,擺了擺手,示意趙募繼續說下去。
“將軍佈下天羅地網,全力搜捕我等陳氏舊部。石容、楊伯支等人相繼被捕,在下極度小心謹慎,再三喬裝想要遁走,也感覺愈發窮蹙。這些時日來,在下北上秦州而無路,南下益州也無路,便是想東出荊州,竟然也是重重關卡,一望便知難有僥倖。既然如此,在下便想幹脆不逃了,主動來求見將軍,願意與將軍當面打一個賭。”
謝艾並沒有直言呵斥道,你一個喪家之犬似的逃犯,還有什麼資格來與我戰勝方的堂堂上將,來打什麼鬼賭。而是不動聲色的嗯了一聲,還是不置可否,繼續聽趙募說。
“在下手中,既無軍隊,也無錢糧。唯一拿得出的,便是這顆項上人頭。這個賭注,對於將軍您而言,可能不值一文,但對於在下來說,卻是無價之寶。所以願意用首級來和將軍賭一把大的。”
趙募一邊慢慢的說話,一邊緊緊盯着謝艾,仔細觀察他的面部表情。待見到謝艾微微頷首,他悄悄搓了搓手心裡的熱汗,給自己鼓了把勁,又開了口。
“賭賽之前,在下敢問將軍,如今成國可是已經答應將梓潼、巴西、巴東三郡之地,轉割給貴軍了?”
如今這已經幾乎算是老少皆知的事情了,又不是什麼軍事機密,故而謝艾應道:“然。”
“據在下所知,梓潼、巴東二郡,交接順利。但巴西一郡,成將李鳳,拒不退走,有死戰到底的意思。所以貴軍似乎遇到了些阻礙。”
謝艾淡淡道:“彼既打算負隅頑抗,無他,大軍順路征討,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不過費些許時日而已,談不上什麼阻礙。”
話音雖平淡,但無形中透出的堅決和強大的氣場,讓趙募不禁歎服。略停一停,點着頭又接道:“是,是是。將軍兵鋒所至,定當如湯沃雪。但是,軍隊出征,總歸要牽扯到錢糧輜重、人員調配、後勤供給等等大小方面,此外天時地利,也不能不去關注。在下之意,若是能夠不費一兵一卒,便就能夠將巴西郡輕鬆拿到手裡,甚至連那李鳳也一起招降過來,豈不最好?”
謝艾聽到這裡,也不禁有些好奇,並不掩飾自己的疑問:“你說的這種情況,當然是最好不過,但如何能夠做到呢
?”
前面鋪墊了許多,趙募等的就是他來問,當即便一股腦兒端了出來:“在下願意去一趟巴西,替將軍說降李鳳,並將巴西郡的人口、錢糧及軍隊,都完整無缺的雙手奉上,使其從此成爲貴國領土!”
謝艾眉毛一挑道:“你很熟悉巴西郡的民風人情?”
趙募把頭搖的撥浪鼓相似:“在下都從未去過巴西,根本不熟悉。”
“那麼你定是認識李鳳?”
“連面也未見過。”
謝艾不禁有些怫然:“足下莫不是來消遣本將麼!你憑什麼能夠說降李鳳?”
趙募施了一禮,侃侃而應道:“將軍勿疑。在下與他雖然人地兩生,但在下認爲,能不能辦成都是事在人爲,在下有把握、有信心能夠完成這個目標。若是失敗了,願意將首級獻給將軍,若是成功歸來,還望將軍從此既往不咎,收留在下於帳前效力。——這,就是在下想要與將軍打的賭。”
謝艾探出身子,緊緊地盯着趙募,並沒有立即接話。他暗忖趙募此人,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竟然敢於孤注一擲,主動露面來建言獻策,竟要以功來贖前罪,看不出也是個有膽識有謀略的。他既然拍着胸脯願意去說降李鳳,則必然是胸有成竹,不然就算花言巧語矇蔽一時,難道能夠逃得了一世麼。且不問他究竟會用何種言辭去巧舌如簧蠱惑李鳳,但只要能夠達成理想的結果,又何必非要執着於將他殺死、而不願放手讓他去試試呢?
趙募有些緊張地望着謝艾。他今年四十有二了,家中本來有糧有田,說來也算是隴城的富裕人家。但他根本無心守着祖業做個碌碌無爲的富家翁,一心想在亂世中闖出些名堂,留下自己的名聲來。於是常常一擲千金慷慨結交各路義士,結果家產被他揮霍的所剩無幾,晃着人生也過了大半,仍然是毫無作爲。
難得後來跟隨了陳安,滿心指望盡心輔佐,打下基業,但陳安雖然對他很是親善,卻並沒有做到始終言聽計從,很多時候難免剛愎自用,結果弄到兵敗身死、煙消雲散,連累着他趙募東逃西躲,惶惶不可終日。
夤夜獨居荒野破廟之時,趙募輾轉難眠,心中的苦楚翻涌,像是傷口上有人不停在撒鹽。他每每思量自幼學習,頗有抱負,卻不料現實總是讓他受挫,讓他付出而得不到回報。他不甘心前半生平庸潦倒後,還要淪落成四處躲避追捕的逃犯。思來想去,索性劍走偏鋒,以身犯險,來搏一回後半生的揚眉吐氣。
當下,謝艾沉吟片刻,把頭一點,目光銳利而微妙:“既然趙先生胸有成竹,本將又怎會橫加阻撓!巴西之事,便就託付足下,所需相應財物,可自去軍需處領取,不問數目。若能奏凱而歸,本將當面允諾:不但將摒棄前嫌,且以行營幕僚之職,暫請足下屈就。”
趙募大喜,躍躍欲試的興奮不由溢於言表:“將軍但請寬心,募必將不負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