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獻帝建安六年,益州牧劉璋分巴郡置巴西郡和巴東郡。巴西郡下轄八縣,疆域廣闊,人口衆多,是爲益州有名的大郡。曹魏滅蜀漢之後,分益州故地爲益、樑二州,巴西郡從此分屬梁州。昔年,漢桓侯張飛,坐鎮郡治閬中城長達七年之久,在其治理與經營下,閬中城高牆闊堅固無比,成爲西南腹地有名的雄城。題外說一句,千載以後,閬中已是中國四大古城之一,每一處牆垣磚土,都供後人遙思神往從前的風采。
且說成國平寇將軍李鳳,自大川河畔拼死殺出一條血路,引着三四千餘殘兵,狂奔回閬中,驚魂未定,當天便嚴令加緊城防搶修工事,決意死守巴西。俄而,成國七萬大軍全軍覆沒,李驤以下盡數成擒,更如晴天霹靂般讓蜀人幾乎驚破了膽,秦軍聲勢也振奮強大到無以復加。在謝艾有效的指揮部署下,秦軍大舉南攻,推鋒而進,所過郡縣根本沒有遇上什麼像樣的抵抗,不久連天險劍閣,都兵不血刃被拿下了。
李鳳聞報,心中憂煩難以言說。他既惱恨李稚等讒言詆譭排斥於他,又懊喪李驤作爲元老主將,也不辨忠奸,屢次拒絕他的勸諫,生生將一副大好局面,硬作到一敗塗地的後果。但事已至此,恨亦無用,李鳳只好強打精神,日夜警惕戒備。
成國大敗,損傷元氣,沒有辦法立即組織起強大的攻擊力,來有效遏制秦軍,隨即便被迫答應了各種和議條件。秦軍先後釋放了李稚李琀及李驤等人,成國割讓三郡之地,還賠了不知多少金銀、牛羊和物資。李鳳正在鬱悶的時候,李雄的聖旨接二連三的傳來,一次比一次嚴厲,且從內容中來看,顯然是將大川河兵敗的罪責,歸咎到了他的頭上。李鳳幾乎氣炸了肺,前幾次還上疏,長篇大論的用肺腑之言,剖析曲直辯白是非,但似乎效果不大,在各種指斥特別是李驤的默認下,李雄對他非常惱怒,執意要他必須先來成都再說。
李鳳驚俱,已然感到絕望。很多忠心的部下,都紛紛來勸阻,讓他千萬不可回去,否則必然凶多吉少。李鳳自己也不忿,一片赤血丹心,最後竟化爲種種訾毀,死後還要背上誤國庸將的臭名聲,這換做誰也忍受不了。
於是他決定抗旨,哪裡也不去,就在巴西郡待着,若是能夠阻擋住秦軍腳步,也算爲國立了功;若是抵擋不住,他便要城亡人亡,權當殉職罷了。但決定歸決定,李鳳還是每每悵懷難遣,心事沉重。
又過了數日,有確切消息傳來,秦軍已經打算強攻巴西了,目前正在做最後的調配部署。李鳳雖然曉得這些遲早會來,但一旦臨頭,還是擔心不已。能不能守得住領土,他根本沒有把握,只能說,竭盡所能略盡人事罷了。
閬中城如臨大敵的時候,這天,將軍府裡,來了一人,正是趙募。
驗身、傳報、照面、施禮。趙募得到謝艾的支持,
躊躇滿志而來,便顯得從容不迫,言談舉止間,倒顯出幾分灑脫來。
“哦,趙募趙先生,你是從前陳安的謀主罷?”
李鳳知道趙募的身份,卻不知道他的來意。但畢竟當初兩家即便不是盟友,也好算是同一陣營,於是言語間,尚算客氣。
趙募拱拱手,“陳安若是能夠聽我之言,就算不敵,也不至於落到後來那般境地,所以在下哪裡算什麼謀主呢?總之,從前的事,不提也罷,在下今日前來,乃是爲了將軍的明天。”
“本將的明天?本將一向爲我國家牧守巴西,無病無災的,怎地卻莫名勞煩趙先生,來爲我操哪門子心?”聽趙募的口氣,有幾分說客的意思。但不管他來是什麼目的,但總要弄明白他究竟是爲誰家做說客。李鳳當下有些疑慮,不動聲色又道:“趙先生從何而來?”
趙募毫不掩飾:“在下從秦軍主帥謝將軍帳中而來。”
“哦~”
特意拉長的音調,帶出了明顯的嘲諷之意。李鳳點點頭,也不讓人看座,只斜睨着道:“原來汝已經投靠了秦人。汝舊主陳安,屍骨未寒,汝便已改換門庭投靠死敵,真是好速度,好計謀,不錯不錯,本將刮目相看!”
趙募站着不動,面色如常,從容言道:“將軍所言,絲毫不差。但其中的道理,將軍是當局者迷,在下試爲將軍分析一二。亂世之中,人主擇臣,臣亦擇主。男子漢大丈夫,怎能鬱郁庸碌一生?在下雖手無縛雞之力,但也自負飽讀詩書,不願空留嗟恨,將這七尺身軀,做那無端填埋溝壑的腐土。”
“陳安雖然優於常人,但後來愈發一味恃武,自認爲憑手中刀矛,便可蕩平天下。須知天下如鼎,如今鼎外烈火燒烤,欲予救之,當釜底抽薪,再引來清水潑灑滌蕩,方可奏效。若是隻知用着蠻力去推鼎,最後定是徒勞無功。陳安對於在下,平心而論禮敬有加,但卻並不言聽計從,故而最後落得兵敗身死的結局,在下雖然遺憾痛惜,卻更覺得無能爲力。”
“而今,秦公高嶽,勵精圖治,整軍愛民,抗擊胡虜拯我黎庶,好算是英明君主。再說秦軍力量強盛,無論與鐵弗戰,與匈奴戰,與鮮卑戰,或者與貴國戰,都是勝出一籌。秦公治出此等強兵,爭衡天下,也是有所憑恃。在下而今乃是棄暗投明,非是屈膝於不共戴天的匈奴羯人,如何不可?暫不提人之常情,最起碼,上能有機會實現胸中抱負,有所作爲,下也能博取功名光宗耀祖吧?肺腑之言,將軍自思。”
一番話,說得李鳳難以辯駁。半晌哼了聲道:“罷了!你的事,本將也沒有興趣多做理會。我待問你,可是想來勸我歸降秦國?若是如此,免開尊口,且自行離去,恕不送客!”
說着,他厲聲喚來衛士,就要將趙募趕走。
趙募身子一側,正色道
:“但凡說客,無不是帶着利益分屬而來勸說。將軍不能超凡脫俗,自然也有關乎密切的利益得失。在下手無餘力,身無寸鐵,不過是帶了一張嘴而已,本來是要前來爲將軍陳說利害分析曲直而已,將軍又何須如此懼怕而要拒之門外呢?何不讓在下把話說完,是對是錯,如何選擇,屆時將軍也自然會有正確的判斷。”
李鳳有些遲疑,末了還是將手一揮,令士卒們退下,繼而默不做聲的望着趙募。
趙募整整衣冠,施禮謝過,侃侃而言道:“不久之前,貴國七萬大軍,一朝化爲烏有,舉國上下震怖惶惑,人心洶涌。將軍在此時,竟還想以區區一郡之地,數千之卒,就想抗衡挾威而至的虎狼秦軍,勝負可想而知。此爲外憂。在下又聽聞,貴國朝內,不少頗有勢力的人物,對將軍您,心懷不滿,譭譽交加,導致貴國君主必欲要將軍首級而謝天下,乃今數道旨意,嚴令逼迫,便是將軍的催命符。此爲內患。”
“恕在下直言。竊以爲,危如累卵四字,正可以形容將軍目前的處境。將軍孤懸巴西,既不能抗衡秦軍,又不見容與本國,勢單力薄,內憂外患兩相交擊。若不趁早謀算得當,待到事急之時,將軍性命,便也再不能自由做主了。屆時,任一小卒,便可取將軍首級而自謀富貴,豈不悔之晚矣?”
說着,趙募一面暗自捕捉李鳳的心理變化,一面繼續加重語氣道:“故而,若依在下爲將軍計:巴西郡,貴國既已割讓給秦,那麼秦對巴西,定然是志在必得;而成對巴西,又將不聞不問,將軍再負隅頑抗,已是毫無意義,只會讓秦、成兩國都心生厭憎。而今將軍既然面臨朝回成都、夕便受誅的危局,不如趁早謀劃,順水推舟主動以巴西郡爲獻禮,投效於秦,則可自保無虞,也可護全一郡黎庶免遭兵災矣。”
趙募侃侃而談,從成國、秦國,再到李鳳自身,從過去到現在再及將來,深入淺出直言不諱地剖析陳述,說得淋漓盡致。李鳳初時還心生抗拒,大搖其頭,到得後來,禁不住垂首無言,只是長嘆短籲不已。
趙募一面勸說,一面察言觀色,曉得火候應該是差不多了,復清清嗓子,語重心長道:“李將軍!在下雖是外人,也曉得將軍爲成國奉獻半生,嘔心瀝血,乃是成國頭等的功勳。而今,是成國對不起將軍在先,各種不公猜嫌,使人心寒,故而將軍轉投秦國,也算問心無愧矣。古來伍員由楚投吳,廉頗從趙奔魏,皆是此中道理。”
“聽說秦公開明,用人不拘一格,只要有本事的,都能量才使用。比如區區在下,從前跟隨陳安,屢次有所得罪,而今都能蒙秦公既往不咎,還可有個落腳之地,何況將軍您這般的人才呢?在下再說句直白話,將軍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難道就甘心無端受誣被誅,身後還留下冤枉罵名而空留遺恨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