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幫,岳陽總舵。
這是一個巨大的庭院,從外面看,宛如富貴人家,卻聚集了衆多丐幫弟子,足有千數。
一個紅光滿面的高大漢子,盤坐在正中間,下面丐幫弟子遵輩分依次坐好,人雖然多,雜聲卻少,頗見規矩。
“各位兄弟,最近天下大勢,江湖上的形勢,就勞煩陳龍庭長老,給大家說說。”高大漢子聲若洪鐘地說道。
一個面目清雅的丐幫弟子霍地站起身來,向高大漢子一拱手,從容說道:“史幫主,各位兄弟,當今天下大亂,江湖大亂,我們丐幫想要自保,甚且在這亂世有所發展,就必須有所依仗。俗話說得好,背靠大樹好乘涼,我們這樣繼續下去,不但在江湖上會沒地位,而且很容易被滅掉……”
說到這裡,陳龍庭頓了一頓,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丐幫傳功長老道:“陳長老,有什麼話,你直說無妨,大家都知道,你是丐幫智囊,你的提議,總歸是不錯的。”
陳龍庭點了點頭:“多謝傳功長老擡舉,我認爲,漢王陳友諒,勢力最強,多施仁義,將來必得天下。我們丐幫不如舉幫投誠,將來一定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對於陳龍庭的話,史火龍一直深表贊同,這次也不例外,陳龍庭說完這番話,他至少說了七八遍“不錯”。
丐幫弟子一片譁然,不由地紛紛議論起來,陳龍庭的提議,對於丐幫來說,可是一件天大的事。
人羣中霍地站起一人,大聲地道:“我認爲陳長老此議不妥,大大的不妥。”
衆丐一起向着那人望去,不由地臉上都是好生詫異。出言反對的人,居然是掌鉢龍頭。
衆所周知,掌鉢龍頭一向對陳龍庭言聽計從,屬於跟他跟得最緊的一位,沒想到今日不知發了什麼邪,居然在大庭廣衆之下,出言駁斥陳龍庭來。
陳龍庭驀地將臉一沉,袍袖一拂,此刻他身上的氣勢,不再是一個丐幫長老。就如南面爲君的帝王,森然說道:“有何不妥?”
見到陳龍庭發火,就連史火龍,都不由地身子後仰,臉上露出驚懼的神情。
一衆丐幫弟子,更是大氣都不敢出,唯恐陳龍庭將火,發到他們的頭上。
在陳龍庭威壓之下,掌鉢龍頭不由地汗出如漿。連他手中託着的鐵鉢,都不斷搖晃起來。
可是,掌鉢龍頭不知想到什麼,身子一挺。大聲說道:“自古以來,我丐幫都是江湖幫派,一向自由自在,從來都不是。爲某人謀取帝位的工具,也不是殺人的刀。漫說陳友諒剛愎自用,生性多疑。根本就不是當皇帝的材料。退一萬步講,就算陳友諒當了皇帝,我們丐幫,都會血流遍地,屍橫遍野。誰敢擔保,到時陳友諒高高舉起的屠刀,不會向我們頭上落下……”
掌鉢龍頭直說得鏗鏘有力,本來還有點顫抖的聲音,到了後來,剛正不阿,而他的神情,更是慷慨激昂,漸至紅光滿面。
這一番話,簡直就說到羣丐心裡,誰都不是傻子,知道參與這樣的事,純粹就是讓他們去送死。
就算萬一成功了,到頭來能夠享受榮華富貴的,只有寥寥數人而矣,怎麼都論不到這些普通乞丐身上。
掌鉢龍頭一開口,就有人出言支持,後來羣丐膽子,漸漸大起來,喝彩聲響成一片。
陳龍庭只氣得手腳亂顫,一縷煞氣,在他臉上閃過,瞬間佈滿全臉,接踵而來的就是殺氣,氣機鎖定掌鉢龍頭。
“掌鉢龍頭說得對,我全都支持。”掌棒龍頭將他的蓮花棒,高高地舉了起來,“我丐幫在喬峰喬幫主,洪七公洪幫主,黃蓉黃幫主的帶領下,當年是何等威風。就算是淪落到我們這裡,都不能去做人家的走狗,幹違背俠義良心的事……”
丐幫所有的人,自史火龍以下,人人詫異萬分,掌棒龍頭膽小怕事,那可是出了名的,這等站在風口浪尖上的事,只怕打死都不會做,今兒難道是吃錯藥了。
陳龍庭的臉色,更是越來越難看,爲了拉攏掌棒龍頭和掌鉢龍頭,他沒少給了好處,沒想到關鍵時刻,這兩人居然反水,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你們兩個混賬,居然敢犯上作亂,難道不將我……不將史幫主放在眼裡?”陳龍庭指着掌棒龍頭和掌鉢龍頭罵道,就算以他的心計,都被兩人氣得差點發瘋。
啪!
掌棒龍頭將手中的蓮花棒揮了出去,一棒打落陳龍庭的手,口中大聲喝道:“陳龍庭,少用你的髒手指着我,還有點規矩沒有?別忘了,我在丐幫的資格比你老,職務比你高……”
陳龍庭只氣得呼呼連喘,想到不久以前,掌棒龍頭在他面前,還是一副點頭哈腰,奴顏婢膝的樣子,越發覺得鬱悶難受。
啪!
史火龍將手在面前的桌子上一拍,怒聲喝道:“還有點規矩沒有,在我的面前,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看到史火龍發威,四下裡頓時安靜下來,丐幫是講規矩的幫派,幫主長久以來積累下來的威嚴,一向不容褻瀆。
陳龍庭向史火龍拱了拱手:“史幫主,掌棒龍頭和掌鉢龍頭,兩人如此放肆,觸犯幫規,該不該定罪,該不該罰?”
史火龍沉吟道:“唔,那自然是要罰的,而且要重重地罰。每人先打三十棍,再向陳長老道歉。不知道這樣,陳長老滿不滿意?”
陳龍庭點了點頭:“念他們是初犯,這次就這樣處罰算了。如果再敢對我無禮,就要將他們三刀六洞,逐出丐幫。”
史火龍道:“陳長老言之有理,就按你說的辦。丐幫有些人,確實太過份了,不嚴加管教,遲早會禍亂本幫。”
聽聞幫主發話,有數名丐幫執法弟子就想上前。要當衆棒打掌棒龍頭和掌鉢龍頭。
掌棒龍頭高高地舉起蓮花棒,掌鉢龍頭舉起他的鐵鉢,兩人並肩靠在一起,齊聲喝道:“我看你們,誰敢?”
史火龍只氣得暴跳如雷,大聲嚷道:“真是反了,反了你們兩個,忤逆幫主,其罪當誅,要凌遲處死。”
羣丐不由傻了眼。縱知陳龍庭的建議極爲不妥,可是掌棒龍頭和掌鉢龍頭兩個人,居然敢違抗幫主之令,實則是膽大包天。
掌棒龍頭不待羣丐有何反應,大聲向着執法長老問道:“執法長老,陳龍庭提議,讓我們歸順陳友諒,你同不同意?”
執法長老一直在旁默不作聲,此刻睜開惺忪睡眼道:“這個……似乎不妥。但是儘可……從長計議。”
史火龍大叫道:“執法長老,傳功長老,掌棒和掌鉢兩位長老,忤逆本幫主。你們沒有看到嗎?”
傳功長老殺氣滿面:“太過分了。對這樣惡劣行爲,一定要殺一儆百,以儆效尤。”
執法長老臉上露出猶豫神情:“幫主,我看這件事。未免大有蹊蹺。掌棒長老和掌鉢長老兩位,一向成熟穩重,處事妥當。我認爲,幫主還是……法外開恩的好。”
羣丐全都覺得驚奇,執法長老以往行事,最是乾脆不過,賞罰獎懲,雷厲風行,今日表現,大異往日。
掌棒龍頭和掌鉢龍頭兩個人對望一眼,臉上都露出不太滿意的神情,他們費盡心思,想要策反執法長老。
沒想到這個執法長老,竟然在中間和起稀泥來,明顯是想做牆頭草,兩不得罪。
羣丐都向着史火龍望去,按照道理來講,此時是他大顯幫主之威的時候,否則,只怕幫主之位不穩。
史火龍的臉上,不由露出汗珠,他的目光,向着陳龍庭望去:“陳長老,眼下可怎麼辦好?”
羣丐不免都露出失望神情,史火龍以往不是這樣的人,自從前些日子一場大病,回來以後,整個人都變了,再無絲毫主見,什麼事都交給陳龍庭作主。
陳龍庭怒從心頭起,他的目光,不由地向着前方不遠處望去,目光中大有深意。
兩個乞丐,驀地從人羣中站起,大聲喝道:“掌棒長老和掌鉢長老兩個人,竟然不遵幫主之令,依罪當誅。”
羣丐相互對望一眼,大都不認識這兩個乞丐是誰,只有一少部分乞丐,知道這是陳龍庭長老帶來的人。
這兩個乞丐身形好快,閃電一般地縱到掌棒長老和掌鉢長老面前,出手就向着他們兩個抓去。
“嘿嘿,終於忍不住跳出來了嗎?”掌棒龍頭和掌鉢龍頭兩個人不敢怠慢,兩個人掄起手中兵刃,開始反擊。
出乎羣丐預料之外,跳出來的這兩個乞丐,縱然不顯聲名,可是功夫卻是相當高明,比起掌棒龍頭和掌鉢龍頭來,還要厲害。
掌棒龍頭和掌鉢龍頭兩人背靠着背,使出全身解數,可也只能勉強支撐。
跳出來的兩個乞丐或抓或拿,或掌或爪,出手盡是進攻招式,凌厲異常。
羣丐瞧着,不由地暗自冒出冷氣,不知道什麼時候,丐幫出了這兩個厲害人物。
陳龍庭目光轉處,又有兩個乞丐跳了出來,這兩個乞丐的功夫,絲毫不比前兩個乞丐差。
四人聯手,掌棒龍頭和掌鉢龍頭越發支撐不住,不到片刻功夫,紛紛失手被擒。
掌棒龍頭和掌鉢龍頭被擒之後,神情反而越發顯得桀驁不馴,他們大聲嚷道:“執法長老,難道你看不出來嗎?丐幫已落入陳龍庭之手,史幫主完全成了傀儡。”
此言一出,羣丐更是一片譁然,出場的四位乞丐,將手一揚,頓時點中掌棒龍頭和掌鉢龍頭的啞穴,場面才顯得安靜下來。
陳龍庭揹負着雙手,目光緩緩地在羣丐身上掃過,每個被他瞧到的乞丐,都覺得冷汗直流。
看了半晌,陳龍庭不見有半點異常,又開始向着院子中的樹、柱子、牌匾等物瞧去。
每一個可以容人的地方,都被陳龍庭瞧了一遍,他這才緩緩地將目光收了回來,眼中精光收斂,殺氣隨之內斂。
“執法長老,掌鉢長老和掌棒長老該當何罪,爲何不見你有所動作。你這個執法長老,到底怎麼當的?”陳龍庭一聲暴喝。
執法長老惺忪的睡眼,立刻完全睜開,他臉上冷汗直冒,顫抖着花白鬍子說道:“執法弟子何在?”
“執法弟子在?”兩名執法弟子齊聲答應着走上前來,神情頗見兇狠。
執法長老嘆了一口氣,這兩名執法弟子,他都眼生得狠,只怕來路不當,可是他此刻,又能如何?
“請法刀,行刑。”執法長老目光望着遠處,眼神極其空洞,勉強說完這番話,只覺得就似抽乾所有力氣。
掌棒龍頭和掌鉢龍頭兩個人相對而立,他們身子僵住,連轉動一下都不成,耳朵能聽到,但卻發不出聲音,眼神兩兩相望,一片悲哀神色,可是卻並不覺得後悔。
本來一開始,掌棒龍頭和掌鉢龍頭,都是依照洪金的吩咐在做事,可是後來,漸漸地覺得這些事,都是出自他們的良心,無論如何,他們都是爲了丐幫好,那怕付出生命,都並不後悔。
這是一種高尚的情感,本來掌棒龍頭和掌鉢龍頭都不可能有,但是在不知不覺中,他們就完成了蛻變。
如魚化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