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逸仙之前在天坑裡的聲音,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
聲源其實只有一處,只不過這裡的坑壁互相反射聲波,造成了這樣的聽覺效果。
這一趟神農架之行Anne沒跟來,沒有蘇家人的“聽山識途”絕技,想從這些話語聲知道這馬逸仙身在何處,確實很困難。
好在林朔有“聞風辨位”,聊了這麼半天,已經能知道馬逸仙的所在。
人在東邊,藏得還挺深。
林朔帶頭,順着氣味穿過坑底這片茂密的森林,不久就走入了坑底的陰暗處。
這裡終日不見陽光,空氣潮溼而又陰冷。
即便以賀永昌的視力,到這種地方都有些抓瞎,林朔和苗雪萍那相當於真瞎了。
在這種絕對陌生的環境,林朔不敢託大,從自己的揹包裡拿出一根手電筒,遞給了賀永昌。
目前雖然事情暫時談妥了,可馬逸仙這人還不能信任,林朔自己是隨時要準備出手的。
所以光源不能在林朔手裡,而是交給了賀永昌。
賀永昌接過扭開開關,總算是有亮了。
賀家家主四處照了照,發現是個相當廣闊的空間。
頂端的岩層,隨着衆人的的前行,走勢不斷下壓。
到了距離地面三四米的樣子,高度終於穩定下來。
既然是喀斯特地貌下的天坑結構,周邊的岩層大多是碳酸鹽巖。
神農頂的雪水慢慢滲透下來,與碳酸鈣反應生成可溶於水的碳酸氫鈣,從巖洞頂層滴下來分解,重新變成碳酸鈣。
如此往復,水滴石成,鐘乳石就是這麼來的。
目前這個曠闊的空間,就跟某個宮殿大廳似的,到處都是一根根由鐘乳石形成的柱子。
頂層跟地面之間落差有三四米,鐘乳石從頂端下來已經跟地面連上了,這不是幾百年就能辦到的事情。
這說明衆人目前所在空間的形成歷史,遠比外面天坑的要久遠。
步入黑暗之後,林朔三人大概往前又走了三四百米,周圍的巖壁慢慢就從兩邊逼近了。
客廳變成了走廊,而就在走廊的盡頭,隱隱地有光亮從左側傳出來。
馬逸仙的氣味,就是從光亮裡傳出來的。
同時存在的,還有林朔外公,白經略的氣息。
林朔不由得暗自警惕。
九大護道人其他八個目前都在別處,馬逸仙身邊唯獨留下了白經略。
也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此人已經洞悉了自己跟白經略的關係。
這幾十米的走廊很快就走到頭了,左手邊有道石門,石門後面是一間石室。
馬逸仙一身白色長衫,就盤坐在石室中央,屁股底下墊着一塊蒲團。
馬逸仙面前,還有一個蒲團,看樣子是給林朔準備的。
雲家九大護道人之首、林朔的外公白經略,正垂首站在馬逸仙身後。
剛纔看到的那些光亮,並不是燭火,更不是電燈。
而是種植在門後兩邊的一排植物,看樣子像是靈芝的模樣,卻幽幽發着熒光,很是神奇。
苗雪萍一下子被這些發光的靈芝吸引住了,蹲下來看了一會兒,大喜道:“居然是七明九光芝。”
一邊嘴裡說着,這位苗家女獵人把自己揹包解下來,揹包蓋頭掀開擱在面前,然後就開始動手去採摘這些靈芝。
看樣子,姨娘是想把這些靈芝給捲包會了。
林朔這會兒坐在蒲團上,扭頭看了看姨娘的這番動作,再轉過頭來瞄了一眼馬逸仙的神色。
馬逸仙這會兒眼睛死死盯着苗雪萍的背影,面頰上的肌肉正在小幅度地顫抖,看樣子心疼得不行。
林朔雖然自問臉皮很厚,但到了這會兒也有點不好意思,趕緊轉移話題道:“馬前輩想跟我聊什麼?”
馬逸仙收回了看向苗雪萍的目光,沒着急開口,而是摸了摸胸口,自己先給自己順了順氣,嘴裡默默唸道:
“身外之物,身外之物……”
馬逸仙正自己勸自己呢,那邊苗雪萍搭茬了:“本來還想給你留點兒的,既然是身外之物,我全拿走了啊。”
“這……這真真豈有此理……”馬逸仙嘀咕了一句,擡眼看了看林朔,“林總魁首,你不管管?”
“這是我家姨娘,我長輩,管不着。”林朔微微笑道。
“也罷。”馬逸仙嘆了口氣,“若是能誅殺此獠,就當是給這女子的報酬了。”
“馬前輩想通了就好。”林朔點點頭,“說事兒吧,東西到底是什麼?”
“不知林總魁首,可曾聽說過異獸‘玃如’?”馬逸仙問道。
“玃如?”林朔微微一怔,“這東西據記載,其狀如鹿而白尾,馬腳人手而四角,長得很奇特,也確實很厲害。
在我獵門上一度排名第十。
可這東西,早在先秦時期就滅絕了。”
“沒有滅絕,這裡就有一頭,就在這天坑最深處。”馬逸仙嘆息道,“這東西體格極爲強悍,而且能惑人神智。
我麾下的四大天王,就是被這東西蠱惑,脫離了我的控制,這才導致獵場失控,山民失蹤。
前天晚上,在林總魁首誅殺了蠱雕之後,這東西已經把另外三頭獸王級異種招至身邊。
所以目前我們面對的,是整個神農架最強的四頭猛獸異種。”
“除了蠱雕之外,另外三頭獸王,分別是什麼?”林朔又問道。
“按照你們獵門的叫法,分別是虎蛟、猾褢、鹿蜀。”馬逸仙說道。
“倒都是以前排名前三十的東西。”林朔點點頭,“不過馬前輩以前能斬殺它們的父母,將幼崽移至神農架,想必也不是很怕它們。”
“以前自然不懼。”馬逸仙說道,“只是我如今大限將至,神念枯竭,早已不復當年之勇。
若是虎蛟、猾褢、鹿蜀這三頭,我或許還能周旋一二。
可那頭玃如,莫說現在了,哪怕在我全盛之時,也不是它的對手。”
“不是它的對手?”林朔問道,“那馬前輩當年,是如何在國外斬殺它父母的?”
“林總魁首誤會了。”馬逸仙搖頭苦笑道,“這頭東西,不是我抓來的,而是此地土生土長。
之前我夫人云語蘭感悟到的地菩薩,其實就是這頭東西。
只是那時候這東西在地下休眠,它沒出來作惡,我夫婦二人也奈何不了它。
一百一十年前,此處天坑塌陷,把這東西驚醒了。
此獠戰力強大,我當年跟它數次交鋒都未得手,於是就僵持下來。
我原本想着,等我麾下的四大天王八大金剛成長起來,以多打少,必然能收拾得了它。
可惜沒想到這東西居然也會類似我們人類煉神的秘法,反倒將四大天王控制了過去。
所以如今的形勢,已經是萬分危急,還請林總魁首助我一臂之力。”
林朔一邊聽着這番話,一邊很仔細地觀察着馬逸仙的神情。
必須要很仔細地觀察,因爲隨着洞內發光的靈芝正在被自家姨娘裝進揹包,這兒的光線已經越來越暗了。
賀永昌手裡的電筒還亮着,不過他又不能直接照着馬逸仙的臉,這樣未免太冒犯。
所以林朔不仔細看,還真看不真切馬逸仙的表情。
之所以要這麼認真地觀察這人的表情,林朔就是想弄明白,這人現在這麼說話,是不是認真的。
結果觀察下來,林朔明白了。
確實是認真的。
這麼認真地胡扯,要麼就是馬逸仙把林朔當成了糊塗蛋,要麼就是這馬逸仙自己糊塗了。
目前這種形勢,前一種可能性可以排除,所以就只剩下了後一種可能性。
林朔嘆了一口氣:“看來苗成雲判斷得不錯,你馬逸仙,確實罹患阿爾茲海默症。”
馬逸仙怔了怔:“林總魁首,此言何意?”
“換句話說,你老糊塗了。”林朔搖了搖頭,“你難道沒發現,你自己剛纔這些話,根本是前言不搭後語嗎?”
“是嗎?”
“一百一十年前天坑塌陷,玃如甦醒,你馬逸仙收拾不了他,這條沒錯吧?”
“不錯。”
“一百一十年前,那時候賀家獵場還不存在。”林朔說道,“那時候的神農架,只是你馬逸仙的居所,還不是獵場,也就不存在其他獵人不便進入的情況。
你本身算是半個獵門中人,你對付不了玃如,我曾祖父林全福正當壯年,你當時可以找他幫忙。
哪怕不找我曾祖父,章家、蘇家、曹家、苗家,當時獵門的六大家家主,除了雲家,其他個個都是九境大圓滿的絕頂高手。
你夫人是雲家前代家主,你是雲家人的夫婿,就等於是我們六大家的盟友。
一頭玃如爲禍一方,這點事兒你只要開口,六大家必定鼎力相助。
你放着這麼一條路不走,自己去抓猛獸異種,養上一百年,讓這些猛獸異種成長起來再去對付玃如,這是什麼腦子?
這種理由,你自己能說服自己嗎?”
“這……”
“還有一點更不可信。”林朔說道,“你說四大天王被玃如控制了,那這頭玃如既然能控制四大天王,水準更差的八大金剛,憑什麼還在你手上?
你這趟讓我一起去狩獵,八大金剛的味兒我剛纔可是聞到了。
你敢帶着八大金剛一起來,這不是給‘玃如’送手下嗎?”
馬逸仙瞠目結舌,看着林朔半天說不出話來。
林朔嘆了口氣,說道:“頭一次見面,我就覺得你這人說話着三不着兩,前後矛盾。
一開始,我還以爲你是在故佈疑陣。
現在我發現,還真冤枉你了。
你沒有說謊。
就算要說謊,也不至於用這麼爛的謊言來羞辱我。
所以馬逸仙,你老糊塗了。
神念枯竭,心智失守。
現在你腦中掌握的信息,你以爲是真的,但其實並不是真的。”
馬逸仙聽着林朔這番話,雙目失神,喃喃說道,“怎麼會這樣……”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馬逸仙背後,白經略慢慢擡起頭來,開口說道。
林朔愣了,看向自己的外公白經略。
不僅林朔愣了,在場的人全愣了。
馬逸仙更是面露驚駭之色,慢慢地扭過頭去,呆呆地看着白經略。
白經略伸出手來,搭上了馬逸仙的肩膀:
“你以爲就你馬逸仙,在雲家女人面前直得起腰來啊?
我白經略也不差。
九陽傀儡術,這種東西,我媳婦早就告訴我破解之法了。
一開始被你控制住,那是因爲我想看看,你這老東西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
等看明白了,我和我外孫咱爺倆裡應外合,再把你好好收拾一頓。
結果,我愣是沒看明白。
現在我聽我外孫這麼一說,我明白了。
原來是你這老東西明明自己老糊塗了,還在這兒裝大尾巴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