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道:“我敢來,就不怕被抓,而且……我着實是想你了,我的淺妃娘娘……”
語氣,三分假,七分真。
水清淺疑惑地蹙起了秀眉,等到她回過神來,面具女子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空蕩蕩的乾清宮中恍恍惚惚地飄散着奇花的香味。
好厲害的輕功。
她是誰……她究竟是誰……
這個面具女子知道所有的事,如果她能歸案伏法,那所有的事情就都解決了。可是,怎麼可能呢,這個宮中,除了南宮羽和南宮契之外,還有誰能夠制服她。
成太后和太后還沒有審,從她們嘴裡,是不是能撬出些什麼呢。
面具女子在紅鸞殿外站着,靜若處子,凝望着屋檐的神情多了幾分柔美。倘若她沒有和成太后連結起來,現在的她,或許……或許就不是現在的這個樣子了……
南宮契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輕輕道:“你來了……”
面具女子赫然轉身。
南宮契望着面具下的那一雙略有觸動的眸子,道:“我盯上你很久了,昨夜我親眼看着你從宵雲宮的密道里逃出來的,你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出現,你就不怕被抓起來嗎?你別忘了,紅鸞殿周圍是有錦衣衛的。”
面具女子冷笑道:“我做所有的事,都是爲了你,爲了你的江山社稷,難不成你還會出賣我?”南宮契搖搖頭:“我自然不會出賣你,倒不是因爲你做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都是爲了我,而是……你是淺兒的朋友……”面具女子一蹙眉:“你知道我的身份?”
“甄——憐——容——”
女子大驚失色。
南宮契一勾脣:“昨晚,我就坐在紅鸞殿的屋頂上,看到你的身形的那一剎那,我就知道你是誰了,我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我只是不明白你爲什麼要詐死,你就不怕你的老母親傷心嗎?還有淺兒,她也十分的遺憾和自責。”
甄憐容冷哼道:“你應該不知道,所謂的甄老夫人,甄大小姐,都是假的,我是成太后的侄女,自幼生長在閨中,不示於人前,但我苦練武藝,十幾年如一日。你被廢了帝皇之位後,成太后一直都在暗中挾持着太后,她會用毒,成家本就是用毒世家。後來,她出宮找到了我,要我進宮助她一臂之力。正巧南宮羽召甄家母女進宮,她就與我,殺死了她們,取而代之。成太后易了容,而我沒有。我就這樣被帶進了宮中,明裡,是甄憐容,暗地裡,是成太后的殺手……”
甄家母女,不過是個幌子。
南宮契愣住了——原來,之前厲聲責備他不許他踏出紅鸞殿一步去琉璃煙樓救水清淺的老婦,就是自己的母后。
四年了,四年了。
不知不覺,南宮羽已經霸佔了他的龍椅四年了。
甄憐容道:“表哥,我們已經山窮水盡了,姑姑現在被南宮羽抓住了,我們要想想辦法救她啊!現在唯一能救她的人,就是你了啊!”
南宮契一躍而上,穩穩地落在屋頂上,坐下了。他朝着天牢的方向望了過去,雖已亡國,但母后還是在拼盡全力庇佑着他,不管是在紫宸臺,還是在紅鸞殿。他是她們唯一的希望了,而保住他,是她們做盡壞事的唯一目的。
甄憐容一展雙臂,直直地飛上了屋頂,在他身邊坐下。
南宮契道:“我可以嗎……復國……好沉重的擔子……”
“你可以的,表哥,民間有好些組織,都主張擁你爲帝,你也還有很多舊部,手裡也有一些軍隊。南宮羽是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他名不正言不順,是遲早會被推翻的,表哥,你就是那個帶頭推翻他的人啊!”
是啊,此等大仇,怎能不報!
他是亡國之君,他沒有辦法,除了反抗,沒有辦法。南宮契望着手掌中,五指攢着的力道,在這個世間,除了奪回皇位,報仇雪恨,再無意義。他常常在水清淺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殘破的靈魂,苟延殘喘,這樣的男人絕不會是他自己。
甄憐容問:“表哥,你是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
南宮契道:“你問這個問題有意義嗎?”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的過去,心裡再不似從前那般簡單,一堵牆,生生地豎在了心房門口。沒有人能觸及裡面的柔軟,沒有人。
他道:“你詐死,是爲了脫離淺兒的視線是吧,若她一直能看到你,你就沒有辦法動作了,那你何必一開始與她親近。”甄憐容嘆了口氣,無奈道:“淺妃娘娘是個好人,我就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想要與她交心,與她交換秘密,如果我們不是現在的敵對立場,我和她,會是不錯的朋友。”
“可是沒有如果,她是南宮羽的女人,她只會幫着南宮羽……”他的眼神慢慢地鈍化,如果有一天,他們兵戎相見,他們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淺兒,淺兒。
甄憐容問:“你會殺她嗎?”
“會,南宮羽的人,全部都殺——”話說得狠絕,但他知道他自己不可能下得了手,拋開水清淺是南宮羽的妃子不提,她也是他的恩人啊。
更況且,他的心裡,還是這麼深深地迷戀着她……
甄憐容笑道:“你放心吧,她不是你的敵人,恰恰相反,她是我們的人,是我們打進敵人內部的細作。”
“細作?”南宮契一蹙眉。“是的,她是單放派到南宮羽身邊潛伏得最深的細作,只是她暫時還不知道她幫的人是你,她惟單放之命是從,但單放又是我們的人,所以,你完全不必擔心她到時候會成爲我們的對手。”
南宮契如釋重負。
着實沒有料到水清淺有這麼大的秘密。
水清淺回到了紅鸞殿,銀兒特意迎了出來,道:“娘娘,幸得娘娘庇護,奴婢才能從司刑局脫身,奴婢在裡面可想娘娘了呢。”
水清淺笑道:“此次是本宮連累了你,哪裡是你的錯,你只是被人利用了罷了,不是你,也會是浣粼,好了,現在回來了,就別再有什麼差池了,本宮能相信的人不多,紅鸞殿裡頭本宮熟悉的面孔也不多,你這個小丫頭,要好好保住自己纔是啊。”
銀兒一福身,道:“是,娘娘。”
“給本宮準備一些食材,本宮要做飯了。”兩人說着進去了。甄憐容俯視着她們,問道:“淺妃娘娘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做飯了?”
南宮契冷哼道:“是做給南宮羽吃的,她一次比一次做得好吃,火候拿捏得很恰當,就是想讓南宮羽越來越高興。”
“那我們何不……”
“不可!”南宮契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想在淺兒的飯菜中下毒是不是,你瘋了!”
甄憐容道:“爲什麼不可,淺妃娘娘是南宮羽的寵妃,她做的飯菜,一定不必由太監試吃的,若是下了毒,南宮羽必死無疑,我們的復國大業省了多少事兒啊!”
她忽然覺得單放在南宮羽枕邊安插一個美人計是多麼的英明。南宮契怒道:“你想置淺兒於死地嗎?南宮羽一死,侍衛就立即會殺死淺兒,即使侍衛來不及出手,還有暗影在,南宮羽的暗影個個都獨步武林!”
“獨步武林又如何,還不是都敗在了單放的手下!”
正在爭執間,只聽水清淺喚了聲:“契兒——契兒,吃飯了——”
南宮契不自覺地脣角一揚,一躍而下。
水清淺笑道:“契兒,快進來,吃飯飯了。”她像牽着一個孩子一般將他牽進了屋子裡,端來了許多的菜,菜色新穎,十分豐富,尤其是那盤水晶蝦餃,顏色各異,賞心悅目。
水清淺道:“契兒,你快嚐嚐看,哪些好吃,哪些不好吃。”南宮契愣了愣:“你是在拿我做實驗嗎?”
水清淺摸摸鼻尖,彷彿被識破了詭計一般,道:“你吃吃看嘛。”
南宮契生氣道:“你是做給誰吃的?南宮羽?”水清淺緩緩道:“契兒,你看,你在後宮是很不方便的,但皇上剛剛下了令,說准許你在宮中頤養天年,只要不讓他看見就行了,皇上對我們已是天大的恩德了,我們也要回報一下的對不對?”
“‘頤養天年’?”南宮契一下子跳了起來,“我有那麼老嗎?我需要保養年壽嗎?我要死了嗎?”
其實南宮羽的原話是——“就讓他在宮中安度晚年吧。”
啊呸。
反正水清淺是想不起來了,總之就是讓他生活在宮中直到老死的意思。
南宮契鐵青着臉,道:“淺兒,如果有一天……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和南宮羽必須死一個,你會選擇和誰站在一起?”
水清淺託着下巴認真地聽着,道:“你問的是……和誰躺在一起吧?”
“不是……簡單地說,就是……你幫誰?”
奇怪,契兒怎麼會問這種問題,要是在以前,他是絕對不會想這種亂七八糟的啊。
水清淺笑道:“我肯定幫契兒,因爲契兒還小,打不過南宮羽那個老賊。”
南宮契冷哼一聲,不由分說,直接奪窗而去。“契兒,契兒……”水清淺連忙追了出去,一個白色的身影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倏地消失在了紅鸞殿外面的小路上。
她忽的怔住了。
她終於知道了自己嘴邊一直堵塞住的那個名字是什麼了……
甄憐容。
沒有錯的,就是甄憐容……可是……憐容不是早已經……不是早已經……她難道……怎麼會呢……怎麼會呢……不會的……不會的……
她是誰……
她究竟是誰……
清淚滑下。
一隻雪白的鴿子落在她的肩頭,她回過神來,抓住鴿子,從她的腳上取下了一根細細的竹管,抽出了字條,隨後放飛了鴿子。動作一氣呵成,十分連貫。南宮契趴在屋頂上看着她走進了屋內,連忙揭開了幾層的瓦。
水清淺看了一眼字條上的信,便端來了一碗清水,將字條扔了進去,清水慢慢成了紫色,越來越濃。
水清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南宮契正巧在她上方,看不見她的神情。似乎在糾葛,似乎的沉思。
忽然,浣粼和銀兒推門進來了,道:“娘娘,奴婢們伺候娘娘小憩吧。”水清淺道:“本宮不乏,浣粼,銀兒,你們把門關上,在這之前,把本宮做給皇上的飯菜拿過來。”
“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