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由着春墨的攙扶,腳步踏在青石臺階上。
那一刻的真實感,讓她再也不復先前的繾綣。
一陣風穿過林間,她渾身瑟縮着,只覺得身上寒涼一片。
接下來,少不得又是一場硬仗。
蕭晟的背影,遙遙在前,身後跟着的是禮部的一些官員。
錦瑟在三五步之後遙遙望着他。
只有在這種時候,他們之間的距離就突顯了出來。或許,這纔是真實吧。
不知爲何,意識到這一點的錦瑟,難免有些落寞。
許是意識到了些什麼,蕭晟的腳步停了下來。
衆臣不解,只能跟着立在一旁。
隊伍停滯不前,錦瑟也只得立於當場。一時間,衆人都不知在等什麼。
蕭晟見此,不免有些惱怒,在前頭大叫道,“春墨,你在幹什麼,還不趕緊扶你家主子上來!”
此言頗有些石破天驚之意,春墨被嚇得一個激靈,裙襬都來不及提,打了好幾個趔趄,拉着錦瑟就往前衝。
直到來到蕭晟身後,春墨這才心魂暫定。
蕭晟大手一伸,拉住錦瑟,二人就這樣不顧衆臣的質疑,一前一後,徑直進了五臺寺的大門。
身後,滿是唏噓之聲。
前些時日的不安和陰霾,彷彿在此刻消散殆盡。錦瑟不再去理會那些聲響,就這樣亦步亦趨,跟着蕭晟的腳步,堅定地往前走去。
山間的鳥兒被人聲驚起,撲棱着翅膀,向遠空飛去。
林間墨色如洗,一如往日的模樣。
住持仍舊是昔日那般德高望重,由幾個小比丘尼簇擁着,立在一旁。
今時今日,她怕也認不出我了吧。
錦瑟偷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爲何有些小小的得意。
蕭晟偷偷捏了捏她的手,一邊假正經地回着住持的寒暄之言。
錦瑟偷偷躲在蕭晟的背後,露出半個身子,悄悄望着衆人。
忽然,人羣中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只一個閃身的功夫,便消失無蹤。
錦瑟揉了揉眼睛,有些難以相信。
她本以爲,辛長樂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在天子下榻之處出現。卻不想,她終究是低估了此人的膽大。
有云漠這張王牌,他料定了她不敢聲張。
錦瑟手心一陣發寒,渾身顫抖着。
辛長樂知道蕭晟會下榻此處,但還是選擇了約她在此相見,除了雲漠這張王牌,難不成還有別的勢力參合?
錦瑟的思緒來回地轉着,將千百個可能思考了個遍。
他那樣會用毒的一個人,難不成會對着寺中的水源下手?
不不不,蕭晟畢竟是皇上,衣食住行皆會有人驗毒,想必他不會這樣傻,等着暴露自己。
可是,毒驗不出來,那迷魂藥呢?
錦瑟心中一陣後怕。
許是察覺到錦瑟的不自在,蕭晟立刻攜衆臣回了寢殿。
寢殿所在,與李思華此前不同,正位於大殿後的一處偏殿,方便齋戒。蕭晟按照指引,自去焚香沐浴。
錦瑟則攜春墨,等在院中。
院中有一棵極茂密的槐樹,密密麻麻的槐花,散發出怡人的香氣,很是膩人,錦瑟心思飄移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多時,蕭晟推門而出。
此時的他,青絲帶着些許的溼意,只用一根白玉的簪子鬆鬆挽起。
身上也是一身淨色的長袍,穿在身上,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這樣子,竟像是去求仙的。”
錦瑟望着他,一時脫口而出。
蕭晟提起衣袖,左右看了看,倒真是如此。
“既如此,仙子可有興致同朕共赴蓬萊?”
蕭晟學着孺子們的模樣,衝着錦瑟長長揖了揖。
錦瑟見他這般,不免笑出了聲。
倒是春墨,被嚇得不輕,當時就跪了下來,心頭直砰砰跳着。
“好了,朕這就去了。有事你尋董禮便是,朕讓他守着。”
說着,董禮在殿外衝她拱了拱手。
錦瑟還之一禮,當是知道了。
“這寺中可以隨意逛逛,但不許多想。”
蕭晟不放心地囑咐道,“多想了也無妨,可不許悶在心裡,不讓朕知道。”
錦瑟的心,瞬間化成了一汪春水,哪裡還計較其他。
她溫順地點了點頭,眼中竟忍不住帶上了幾分酸意。
蕭晟的十指,纏上她的十指,又慢慢退了出去。最後,仍是不捨,低頭輕輕吻上了她的髮絲。
“不過三日,朕就回來了,晚上可不許想朕。”
蕭晟偷偷在她頸窩深處蹭到,似乎是怕她忘了這樣的感覺一般。
錦瑟心中暖暖的,但又微微有些害羞。她微微點了點頭,當做答應了。這樣的乖順,惹得蕭晟又是一陣開懷大笑。
這樣的順意,竟是前所未有的。
蕭晟腳步輕盈,只覺得往日的苦等都是值得的。
直到蕭晟的身影,不知消失了多久,錦瑟才漸漸回過神來。
這樣的溫柔小意,竟像是偷來的一般。
錦瑟望着那茂密的槐樹,無盡的綠意,像無盡的絕望般,壓得她有些喘不上氣。
是夜,春墨鋪好牀,伺候錦瑟歇息。
錦瑟卻不爲所動,讓她自去。自己則是端坐於榻上,不知在等些什麼。
直到外間小榻上睡着的春墨鼾聲漸起,錦瑟卻半點睡意也無。
她神色淡然,望向窗外。
月光透過窗花,照在她的臉上,似涼涼的春水一般,半點溫度也無。
錦瑟就這樣等着,直到耳邊傳來細碎的“咯吱”聲。
她打眼望去,一玄色衣衫的男子翻窗而入的身影,就這樣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只見對方一頭青絲高高束起,用一根玄色的絲帶繫着。露出英挺的雙眉,和細長的丹鳳眼。
見了她,黑衣人扯下面巾,笑的很是欣喜。
“好久不見。”
錦瑟站起身,望着眼前的辛長樂,回以微笑,“好久不見。”
只是那笑意,卻似月色般寒涼,絲毫不至眼底。
辛長樂仔細關上窗戶,動作之嫺熟,似乎做過不下上百遍的練習般。
“這是你託人給我的?”
錦瑟將那張斑駁着的字條扔了過去。
辛長樂冷眼看着,只輕輕一瞟,他便承認了。
“伯父想你了,我便帶他來見你,不好嗎?”
他笑着,似純良無害的小獸一般。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爲錦瑟誤會了。可只有他二人心知肚明,這場約見的背後,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