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何止是郭榮,堂上所坐其他官員的臉色也跟着產生了變化,不少甚至都露出了一絲對鍾裕的敵意來。他們很清楚他說這話的意圖,這分明就是不信任大同官員的說辭,想要聽取那些叛軍的說法了。
劉應箕的臉上也閃過一絲不快,但很快的,卻又被爲難之色所取代:“鍾大人,這事只怕是有些難辦哪。”
“哦?卻是爲何?”鍾裕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堂內驟然變化的氛圍,依然帶着一絲微笑地問道。
“大人有所不知,對那些被俘的叛軍將士咱們是分開來對待的。尋常士兵,一般都是受人蠱惑才做出這種事情來,故而只要他們肯認錯,我們便將他們重新散去各軍營中,故而想找這些人有些難度。而且,這些兵卒一貫只是聽令行事,怕是無法給大人一個滿意交代的。至於那些叛軍將領嘛……”劉應箕遲疑了一下:“因爲他們所犯乃是謀逆大罪,故而……”
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模樣,鍾裕心裡就是咯噔一下:“你們將這些人都處死了?”
“正是。”郭榮此刻也已回過神來,語氣有些森然地道:“他們聚衆作亂,壞我大同守軍的軍紀不說,還在平叛過程中傷了我們不少兄弟。在將他們擒拿後,便帶到大同依法處決了。如今,他們的首級還有不少掛在各營轅門上示衆呢。故而,大人若想找他們問叛變緣由,只怕是不可能了。”
鍾裕的臉色頓時一沉,他們這麼做分明就是殺人滅口,以免被人從這些叛軍將領口中問出更多情況來了。要不是那些士兵數量實在太大,殺了只會惹來麻煩,只怕他們連那些人都會一併處決了吧?
雖然鍾裕可以堅持自己的意思,讓他們帶一些士兵過來問話,但誰能保證這些來回話的士兵就一定是叛軍俘虜?又或者,誰能保證他們就沒有受到威脅,說的一定是實話?
如此一來,鍾裕想要通過正規途徑,從官場或軍隊方面入手查明叛亂真相怕是走不通了。這讓他頗有些失望,臉上的笑容也被陰鬱所取代。半晌後他才道:“即便之前被俘之人已無法給出回答,但是外面還有幾路叛軍。本官希望你們在接下來的平叛中能留下活口。”說着一雙眼睛緊盯向了郭榮。
郭榮目光稍一閃躲,隨即才應聲道:“是,末將記下了,今後再捉到活的叛軍將領,一定交由大人處置。”
因爲暫時已問不出更多細節,鍾裕便結束了這第一次與大同官員的正式會面。見他們恭敬地退出堂去,他只覺一種無力感慢慢襲上心頭,這個差事可不好辦哪,尤其是當他想一查到底的時候。
“如今看來,明查已不可能有太多收穫,只能寄希望於楊震那邊的暗訪了!”鍾裕在心裡已有了計較。
而在離開鍾裕的視線後,劉應箕他們的臉色也變得很有些難看,一名武官哼了一聲道:“看情況,這位欽差大人是非要與我們爲敵了
!”
“這點其實在他第一日入城,在接風宴上的表現就能看出端倪來了。”知府沈年也道:“不然當日他就不會如此不留情面,拂袖而去了。”
“這下可就有些麻煩了,他畢竟是奉旨欽差,咱們該怎麼應付呢?”
“你們不必如此擔心,這大同是咱們的地盤,即便他是欽差,也翻不起太大的浪來。他不是想要叛軍將領問話嗎?到時候我給他幾個就是了,但問出來的,可就不一定是他想要的了。”郭榮目光深沉地道。
“這是一個辦法,但絕非長久之計。眼下看來,只有儘快讓他改變主意,不再咬着咱們不放纔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劉應箕道。
“這卻有些難了。在我想來,或許是因爲他們在忻縣受到行刺,便認定咱們想對付他,故而鍾欽差纔會如此不留情面吧?這可惡的刺客,到底是什麼人派出去的?”沈年猜測着說道。
郭榮點頭表示贊同:“我也覺着這是其中最大的一個原因。不知撫臺大人對此可有什麼對策嗎?”
劉應箕冷笑了一聲:“咱們現在是用軟的,希望能通過楊震這些欽差大人的下屬來使他知道咱們的善意,從而改變他的決定。但要是他不識擡舉,非要一條道走到黑,那就怪不得我們用其他辦法了!”
“大人的意思是?”郭榮的黑臉上閃過一絲陰狠的殺意來。
劉應箕瞥了他一眼:“郭總兵,你現在是朝廷命官可不是強盜土匪,把你的匪氣收斂一下。本官可沒有這種想法。”
“那除此之外,還有其他能改變他決定的辦法嗎?”
“當然,而且很快就應該能用出來了。”劉應箕賣了個關子道。
見他不肯透露,其他人也不好繼續追問。這時,沈年又想到了一點:“大人,下官發現那欽差副使楊震可不在這兒,你說他會不會受了鍾大人之命去別處暗訪消息?”
“這個十有八九是如此了。不過你們放心,我已派人在華嚴寺外看着了,只要是欽差隊伍裡的人離開寺院,都會有人盯着的。而且這大同城裡,也幾乎沒有什麼人能被他們問出對我們不利的說法來。”郭榮自信滿滿地道。
其他人一聽,這才把懸起的心又放了回去。
“千戶,咱們身後似乎有人跟蹤。”走在人來人往的大同街道之上,胡戈突然有所警覺地小聲道。
在送走了潘鑲鋒後,楊震還是決定去大同城裡轉轉,看能否從百姓口中探問出些消息來。不過這才離開寺院沒多久,就被胡戈覺察到身後的異樣了。
楊震滿意地看了身旁的手下一眼,看來經過一段時間的歷練,這位開始時還比較稚嫩的錦衣衛校尉也漸漸有了長進。或許再這麼經歷一些大事,他就能當一個合格的百戶了吧。
“有人跟蹤我們?”另一邊的蔡鷹揚聞言臉色就是一
變,就想要回身去找。可他才一動,就已被早有準備的楊震給拉住了身形:“別管這些,只顧走我們自己的就好。”其實在一離開寺院後,他就已知道有人跟在身後了,這些人跟蹤的手段實在太過差勁,根本就瞞不過他的耳目。
“爲什麼?二哥爲什麼不讓我好好教訓他們一頓?”蔡鷹揚奇道:“背後跟了這幾人,咱們還怎麼查事情?”
楊震嘿嘿一笑:“你呀,怎麼還如此莽撞?我叫他們跟在身後自然是有用處的。我們在大同城裡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查問都不知從哪兒開始查起。但有了他們就不一樣了。我們可以通過他們的反應來判斷去哪兒更容易找到我們想要的答案。”
“啊?”這下不光是蔡鷹揚,就是胡戈也覺着有些意外,被跟蹤者居然還能如此利用跟蹤之人。或許,也只有像楊震這樣的人才能這麼做了吧,這就是所謂的藝高人膽大了。
楊震又笑了一下,這纔對胡戈道:“你剛纔已察覺到了我們被人跟蹤,那我問你,你發現跟蹤我們的是有幾人?”
“這個……”胡戈仔細回憶了一下,這纔有些猶豫地道:“應該是三個吧。那三人從我們出寺之後就一直跟在我們背後了,無論我們怎麼走,他們都在我們身後一段距離處跟隨。”
楊震略點了下頭:“其實是四個。還有一個,在我們身前,你因爲一直只關注着身後,所以把他給遺漏了。”說着目光瞟向了前方不遠處一個男子的身上。
“他也是被人派來跟蹤我們的?”胡戈有些疑惑地問道:“可跟蹤人不應該在人後嗎,不然如何知道我們的去向?”
“跟蹤可是門大學問,你所說的只是最粗淺的門道,就跟我們身後那三個似的,其實那只是拿來掩我們耳目的,便是被我們甩脫了也無妨。前面那人才是關鍵,他可以通過我們的動作來預判咱們下一步的走向,從而先我們一步反應過來。所以,在我們看來,他就不像是個跟蹤者了。”
“原來如此。可即便他再厲害,也逃不過大人的眼睛。屬下實在是佩服得緊。”胡戈由衷地讚了一聲。
“這也算不得什麼,只要你夠細心,就沒什麼能瞞得住你的。”楊震說着,腳步便是一頓,隨後帶着他們往左邊的一條街上走去。果然,就在他們轉身的同時,前面的那人也跟着轉身向左,要不是之前得了楊震的指點,他們是根本不會想到此人也是盯梢的。
既然知道有人盯着自己,楊震便決定利用他們給自己指明道路。於是三人便在大同城裡四處亂逛起來。表面上看來,他們三個是茫無目的地瞎走,但事實上,他們卻是在做試探,通過身前身後那幾人的反應來判斷自己所選的方向有沒有對方着緊的線索。
終於,在幾番試探之後,便叫楊震找到了方向,城北一帶,便是那些跟蹤者最怕他們會過去的所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