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每一座城市都會在自身的發展過程中讓貧富等各類人等自然分類,然後以各自的特徵聚集在一起。在北京城,就有西富東貴,南貧北賤之分,而這大同顯然也是有着相似分隔的。
比如楊震他們眼下所在的北城這邊,就顯然是城中貧苦大衆聚集地所在。其實這一點也很好想象,大同城處於邊境地區,時刻都有可能遭受到來自北方蒙古部落的襲擊,那城北這兒自然要比城市其他方位要更危險些,君不見連城中的各大衙門都設在遠離北城的南邊嗎?
所以會一直生活在北城,過着提心吊膽日子的百姓,必然就是大同城裡地位比較低下,又比較貧窮的底層百姓了。
看着幾名光着腳丫子,嬉鬧着從幾人跟前奔跑過去的頑童,胡戈頗有些疑惑地撓了撓頭:“千戶,你說在這兒能探聽出些什麼消息來?爲何那幾人會如此擔心我們來這兒呢?”說着他的目光已瞥向了身後,那三個盯梢的傢伙依然在不遠處看着他們。
楊震卻無法給出確切的答案:“這個只有先問過之後才能知道了。你看,那邊有座茶攤,咱們先過去歇歇腳,再問問吧。”說着,他便徑自來到了那座顯得有些簡陋寒酸的茶攤跟前。
因爲地理位置實在不太理想的關係,這茶攤一向生意冷清,年近六旬的攤主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小小的櫃檯後面發着愣。一見有三個客人進了茶攤,他纔打疊起精神,笑着衝客人躬身行禮:“幾位客官,卻要喝些什麼?小店這兒有……”
楊震不待他介紹自家特色,便把手一擺道:“把你這店裡最有特色的茶水和點心看着給咱們來上幾份吧,只要味道好,錢一定少不了你的。”
“好嘞……”那攤主一聽面上就更是堆滿了笑意,當即跑到了後面開始張羅起來。半晌之後,便端了一隻托盤走了出來,上面除了擺着一大壺茶水外,還有幾疊點心,其中一種黃燦燦糕點倒是頗爲誘人。
這大同本就不是產茶的所在,在北城這邊就更不可能有什麼好茶能讓楊震覺着不錯,倒是那黃燦燦的糕點,滋味確是又香又糯,讓人不禁食指大動。尤其是蔡鷹揚,在嚐了一下覺着不錯後,便是一頓風捲殘雲,把一疊十多塊的糕點一人吃了個七七八八。
楊震見狀不禁笑着搖頭,這位兄弟確實是個實在人,從不知客氣二字是怎麼寫的。但他喜歡的也正是蔡鷹揚這副耿直的脾氣,因爲這樣的人才最值得信賴。
把手上的糕點吃進嘴裡,楊震纔對那攤主一招手道:“老闆,這糕點味道着實不錯,再來一份吧。”
那攤主見他如此吩咐,頓時喜上眉梢,很快又拿了一份出來。趁着他上點心的工夫,楊震便拉住他說起話來。當然,一開始只是關於這糕點的:“老闆,這糕點叫作什麼,是什麼做的,味道確實不差哪,待我回去後也好叫人做來吃。”
“幾位
客倌是外鄉人吧?”攤主陪着笑道:“此糕是我大同城裡比較多見的一道吃食,喚作黃金糕。不過這也只是爲了討個好彩頭而已,它是以黍子磨成粉後烹煮,而後再放進油鍋裡炸出來的。外酥而裡綿,滋味兒自然是頂頂好的。”
“原來是這麼個做法,倒也不算太難。”楊震滿意地一點頭。
那攤主見已作了回答,便欲離開。不想楊震卻又叫住了他:“老闆,我是跟兩個兄弟來此做點生意的,卻發現最近城裡氣氛似乎有些不對,這是出了什麼事了?”
“幾位還不知道嗎?那是咱們大同官軍裡出了變亂,官府正忙着剿平亂軍呢。哎……這一打仗,就有不少人要遭殃,而且還都是我大明的軍隊,真是造孽哪!”說着他還頗有些感慨地連連搖頭。
“還有這事?”楊震一副吃驚的樣子:“這怎會如此的?”
“這個老頭子我可就不知道嘍,那是大人們該管的事情。”攤主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看來對其中內情確實所知有限。
楊震知道繼續追問緣由對方便會瞧出些問題來,怕更問不到什麼,便也只是陪着嘆息一聲,沒有再發話。但這時,他又聽到了攤主在走回櫃檯時口裡唸叨着:“那些叛軍倒也罷了,只是可憐了他們留在城裡的妻兒老小嘍……前幾日裡,官府已派人把許多人給捉了去,最近倒是少了,看來人都被他們捉光嘍。”
他這一番話雖然說得挺輕的,但卻沒有瞞過楊震的耳朵,一聽到這話,楊震就已明白那些跟蹤者爲什麼會怕他來北城了,因爲這兒是那些亂軍家眷所在之地。
大同北城,既是直面蒙古韃子的最前線,那自然是軍隊最密集的所在。而此時的軍隊不同於以後,都是拖家帶口的,他們既然在城北,他們的家人自然也在這兒了。而軍卒正是這個時代屬於底層的存在,他們所在的北城自然就成了大同城裡最貧窮的地方。如此,一切都能講通了!而要想查出亂軍所以作亂的原因,從他們家人口中打聽自然是最容易的。
但隨即,楊震又感到了爲難,既然他能想到這點,那些大同官員自然也會想到,他們會留下這麼個禍患讓自己查嗎?沒聽那攤主說了嗎,前些日子那些亂軍家眷已被官府捉拿,只怕現在整個北城,都未必能找到一個能爲自己提供線索和證據的亂軍家眷,即便有,爲了躲避官府的捉拿,只怕他們也都藏起來了吧。
但無論如何,這總歸是個好消息,至少今日出來已大有斬獲,有了追查的頭緒。只要循着這條線索繼續追下去,便一定能找出想要的答案。
想到這兒,心情大好的楊震便把那碗略顯粗苦的茶水給一口乾了,然後拿出一小粒碎銀算作茶錢。那攤主一看,頓時傻了眼,他賣茶這麼多年還沒見過有客人是用銀子付錢的呢,他可找不開來。好在楊震一揮手,說一句全賞他了,便帶了兩個兄弟出了茶攤。
這下,攤主可着實有些受寵若驚了,驚訝地送他們出門,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這茶攤裡所發生的事情自然是瞞不過那幾名跟蹤者的。他們本就因爲楊震他們來了北城而忐忑不安,又見他在茶攤裡逗留許久,和老闆說了好一陣子話後,還大方地給了遠超茶點費用的賞錢,這就叫他們更生出疑心了。
其中一人就對兩個打了個眼色,讓他們繼續跟着楊震三人,自己則一閃身進了茶攤。那攤主一見又有客人上門,自然滿心歡喜,剛要招呼,卻發現對方面帶不善,心裡就是一慌……
楊震可不知道自己這點行爲就會給這個無辜的茶攤老闆帶來一番無妄之災。他心裡只盤算着接下來該如何以此爲突破口,然後想法找到那些從官府的追拿下逃出昇天的亂軍家眷。
一邊思索一邊走着,楊震已在不知覺間離開了城北範圍。此刻已是未末時分,雖然天依然很是明亮,但顯然這一天很快就要過去了。
楊震知道,因爲地處邊塞,大同是與北京一樣有宵禁的,便決定就此返回華嚴寺,將今日的收穫轉告鍾裕,再由他來做最新的部署。畢竟,這次來大同真正的首腦還是欽差鍾裕。
待到天空漸漸暗下來時,楊震他們已回到了華嚴寺中,並和早已回來的鐘裕見了面。
當聽完楊震的講述後,鍾裕不禁笑道:“看來楊千戶今日確實是大有斬獲哪。相比起你來,本官可就太慚愧了,那些地方官根本就沒有露出半點破綻來。”說着也把自己的遭遇說了一遍。
楊震聽完後,先是一陣沉默,隨後才道:“大人,你想通過那些俘虜來查明兵變原由怕是有些困難哪。不光是因爲他們未必肯那麼聽話,將亂軍俘虜交出來,而且,我還擔心他們會以那些亂軍家眷的安危來威脅他們,使他們照自己的意思給我們想要的答案。”
“唔,這一點確實值得商榷。以大同官員的心性,這種事他們也一定做得出來。如此一來,我想從這方面入手怕是極難了。”鍾裕說着,便把目光落到了楊震的臉上:“這次還得要靠楊千戶你在民間查探了。”說着還衝他一抱拳。
“大人言重了,這都是下官當做之事。”楊震趕緊起身避讓,隨後又道:“但這次出去,便有人背後盯着,所以接下來我即便發現了亂軍家眷,想把他們安然送來大人面前怕也有些困難哪。”
“是啊……那些傢伙一定不會輕易就讓我們抓住把柄的。”鍾裕理解地一點頭:“此事確實很有些棘手。”
“這個我來想辦法,總能想出對策來的。”楊震目光閃爍,似乎想到了什麼,但此時卻並沒有說出來。
不過無論如何,這一番明察暗訪下來,效果還是不錯的。至少他們已證實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大同官員在此事必然大有問題,他們究竟想要掩蓋什麼樣的真相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