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仍未停歇,傅問漁在房間裡握着一杯茶靜坐了許久,屋外的丫環皆是靜默,不知道往日裡這個話不多的五小姐今日怎麼大發了神威,害得四小姐都捱了三十棍子,不過她們也並沒有太多吃驚的地方,畢竟從傅問漁回府後便是一副不多話的模樣,誰知道這山野裡的賤種平日裡在打些什麼壞主意。
等到了夜色擦黑,彎彎的月牙兒攀上了飛起的屋檐,傅問漁終於喝盡了杯子裡早已涼透的冷茶,轉身在妝臺上挑出那一條項鍊來,那曾是方景閱送她的。那綴滿了珠玉的項鍊啊,方景閱曾說,你如這珠玉般熠熠生輝。
真是個笑話,而自己曾經竟然深信不疑,這笑話便更可笑。
打開門,傅問漁緊了緊身上的並不厚實的外衣,走出了這座她存了死志也要毀去的傅府。
仍是寒冬季節,她清晰記得自己的血是如何染紅這白雪,上一世因爲自己的不曾多加防備而隕命冬日,她踩在厚厚的積雪上,聽着“咯吱咯吱”的響聲,望着滿街的人聲鼎沸,流光溢彩,多謝上天,賜她一命。
傅家怕她逃跑,自然是派了人跟着她的,傅問漁只當沒有發現,左繞右拐,甩開了身後的人,繞過幾個街巷她來到一處人聲喧鬧的高樓前,樓前的匾額上寫着三個大字:“醉骨樓”。
她來望京城的時間並不長,不過小半月而已,所知消息極爲有限,僅知道此地是一妙處。
撣了撣身上的落雪,她拾階而上,將方景閱送她的那條項鍊遞給看門人,門口小廝拿在手上拈量片刻,便遞上一隻面具,入此樓之人皆以面具覆面,不露真容,以免被人惦記財物。
揭開一道厚厚的簾子,陣陣聲浪便迎面撲來,巨大的角鬥場里正有兩個男子正在搏殺,來獲得高臺之上的貴人們的賞識……或成爲面首,或成爲殺手。
傅問漁想買下一個男子,破她處子之身!
入坐,傅問漁內心一片死寂,要得到一些東西就要付出一些,這是她很小的時候就明白的道理,所以,哪怕她心間如刀片相割,她也能坦然受之,最多咬咬牙,將滿腔苦水狠狠嚥下。
角鬥場裡激戰正酣,高臺之後的貴客包廂裡有一男子端過桌上的香茗,修長但充滿力量的手指滿滿透着對這場角鬥的看不上眼。
他身後的侍衛從一開始就謹慎護衛,目光在傅問魚入內時便一亮,他湊近男子低聲說了句什麼,隨即替主子掀開了簾子一角。
那男子便輕掀了下眼皮,順着他的手指看去,目光微微一凝,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情來。
樓下忽然傳出一陣婉轉動人的琴音,清冽如高山寒澗之水,全然不似這生死搏殺之地該有的。
傅問漁並不知她已被人盯上,看着場上悠然撫琴的人一時怔住,那人一身藏藍色長袍,着緞白長靴,有着溫柔的眉目和如水的眼神,琴音中盡是悲憫。
“罷了,好生葬了吧,你倘若有知,來世不要再投胎至這戶人家。”
是他。
傅問漁心頭微動,猛地起身高喊:“我要買他!”
與其隨便找一個男子毀去一身清白,倒不如找一個上一世對自己有着些許憐憫之心的人吧。
場中寂靜,然後人羣中陡然發出陣陣爆笑,刺耳不屑。
傅問漁不知他們在笑什麼,望向場中的男子,那男子擡頭,正好是一雙含笑的眼睛,一笑笑進了傅問漁眼底,他溫聲道:“多謝姑娘擡愛,在下不賣身。”
人羣便笑得更加厲害。
“連國師都不認識,也不知是哪裡來的黃毛丫頭,真是想男人想瘋了。”
“就是就是,國師是何等人物,誰人敢買?”
……
旁邊的竊竊私語絡繹不絕傳入傅問漁耳中,竟是國師麼,難怪有着那樣悲憫的聲音。而她臉皮發燒,只能低聲苦笑,連破身都如此尷尬難堪,傅問漁啊傅問漁,你便是多撿了一條命,也不該有任何多餘的妄想。
“不過,在下願與姑娘一敘夜話,權當感謝姑娘擡愛之情。”
傅問漁擡起垂着的頭,眼底微熱,也好,至少這人看着,不讓人討厭。
看了半晌的下人放下簾子,對着他的主子拱手:“少主?”
那被稱作少主的男子擡手撣了撣同樣顏色藏藍的長袍,只含了一絲冷笑卻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