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佛千萬裡,我離佛,特別近。
溫琅,我不知道傅問漁的佛是什麼,但我的佛是你。
我初見你時,你可討厭了,你就這麼不講道理地跟我吵架,我可是皇后,是你母后誒,你懂不懂禮貌了,拍着桌子氣得一臉煞白地罵我。
我支着額頭冷眼瞧着你,不過是個毫無用處的太子,有何本事和底氣跟來跟我叫板?你天天跟我在朝堂上鬧,指着我一口一聲地罵妖婦,毒婦,惡婦,換着花樣一天一個,你都不嫌累的。
本來想殺了你的,可是這祈國真的沒有什麼好玩的人,你是唯一一個我覺得有點意思的人,我便要看看你能跳成什麼樣子。
看得多了這件事不太好,容易看進心裡,一看進心裡呀,就再也出不去了。
你待誰都很好,爲什麼就是對我這麼不好?
我待你有哪裡不好,你爲什麼就是不喜歡我?
“蕭鳳來。”溫琅抱着她流血不止的身體倒在地上,毫無溫度的聲音喊了一聲。
蕭鳳來在他身上輕笑了一聲,一如既往那般笑得好聽:“溫琅,我終於要死了,你開心嗎?”
“爲什麼無論我做任何事,你都不開心,你這麼恨我,恨我毀了你的祈國,毀了你的父親,那我如果死了,你會不會開心?”
“我只想你開心就好。”
“我帶你去尋大夫!”溫琅想抱她起來,卻發現他手中無力,連抱她都抱不起,只能看着她順着山坡滾落一邊去,連忙追過去拉住她手臂,將她拉進懷裡,“蕭鳳來!”
“你哭了。”
“你給我閉嘴!”溫琅很想努力抱起她離開,可是他就是沒有力氣,好像所有的力氣都因過分的震動而消失一般,他的手臂怎麼也擡不起。
大雪還是在下,從來都不停,在這戰場上也是這般,未因戰場上的無數殺戮而有所退卻,凜冽的寒風打在人臉上生疼,蕭鳳來漸失血色的臉終於一點點褪下了她全部的媚色,露出原本的樣子來。
她對溫琅說:“其實我知道,這一次戰敗,我也是要死的,死在主上手裡,我沒有完成他的任務,他會把我煉成活死人,我好怕啊溫琅,活着已經很不容易了,連死後都逃不過他,太怕了,可是我還知道,我若是贏了,就是你們輸了,那可要怎麼辦,你輸了肯定會不高興的。”
“別說了,蕭鳳來。”
“你別動,我不想看大夫,就這樣死掉挺好的,不然還是逃不過他,我只是有些難過,還是沒有明白,要怎麼樣你纔會開心一些,你連娶到傅問漁都不開心,還有什麼事能讓你開心呢?你變成這樣是因爲我毀了祈國的根基,你恨我,我知道的。”
“溫琅,我不該喜歡你的,我如果不喜歡你,就不會痛苦了。”
“溫琅,如果我不是蕭鳳來,只是另一個人,你會不會喜歡我?”
“溫琅,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哪怕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溫琅抱着她,面頰上的淚水肆意而下,在他俊雅好看的臉上如同流不斷的瀑布一般,只是他卻怎麼也開不了口,淚水糊着他的眼睛,他分不清他對蕭鳳來是不是真的還有恨,還是所有的恨都在漫長的時間裡消磨殆盡了?
“沒關係,我喜歡你就好了……”蕭鳳來笑了一聲。
她話音漸低,頭一歪,靠在了溫琅的懷裡,她這一輩子,總是在笑,苦是笑,難是笑,恨是笑,萬般皆是笑,笑聲迴盪滿了整個皇宮,她一笑啊,就愛殺人,實不是個好習慣,好在她臨終之際,眼角掛一滴淚,最後一句話是:“我這一生啊,終於……解脫了……”
也是有遺憾的吧,苦了這麼一輩子,沒有等到最想聽的那句話。
溫琅緊緊抱住她,喉嚨像是被割裂一般的疼痛,他不能說他喜歡蕭鳳來,因爲他在不愛她之後,不能再騙她,他說不出那個字。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對蕭鳳來是什麼感情,沒有恨,沒有愛,更像是習慣了宮裡有這麼個人在,習慣了她總是霸道不講理地坐在朝堂上,習慣了她桀驁不馴地留在鳳儀宮。
但這不是愛,溫琅清楚,因爲清楚,因爲那些說不清的感情沉重,他才說不出話來。
他只能以一眼淚,來感謝他永遠無以報答的,蕭鳳來的不悔情深。
“放開她。”寂寥戰場上,水南天突然出現,居高臨下的聲音對着溫琅。
溫琅抱着蕭鳳來,甚至能聞得到他身上的髮香,輕聲在她耳邊道:“是他讓你變成這樣的,我替你報仇,這是我唯一能爲你做的事。”
“爲她報仇?她的命都是我給的,你有什麼資格爲她報仇?”水南天嘲諷一聲。
“水南天,你這樣捉弄天下人命運,是不是很得意?”溫琅擡起頭來看他,終於他能切身體會傅問漁當時的心情,一個很重要的人,就因爲一個瘋子一般的水南天而死去,你還不能對他如何,這種恨,恨得骨頭髮疼。
“她本就是本尊的女兒,本尊要如何安排她的命運,你有何資格來說?你們這些凡人永遠不會明白,命運這種東西,只是本尊的玩物罷了。”
溫琅被他的話怔住,他的女兒?蕭鳳來是她的女兒!他是畜生嗎!是禽獸嗎!這樣對他自己的親生女兒,他活在這世上,是以何等面目!
讓自己的親生女兒進宮,嫁給一個年將朽木的老人,受盡屈辱,讓她自己的女兒剝光了衣服在街上行走,讓自己的女兒一生如此悽慘,他到底是何等禽獸!
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還有什麼樣的惡是他犯不下的!
所以蕭鳳來她最後一句話才說,她這一生,終於解脫了。
她這一生,都是毀在水南天手裡的!
“你這個畜生,我殺了你!”溫琅放下懷中的蕭鳳來,撿起放在一邊的玉骨扇,猛地甩出所有的暗器全往水南天身上飛過去!
“愚蠢。”水南天毫無感情地吐出兩個字,輕鬆擋開了他全部的暗器,擡手一掌,便朝溫琅襲來,“將她交給本尊,本尊今日就饒你們一命。”
一杆長槍,挑開他手掌,方景城橫槍而立,怒目而視:“你再動他們試試!”
“有意思,你又以爲你是誰?”水南天冷笑一聲,劈掌而來。
方景城提槍相迎,聲音發寒:“我管你是什麼不死不滅的怪物,我千軍萬馬便是踩,也要將你活生生踩死!”
水南天手中不停,繼續與方景城過招:“凡人皆螻蟻,你以爲一隻螻蟻與一千隻螻蟻有何區別?”
“那白氏遺帛呢!”方景城架住他的手掌:“你一直不殺我,不就是想得到白氏遺帛,不就是害怕白氏遺帛嗎!”
水南天掌風一滯:“你知道了什麼?”
“螻蟻不死,便要噬你之骨,飲你之血!”方景城長槍破風,豎劈橫掃瘋狂地往水南天身上打去,溫琅也不落後,用盡所有方法也要殺了水南天。
方景城也一直不明白,如果水南天真的希望天下大亂,最好的方法莫過於殺了自己,不必再這麼費心費力。他甚至讓溫琳想辦法讓方景梵領兵征伐祈國,就是因爲看中了方景梵的無能,由他取代自己的位置,豐國何愁不亂,祈國何愁不亂?
他這樣費心費力,都不如殺了自己簡單,他卻沒有這樣做。
方景城一直想不明白這是爲什麼,直到後來,他突然想到了十八行宮大陣,想了很多,想到了,他一直未動手殺自己的原因。
方景城與溫琅合力攻擊,本也沒想過要把打敗水南天,畢竟當初加上沈清讓,他們三人也不是水南天一手之敵,更何況溫琅心緒不定,自己也經歷戰事體力不足。
他們所求很簡單,今日,將蕭鳳來留住便可。
方景城對蕭鳳來無甚特別感情,但是溫琅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到最後可化作感動,感謝,甚至還有憐惜。憐惜她此孤苦至此,如何還能讓水南天在她死後再行惡事?憐惜她一片情深自己無以爲報,如何還能看着她最恨之人將她帶走?
不能,絕對不能!
所以便是拼了命,也要攔住他,已經讓他得逞大勝過一次,怎麼甘心再一次慘敗於他手中?
後來,溫琅重傷,方景城連退數步,水南天冷哼一聲:“爾等凡人,今日本尊便放過你們,來日再取爾等性命!”
他走之前,都未多看蕭鳳來一眼,他來這裡,原也只是想將蕭鳳來帶回去,練成活死人,所以蕭鳳來才一直連死不想死,死了也要受他折磨,死了都不是死。
而這場插曲陪隨的是整個牧原決戰的結束,溫琅重傷昏迷,蕭鳳來慘死刀下,方景城安排了人手讓溫琅養傷,又將蕭鳳來的屍身好生安生,等着溫琅醒過來之後再作決定要如何。
戰場有郭芒他們處理,死的人該埋的埋下,傷的人該治的治好,俘的人該放的放了。
這一戰之後,祈國易主,國勢大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