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帝身邊近身護衛他的侍衛都早就換成了暗衛。
那人雖然還不及趕到,暗衛們聞言,根本就無需皇帝吩咐,立刻就蜂擁而上,全力阻燃。
那人拽了褚潯陽,就想往御花園的方向走。
褚潯陽並未反抗,只就由他拽着走。
後面的暗衛隨後撲到,那人勢單力薄,必定是要不敵的。
就在這時,那御道右側的高牆後面突然一片銀色光芒壓了下來。
暗器飛揚,將後面追上來的暗衛暫且擋的一時,同時拽着褚潯陽的那人已經就着一提她的肩膀,就攜她翻過了旁邊的高牆。
“追!快去追!”有人大呼,“叫人從那邊過去,去御花園裡包抄,一定不能叫他們離宮。”
暗衛們訓練有素,只留下了貼身保護皇帝的人,其他人都緊隨其後追了過去。
因爲變故突然,這邊皇帝的寢宮門口,大部分人都還在發愣,待到人仰馬翻的鬧過一通之後,延陵君已經不見了。
褚琪楓的心絃緊繃,冷不丁打了個寒戰,立刻就快步往臺階下面走去。
褚琪炎也是錯愕的愣了半晌,反應過來,也就下意識的要去追。
彼時那名回宮來複命的暗衛已經滿頭大汗的奔到了眼前,二話不說,直接橫臂將褚琪楓攔下了,冷聲道:“這個時候,郡王爺還是不要隨便走動的好!”
這人雖然不知道名字,但是最近經常隨在皇帝的身邊,褚琪楓是認得的——
正是繼適容之後,皇帝新提攜上來的暗衛統領。
這個時候,褚琪楓滿心惦念着的就只是褚潯陽的安危,還哪裡管他是什麼人,順手就抽出旁邊一個侍衛腰間佩劍,手法精準狠辣的往他手臂上斬去,同時語氣陰冷低沉的吐出一個字:“滾!”
能被皇帝授以暗衛統領之職,那人的身手自然了得,只是他卻不曾想到褚琪楓竟會有恃無恐的當着皇帝當面出手,下意識的避讓的時候已經遲了,袖子生生的就被褚琪楓斬掉了一截。
那人後退一步。
褚琪楓已經一陣風一樣從面前捲了過去。
褚琪炎這也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失態,趕忙回頭對皇帝道:“陛下,微臣跟過去看看!”
說完又等了片刻,看到皇帝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才一撩袍角急匆匆的追了去。
那暗衛首領剛剛吃了褚琪楓的暗虧,臉上掛不住,沉着臉跪在了皇帝的面前,重新稟報道:“皇上,屬下等奉命前往東宮去請側妃娘娘進宮問話,不想纔出了東宮的大門,她卻驟然出手打傷了隨行的侍衛,隨後又有幫手接應,屬下等遭遇暗襲,一時失手,最後——將人給跟丟了!”
“在東宮門口?”皇帝目光冷冰冰的,全無一絲溫度,話一出口,卻像是聽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冷不防就給笑了出來。
他霍的扭頭,再次看向了身邊的褚易安。
褚易安的眉頭深鎖,面上也是一副凝重的表情,只道:“潯陽被人劫持了,此事的始末兒臣一時也說不清楚,凡事都等琪楓把潯陽追回來再說吧,既然蘭幽她是從兒臣府上出來的,兒臣就一定會給父皇一個滿意的交代。”
平白無故的,方氏怎會突然拒捕逃脫?
這件事,已經演變的相當嚴重了。
皇帝的戒心從來就沒有像現在這樣的嚴重過。
他看着褚易安,眼睛裡已經不加掩飾,全部都是諷刺和探尋,半晌,才陰陽怪氣的冷哼了一聲道:“但願——你能交代的過去!”
說完就當先一步轉身,回了殿裡。
這個時候,風邑在場,就顯得有些尷尬了。
他臉上表情略有不自在的掩脣咳嗽了一聲,但是延陵君明顯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他也不能一走了之,轉身又硬着頭皮跟隨皇帝進了裡面的寢宮。
褚易安站在門口的臺階上,目光卻越過對面高聳的宮牆,落在御花園的方向。
“殿下,可是需要屬下跟過去看看?”陸元憂心忡忡的往前挪了一小步,試着問道。
方氏要推褚潯陽出來承擔此事,這絕對不是臨時起意,她會把人派進了宮裡,那麼——
褚易安的心中飛快的思索,想到後面,眼中就突兀的閃現一抹陰唳的冷色來。
方氏要做,那就一定會把一切的前因後果都安排妥當了。
“府裡那邊曾奇會處理,你馬上出宮去一趟慈修庵。”褚易安道,他的語氣不重,聲音也壓的略微有點低,說着就別有深意的看了陸元一眼。
陸元反應了一下,也是飛快的反應過來,“是!”
然後便匆匆離宮而去。
如果方氏要刻意的留下追查線索,她的人一走,府中她的住處,曾奇一定會第一時間都想到清理,可是這個女人心機深沉又居心叵測。
她這樣步步爲營的佈局,保不準早前就會慈修庵那裡還留一手的。
目送了陸元離開,褚易安也沒跟去御花園查看具體情況,而是轉身跟着進了皇帝的寢殿。
御花園裡。
三名秘密潛入宮中的密衛攜帶褚潯陽一路突擊閃進了御花園。
宮中的御林軍已然是被調動了起來,再加上有皇帝的暗衛從旁協助,整個花園四下裡就被迅速的圍攏起來。
彼時已經是秋日,部分花木凋零,那院子裡的遮掩也不是十分隱蔽。
幾個人卻明顯是對這花園裡的地形十分熟悉,再這樣嚴密的封鎖線下,竟然左突右閃,輕而易舉的避開了四五撥奉命前來攔截的御林軍。
褚潯陽一聲不響的被幾人帶着往前走。
從頭到尾她都半分也不見反抗,一行四人倒是十分默契,一路只是沉默着避開御林軍和皇帝暗衛的堵截。
從花園西側斜穿過去,前面就是皇宮裡開闢出來的最大的一處人工湖。
這湖的對面,再過一道院子就是宮中守衛最爲鬆懈的冷宮,要從那邊奪路出宮的可能性還比較大。
只是那湖面開闊,所有的路都是緊沿着湖岸修建,這要是一路走過去,行蹤就一定要暴露的。
褚潯陽抿了抿脣角,是到了這個時候纔開口問道:“你們帶我來這裡幹什麼?方纔暗衛回稟,說母妃拒捕潛逃?這又是什麼意思?”
這幾個密衛像影子一樣跟了她整整十五年,對她的性情十分了解。
所以她也試圖做出什麼驚慌錯亂的表情,反而問的十分鎮定。
這個少女,彷彿生來就帶了這樣一種處變不驚的膽識和氣魄,這從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俾睨一切的桀驁氣質,並不是隨便什麼就能有的。
所以這些年來,他們每個人都心悅誠服的願意相信——
這個少女就是他們傾盡此生的唯一任務。
現在這一夕之間驟然急轉直下的真相到了這會兒還叫他們有些難以適應,只是——
方氏既然說了,那就一定是事實。
否則——
她也不會給他們安排了這樣一項任務,禍水東引的來坑害他們真正的主子。
“事情複雜,凡事都等您見過她之後再當面說吧!”一名密衛回道。
說話間另外一人已經快走了過去,撥開一處假山石前面的灌木,探手就要去摸索後面的機關。
西越的皇宮是建在大榮皇宮的舊址上面的,雖然當初褚沛攻陷京城的時候曾經將宮殿焚燬了大半重建,但是因爲當時他急稱帝登基,所以大部分的格局來不及重新設計,也有部分殘留的建築是從那時候保留下來的。
褚潯陽自幼就經常跟着自己的父兄出入宮廷,對這宮裡的環境格局也算是瞭若指掌,卻還從不曾注意到這御花園里居然還有密道。
那人探手要去摸索機關,卻不想那山石內部卻先是傳來一陣石塊挪移時候發出的聲響。
這裡的密道,是大榮皇室不外傳的秘密,並且已經廢棄多年不曾動用了。
幾名密衛本能的戒備,紛紛握緊了手中刀劍。
片刻之後,那石縫中間的黑暗處便是彎身走出一個人來。
錦袍玉帶,一張本是俊逸非常的面孔,此時看上去卻是烏雲蓋頂,透出一種森然又陰冷的味道來。
卻是——
褚琪楓?!
“少——少主!”三名密衛都俱是一驚,之前的整整十五年他們都認褚潯陽爲主,這會兒對身份驟然轉變的褚琪楓還是有些侷促。
只不過——
因爲褚琪楓從這條密道里出來,倒是叫幾人再不懷疑他的身份。
方氏既然把這麼重要的秘密都告訴給他知道了,那就說明的確他纔是他們真正需要保護的那個人。
“把潯陽留下!”褚琪楓直接開口,一個字的廢話也沒有。
幾人一個激靈,看看他又看看褚潯陽,爲難道:“少主,眼下非常時期,屬下等必須帶走郡主才行,否則褚氏逆賊追究下來,難保您就一定不會再有麻煩。”
雖然他們的做法幾度自私,但這卻是爲今之計,唯一可走的一條路。
沒有任何事會比褚琪楓的安危更重要的了。
“把潯陽留下!”褚琪楓道,卻是完全沒在乎對方說了什麼。
他從那灌木叢後面走出來。
幾個人直覺的想要就阻止他和褚潯陽近距離的接觸,但卻又礙着他的身份,並不敢逾矩去攔,反而畏首畏尾的不知道該是如何是好。
褚潯陽抿着脣角,緊皺着眉頭看着那少年一步一步朝自己走過來,眼中神色複雜。
“哥哥——”她急切的開口,想要說什麼,褚琪楓卻是驟然擡手打斷她,只就以雷霆之勢霍的轉身,將手中提着的一把劍劈頭朝離他最近的一名密衛砍去。
那密衛始料未及,卻是出於本能的反應拔劍抵禦。
面對這樣殺機凜冽的暗招,他但凡反擊,自是拼盡全力的。
兩劍相撞,鏗然一聲脆響。
那人本來真是精神無比緊張的時候,但隨後就是猛地一驚,然則要撤手的時候已經晚了,褚琪楓手中長劍脫手,同時已經驀地噴了一口鮮血出來——
他竟是完全不曾往劍身上面灌注內力,直接就讓自己受了內傷。
“少主!”幾名密衛大驚失色。
“哥哥!”褚潯陽的心裡一急,頓時就紅了眼眶,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他因爲受到衝撞而被迫後退的身體。
褚琪楓卻是一把推開了她,緊跟着一腳將迎上來的密衛踢了出去。
那人高大的身軀凌空而起,撲通一聲摔進了旁邊的湖水裡。
水花四濺,激起了極大的動靜。
緊跟着從湖岸對面巡邏而過的御林軍已經察覺,大聲嚷道:“那邊有動靜,快過去!”
落水那人倒是通曉水性,自己爬上了岸。
另外兩名密衛則是完全的傻了眼,驚詫不已的看着褚琪楓,駭然道:“少主,您這是何苦?屬下等只是奉命帶郡主離宮的,並不曾——”
“我不聽你們解釋。”褚琪楓根本不等他說完就沉聲打斷。
他撐着直起了腰身,直接擡袖子擦掉脣角血跡,臉上表情和出口的聲音都一樣的陰冷,“你們既然尊我爲主,那就從今天開始認清楚了自己的本分,我不管淳于氏給你們下了什麼命令,總之潯陽就要留在我的身邊。否則的話——誰要一意孤行,就別再打着我的旗號行事!”
這麼多年,方氏在褚琪楓面前爲他豎起褚潯陽這麼個擋箭牌的做法的確是有些過激,但是換個角度來說,也是用心良苦的。
現在褚琪楓這架勢,卻竟然是全不領情的。
“少主,請您以大局爲重,現在的情況特殊,只有將郡主帶離這裡,才能斷了褚氏逆賊手中的一切線索,如果讓他們盤問追查下去,一旦您會有什麼閃失——”
“同樣的話,我不想重複第二遍!”褚琪楓道,態度強硬,半分也不肯妥協。
遠處的御林軍已經往這邊直逼而來,那幾人就不免急了。
褚琪楓只把褚潯陽擋在身後,道:“這話是我說的,你們或者原封不動的回去轉告給淳于氏知道,也或者繼續留在這裡,直接來一個魚死網破!”
方氏的用心,昭然若揭,也許她對這些密衛下命令的時候真的只是叫他們帶走褚潯陽,用她來吸引視線,解決褚琪楓眼下的危機。
可是——
那個女人去是不值得相信的。
就只從她以前對待褚潯陽的態度上推測,十有八九她隨後就會翻臉不認人。
畢竟——
只有死人的口風纔是最嚴的。
“快快快,在那邊,那邊好像有人在打鬥,過去看看!”御林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幾名密衛心急如焚,可是看着褚琪楓那般強硬的態度也是無計可施,最後實在無計可施,只能一咬牙轉身就沿着湖岸朝冷宮方向奔去——
這裡的密道不能暴露。
如果不帶着褚潯陽這個累贅的話,他們要強行衝破宮中守衛也不是全無把握。
三個人剛剛轉身奔離,這邊褚琪楓強撐了許久,就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哥哥!”褚潯陽連忙撲過去扶住了她,慌亂的拿袖子去擦他脣邊血跡,眼中不覺的凝起一層水光,哽咽道:“你這又何苦?就算讓我跟着他們走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褚琪楓自然知道她所指的是延陵君。
倒不是一定就非得要和那人爭一個高下,而是——
一旦叫褚潯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走了,或許延陵君能夠保的了她平安無虞,可是這一生,就算來日他能奪了帝位,重塑一番天地出來,他和她之間,卻是再也沒有了相聚的可能。
褚琪楓牽動脣角,露出一個略顯蒼白的笑容來,擡起手,指腹輕輕擦過她微溼的眼角,道:“你可別哭,現在還不到咱們哭的時候,後面還有人在等着看咱們的笑話呢!”
彷彿是爲了應和他的這句話一樣,他的話音才落,湖邊的石子路上褚琪炎已經帶着那隊御林軍趕到。
“人往那邊走了,快去追!”有人扯着嗓子大聲道。
褚琪炎卻在此前止了步子,朝這邊走了過來。
他本來是追着褚琪楓一起出來的,可是因爲要和皇帝交代才慢了一步,不想才一進花園,轉眼褚琪楓就沒了蹤影。
“沒事吧!”褚琪炎問道,目光敏銳的四下裡瞥了一眼。
“我二哥受了內傷,你不是要追刺客嗎?我先帶他去尋太醫了。”褚潯陽道,也沒時間和他多言,直接扶着褚琪楓往來時路上走去。
褚琪炎你站在原地目送兩人的背影,待到他兩人隱沒在的了小路的盡頭,他方纔收回了視線,彎身撿起地面上掉落的那柄長劍。
劍鋒上面有缺口,說明褚琪楓的確是和對方交過手。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心裡卻始終有種十分怪異的感覺。
人工湖對面人聲鼎沸喊打喊殺,他卻只站在這邊遙望,半分也不着急,直到那邊感覺消停了,方纔舉步過去詢問結果。
褚潯陽扶着褚琪楓離開,本以爲她出事延陵君一定會跟過來,可是走了一路也沒遇到對方,不由的就急了,建議道:“哥哥你傷的不輕,還是先去太醫院找太醫看看吧!”
“我沒事!”褚琪楓道,脣角微揚,露出的笑容略帶諷刺,“還是先回去吧,我們不回去,那人還指不定要怎樣的爲難猜忌父親呢!”
方氏突然來了這麼一招,明擺着也是把褚易安給坑苦了。
雖然她的初衷可能並不就是打着恩將仇報的主意,在這件事上褚易安完全有能力把自己摘出去,但此事本身也還是會給褚易安帶來巨大的麻煩。
這個時候,褚潯陽也知道自己勸不動褚琪楓,只能點頭。
因爲褚琪楓受傷,兩人就走的很慢,所以最後竟是和褚琪炎前後腳回的皇帝那裡。
彼時那殿中氣氛便是死一般的冷寂。
皇帝的面色陰沉坐在上位,褚易安面無表情的坐在下首,奇怪的是風邑竟然也沒避開這些是非,就坦然的坐在褚易安緊旁邊的位置上。
一行三人先後踏入殿中,褚潯陽的目光飛快一掃,卻沒有見到延陵君。
“陛下!”褚琪炎當先一步走上前去行禮。
皇帝的目光卻是越過他去,直接看了眼後面的褚潯陽,目光落在她身上,帶着明顯審視的意味。
“刺客呢?沒拿住?”皇帝問道。
“琪炎無能!”褚琪炎趕忙跪了下去,語氣凝重道:“那幾人的身手十分了得,數百御林軍出動,都未能將人擒住,反而讓他們翻牆而去,微臣已經叫人去追了。”
把人困在宮裡的時候都猶且無能爲力,人都逃出去了,就更是沒有希望了。
皇帝心中惱怒,一把將手邊放着的一疊摺子拂落在地,怒斥道:“廢物,這宮裡是什麼地方,竟然幾次三番的任由刺客出入如入無人之境,也不知道朕養着你們這些廢物都是幹什麼吃的!”
“是微臣無能!”褚琪炎並不試圖辯解,只就使勁的把頭垂下去。
御林軍並不歸他統帥,出了事其實並不需要他來擔待責任。
褚琪楓聽到這裡,便是暫且放開了褚潯陽的手,一撩袍角跪下去道:“是琪楓的疏忽,一時不查,讓居心叵測之人跟着混進宮來,還驚擾了陛下,請陛下治罪!”
那人是混在他東宮的侍衛裡面進來的。
若在平時,褚琪楓肯定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可是這一次,驟然聽說父親和妹妹被急召進宮了,他心知肚明會是爲了什麼事,心急如焚的就跟着趕來了,故而也才一時疏忽,讓方氏安排的人有了可乘之機。
皇帝目光陰冷的看着他,並不表態,半晌,矛頭卻是直指褚潯陽道:“別的事都先姑且放上一放,朕現在最爲好奇的是那些人混進宮來,爲什麼什麼事也不做?偏偏就要帶走了潯陽丫頭?”
褚琪楓面不改色道:“那些刺客的用心,咱們如何能夠知道?只是好在有驚無險,潯陽並沒有事。”
“哼!”皇帝冷笑,眼中陰霾更盛,怒然一拍桌子道:“事到如今你還想着拿這樣蹩腳的藉口來糊弄朕嗎?他們既然能混在你東宮的侍衛裡頭進宮,那就說明在東宮出入很有些門路,如果只是爲了劫持潯陽丫頭的話,爲什麼早不動手玩不動手,非得要等着她進宮來了纔來大費周折的拿人?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叫他們這樣迫不及待的冒險進宮來行事?”
方氏會出這一招,爲的就是引皇帝往這方面想。
褚琪楓自知多說無益,於是也不再強辯,只道:“那些歹人的心思,琪楓不知道,不過那些人既然是從我的人裡頭混進來的,琪楓願意承擔責任,請陛下降罪!”
“朕現在沒說要追究你,朕問的是他們爲什麼一定要冒險來劫走潯陽!”皇帝道,不由的加重了語氣,諷刺道:“之前朕可是聽的清清楚楚,說是進宮擄人,他們對待潯陽的態度可是恭敬的緊。再有那些人的身手你們連個也都見識過了,難道還要糊弄朕說就只是普通的草莽嗎?朕不過就是要傳方氏進宮來問兩句話,她卻殺人逃竄在外,緊跟着又有人闖進宮來,意圖帶走潯陽?難道你們還想要告訴朕這兩者之間全無關聯,就只是巧合嗎?”
“陛下,此事真相未明,的確是有待商妥——”褚琪楓道。
“呵——”皇帝聞言,卻是突然聲音沙啞的笑了,那眼睛裡卻還是冰涼一片,盯的人毛骨悚然。
他隨後就往身後的椅背上一靠,閉上眼,似是陷入了回憶當中,涼涼道:“淳于氏只是大榮梁氏手中的一把刀,這把刀即使磨的再鋒利,終究也不過一枚棋子,一件工具罷了。若不是事出有因,她如何能夠驅策那些密衛,又能說的動他們替她這樣一枚無主的棋子賣命?”
皇帝的語氣很散漫,聲音裡也透着低啞的疲憊,但是出口的每一句話卻都明顯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聽的人膽戰心驚。
他沒再詢問任何人的意見,也沒去管任何人的反應,只就一字一句的自顧說道:“當年我西越大軍兵臨潯陽城下的時候,不是適逢樑汐生產?”
皇帝的話到此處,方纔睜開眼朝褚易安看過去,似笑非笑的問道:“那一戰的主帥是你,潯陽城也是你一手拿下的,那個孩子呢?”
“父皇!”褚易安聞言,卻是一反常態,直接撂了茶碗,噌的一下站了起來,道:“這不可能,當初兒臣秉承父皇的旨意,查抄潯陽太守府,那孩子是被奶孃抱着投了井了,屍首也被打撈上來確認過。父皇現在是在懷疑什麼,您是說蘭幽她——”
“梁氏的密衛,不會被淳于氏的一個女人驅策,更不會爲她賣命!”皇帝的聲音突然拔高。
他站起身來,卻因爲體力不支,只能勉強夠撐着桌子維持,渾濁的雙目當中蘊含了許多晦暗不清的東西,定定的望着褚易安。
褚易安對上他的視線,眉頭深鎖,過了一會兒才道:“可是現在沒有人能證明那些人就是前朝留下來的密衛,並且退一步講,就算他們真的是,又如何能夠斷言他們就是受了蘭幽的指使在行事?”
“現在的證據還不夠證明此事和那個女人有關嗎?”皇帝說道:“朕派往潯陽城的探子爲人所殺,讓她進宮來說明一切,她卻避而不見,這些都還不夠說明問題的嗎?”
方氏這一走,餘下的人對此本身就是百口莫辯。
褚易安的嘴脣動了動,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褚潯陽幾個面上都是一副震驚不已的表情,聽着兩人爭論半晌,這個時候褚潯陽才情緒激動的突然站了起來,大聲道:“這是什麼意思?皇祖父你在懷疑什麼?你的意思——難道是說我——”
她的話只到一半,就是難以置信的後退一步,搖頭道:“這不可能!”
說話間便是眼神迫切的朝褚易安看去。
褚易安看着她,眼底的眸光沉的很深,許多都不曾開口說什麼。
“父親——”半晌,褚潯陽再開口的時候語氣裡面就帶了一絲遲疑的顫抖。
褚琪楓跪在那裡,表情沉默的看着。
褚潯陽原還擔心他會搶着站出來承擔,見他如此,心中雖然略微意外,但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來了。
“陛下!”褚琪炎勉強定了定神,斟酌着用詞開口道:“這件事上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前朝大榮消亡已經這麼多年了,就算有淳于氏和那些密衛的存在,也許——也許他們只是不甘亡國,所有才故佈疑陣來引發您和太子殿下之間的衝突,進而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也不一定。”
他起初的確是不曾想到這一層的,只當方氏是爲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才瞞天過海用了李代桃僵之計,而他順水推舟,叫人尋來了前朝密衛的圖騰信物,只是爲了打擊東宮,並且將褚潯陽從東宮的陣營之內逼出來。
現如今所達到的效果是大大的超出了預期,但是這份意外收穫卻叫他心驚膽戰,懊惱不已。
褚潯陽是前朝遺孤,這結果和只是否決她東宮郡主的身份,那是有着天壤之別的。
一旦給她坐上了這樣的身世,那麼她就必死無疑!
而他——
卻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要她死的!
這算什麼?作繭自縛嗎?
褚琪炎只覺得心裡有一種無限苦澀的味道蔓延,讓他對自己充滿了譏諷。
皇帝朝他看過來一眼,顯然是沒想到他會替東宮解圍,那眼神裡面就莫名帶了幾分深意。
褚琪炎的心跳驟然一滯,強作鎮定道:“事關前朝,太子又貴爲一國儲君,若是有這樣那樣的流言蜚語傳出去,怕是有損我皇室的聲譽。所以此事還是不宜輕易做定論的,還請皇祖父息怒,待到查明真相之後再行發落也不遲。如果真是那些前朝餘孽的陰謀,那是萬也不能叫他們得逞的。”
皇帝是不覺得褚易安會涉身其中,可如若一國儲君被一個女人矇騙而養了仇人的孩子十多年,這事情傳出去豈不成了天下的笑柄?
不得不說,褚琪炎這話還是起了作用的。
皇帝的神色之間隱隱出現了一絲鬆動的跡象,但也終究是有些意難平,琢磨了好一會兒才又目光陰測測的將褚潯陽上下打量一遍。
最後,他便是一招手,對站在門口的暗衛道:“先把這個丫頭帶下去看管起來,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準任何人接近她!”
“皇祖父!”褚潯陽不可思議的猛地擡頭朝她看去。
“帶下去!”皇帝不耐煩的別開了視線。
褚易安一直沉着臉,並沒有開口求情。
褚琪炎的心裡卻是分外焦躁,眼見着褚潯陽要被暗衛帶出去,他的目光追隨而去,看到一語不發跪在旁邊的褚琪楓,腦中突然又一個念頭突兀的閃過,連忙收攝心神就要對皇帝說什麼。
褚琪楓敏銳的察覺到他眼中一縱而逝的幽光,當機立斷的已經站起身來,一下子隔開了試圖來拿褚潯陽的暗衛,寒聲道:“把你們的髒手拿開,要去哪裡,本王親自送——”
許是動作太過劇烈的緣故,還不等他的話說完,卻是身子一晃,往旁邊栽去。
“琪楓!”褚易安低吼一聲,一個箭步過去將他扶住,而這時候的褚琪楓已經不省人事了,他便是將人一抱就徑自出門轉向旁邊的偏殿,卻是連皇帝也沒顧得上,“快傳太醫!”
褚琪楓怎會那麼巧在這個時候突然暈倒?明顯就是裝病躲災的。
褚琪炎的話生生被堵了回去,就算心裡明知道是有貓膩,卻也沒有辦法點破,他原來是想要借事件未明爲由拉褚琪楓下水的。
卻是不想對方居然連這種蹩腳的招式都使出來了。
褚易安和褚琪楓一走,褚潯陽就孤零零的站在了大殿當中,面上露出詫異又茫然的神色。
風邑在一旁看的直皺眉,於是就思忖着站起來對皇帝做了一揖道:“陛下,潯陽郡主一個姑娘家,既然是事情的始末還未曾查明,不如還是從輕處置吧,這宮裡地方這麼大,隨便尋間偏殿給她暫居也就是了,用不着送進牢獄那麼嚴重吧?小王這邊還等着她的八字救命的,如果最後證明只是一場誤會,下了天牢的話,這名聲傳出去總是不好的。”
皇帝看他一眼,這樣大的事情,哪裡會賣他的面子?只就冷聲道:“潯陽丫頭的生平安王你難道沒有耳聞?橫豎都已經不是頭次惹上是非官司了,你要嫌棄她的名聲——可不是朕要將她硬塞給誰的!”
說完,也不等風邑反應,直接甩袖而去。
風邑無奈,可延陵君這會兒不在,他又不能放着褚潯陽不管,於是就只能換了副慈祥的長輩面孔走過去暗衛道:“你先不要多想,事情總有查清楚的一天,皇帝陛下這會兒正在氣頭上,回頭尋個機會,本王再幫你勸勸!”
“這是家務事,還是不勞安王殿下費心了。”褚潯陽道。
“咱們遲早都是一家人,你可別和本王身份。”爲了調劑氣氛,風邑故意說道。
可是攤上這麼大的事兒,即使褚潯陽心裡真的沒有任何波瀾,也是不可能露笑臉的,只就象徵性的扯了下嘴角,轉身跟着暗衛往殿外走去。
褚琪炎站在旁邊,兩個人的目光略一交錯就又自然錯開,再無交集。
皇帝當天就又另下了一道聖旨,派兩千御林軍再次將剛剛解禁還不到一天的東宮再次封鎖起來。
雖然沒說禁足,也沒有封閉東宮和外界的往來,可是不管外面的來客還是東宮自家人出入大門,後面都會有成隊御林軍尾隨,算是把所有人的自由都徹底限制死了。
延陵君自打宮裡混進去刺客之後再就無跡可尋,風邑找了他一圈不見蹤影,就只能自己孤身一人先行回了別院。
這邊三名密衛衝破重圍闖出宮門,又費了不少的力氣才把死死咬住他們不放的暗衛甩掉,但幾人並不敢掉以輕心,是故意繞了大半個京城纔在入夜時分秘密潛入了城東一處廢棄多年的老宅裡面。
那宅子不是很大,一個三進的院子,因爲空曠已久,到處都透着一股子森冷又恐怖的氣氛。
幾人翻過院牆,直接進了二道院子裡的耳房,一陣短促沉悶的聲響過後,裡頭就再沒了動靜。
夜裡點燈太惹眼,這屋子裡自是要設置密室的,就在一個破舊衣櫃的後頭,半沒入地面之下。
三人壓低了身子下了臺階。
下面的那間密室不是很大,幾張桌椅沿着兩側的牆壁擺放,因爲長時間沒人進出,到處都透着一股陳腐的氣息來。
彼時方氏正背對入口的方向,對着一面空牆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有人進來,她也沒回頭,只就冷聲道:“失手了?”
這幾人比她預定的時間晚了這麼長時間纔回來,看都不用看她就知道肯定是出了岔子了。
“是!”幾人甚爲慚愧,“小主子出手阻撓,甚至不惜下狠手傷了他自己做威脅,屬下等也不敢硬來,這便錯過了最佳時機,被人纏上了,好不容易纔甩掉!”
褚琪楓果然還是護着她!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他居然還是執迷不悟!
方氏用力的咬着牙剋制情緒,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捏緊,渾身上下都透着明顯的暴戾之氣。
“統領——”三名密衛互相互相對望一眼,一人便往前一步,剛想要說什麼,卻聽身後的入口處再次傳來響動聲。
“有人跟來了?”幾人都是大爲意外,“不可能啊,明明都甩掉了,這個地方隱秘,怎麼會——”
然則這會兒已經沒有時間給他們多想,幾人拔劍就迎了出去。
率先闖進來的竟然是兩個年紀不大的年輕女子,緊隨其後纔是四名勁裝打扮的男人,一行人二話不說,進來直接就連出殺招,雙方交上了手。
看到驟然出現的桔紅和淺綠,方氏不免震驚,正在失神的時候,下意識的擡頭,卻見那入口處又款步走進來一個人。
素色錦袍,白色輕裘,眉目如畫,徐徐生輝。
卻是——
延陵君!
“是你?”方氏皺眉,下意識的脫口問道:“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說話間她卻也沒等對方的回答,擡手就要去撈旁邊桌上放着的兩柄短刃。
延陵君的眸色一沉,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雖然不好,但爆發力卻還是十分驚人,身形一掠就衝破前面混亂不堪的打鬥場面,直接朝方氏撲了過去。
他手中沒有任何的兵刃,方氏越是見他這樣自負,就越是防備,卻因爲關注他的動作,自己的動作相對減緩了一瞬。
眼見着她左右已經撈到桌上的武器,延陵君忽而脣角一勾,牽起一抹邪魅陰冷的笑容,他的手腕一翻,露出一個小瓷瓶來。
這人制毒用毒的功夫了得,方氏心下警覺,見他用已然去了瓶塞的瓷瓶擊向自己,本能的就擡手去堵那瓶口。
不想這一堵之下,延陵君脣角蔓延的笑容卻是瞬間開到最燦爛。
方氏一驚,想要撤手已經晚了,只覺得手心裡飛速一痛一麻,似是有什麼東西已經衝破了皮膚的阻礙沒入了血脈當中。
她對這種東西的警覺長度遠超過了廖大夫那樣的平頭百姓,眼見着迴天乏力,她的決斷力也是萬分驚人,幾乎是在瞬間就是心一橫,就着右手剛剛抽出刀鞘的短刃往下一劈。
血光四射,染紅了大半邊的牆壁。
下一刻便是半條手臂落在了地面上沉積多年的灰塵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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咩,我開始虐方氏了,先剁一隻手,你們還捂着月票不給麼?來吧,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