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數:3023
後來,她就帶着出宮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麼邪,竟然會答應了那樣荒唐的提議。等真正站在大街上,他像個剛剛被放出來的小鳥,覺得無比的快樂。
裴謝堂就像是那遛鳥的人,一舉一動都老道至極。
他看中了什麼,她討價還價,然後熟練的付錢;
他喜歡什麼,她總是能一眼就發現,領着他去更好的地方。
如果沒發生那件事,那一天,本該是他年少記憶裡最美好的日子。但那件事就這樣發生了,橫亙在兩人的記憶裡——不,確切的來說,是橫在他的心上,因爲後來,這件事就只有他一個人記得,她完全忘記了,好像沒發生過。
兩人從街頭玩到街尾,便遇到了裴擁俊。
裴擁俊管教女兒是很鬆弛,但還沒縱容到允許她帶着皇子私自出宮,裴擁俊雷霆之怒發作,就在大街上抽了她一頓鞭子。
她被打得笑臉發白,卻挺着腰板死死咬着牙:“我纔沒錯,五皇子本來就很孤單。我帶他出來,我一定會帶他回去的!”
“你還不認錯!”裴擁俊的鞭子落在她的背上,立即就抽破了衣衫:“你不要以爲我不敢打你!”
“你都打了,哪裡不敢!”她怒瞪着裴擁俊:“你們這些大人就是這樣自私,爲了自己的尊嚴權威,從來不把我們的感受放心上。哼,你打死我好啦,打死了我,你就沒女兒了,我就可以到地下跟我娘團聚。那時候我就告訴娘,是爹把我活生生打死的,他一點都不愛我,他只愛他的權利,只愛陛下!”
“你!”裴擁俊拿着鞭子指着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裴擁俊揚長而去。
裴謝堂後背上的衣衫微微浸血,小臉發白,被打得滿頭是汗,卻忍住了不哭:“一會兒我送你回去,你不許告訴其他人我捱了打。”
“可你在流血。”他看着透血的衣服,覺得天旋地轉。
她兇巴巴的威脅:“要你管!”
“我要回宮。”他沉默了一下,小聲說。
裴謝堂不準:“都說了帶你來玩,還沒玩多少地方呢,不準回去。”
“我要回宮!”他加重了語氣。
不能看着她因爲自己捱了打,他不敢繼續走下去了。
裴謝堂生氣了:“你回,回回回!誰願意管你!”
她抱住雙手,氣嘟嘟的站在旁邊,一聲不吭,不願意動,一副存了心不想理他的樣子。
他看了她好幾眼,街上的人很多,到處都是陌生的人,他實在是不明白到底應該怎麼走回去。但憑着記憶,模糊的記得應該是一路往北邊走。來的路上沒幾條岔口,他不難找,還真就扭頭走了。
但他沒找對路。
等他停下來時,眼前是一條沒有路的死巷子。他有點茫然的站着,一回頭,才發現不遠處有兩個男人正笑着對他指指點點。
心底有點怕,他上前想要問路,那兩人卻獰笑着撲了過來:“哪裡來的小麪糰子,長得真俊俏,陪我們玩玩?”
“放心,不會弄疼你的。乖一點呀!”
“看不出來,小傢伙挺有看頭!”
“老衛,你先上,小心點別弄死了!”
“啊——”
朱信之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從前聽宮人們講過,市井之中多的是流.氓鼠輩,有些下作的東西就偏愛長得好看的男孩子。他原本不信,這會兒卻真真切切的發生在自己的身上。這兩人噁心的脣不斷的親.吻他,他又怕又噁心,哇的哭了起來。
他們扒開他的褲子,他怕得渾身都戰慄了起來。
“救命——救命——”
他細細的哀求,只想有個人能來救自己。
那人壓.在他身上,他掙不脫,手忙腳亂中擡起那人的手重重咬了一口,咬得滿嘴腥甜,好像是血。
那人憤怒的一把甩開他:“好兔崽子,不識好歹!”
他的腦袋重重的撞在牆壁上,渾身都疼,一下子爬了起來,撈起自己的衣服往後縮去。男人扒着自己的手,左手鮮血淋漓,昂揚的堅.挺在他眼前晃動,他怕得要死,哆哆嗦嗦的說:“你滾開,滾開,我是皇子……”
“就是天王老子我都不怕。”男人猙獰的盯着他:“等會兒老子非拆了你不可!”
另一個男人沒上前,只笑着看那個男人:“連個小孩子都搞不定,你是不是不行?”
“給你看老子行不行!”男人被奚落,臉色難看得很,又要撲上來。
他驚得閉上了眼睛。
可是,久久沒有等到重量壓.在自己的身上,反而是有人悽慘的叫了一聲。
惶恐中,他聽見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色膽包天,我看你們是找死!”
一睜眼,方纔那個男人躺在他的腳邊,背上插着一把匕首。
裴謝堂站在他身側,將衣服丟給他:“穿上。不準哭!”
他才發現自己哭了。
他一生都沒有受過這樣的屈辱,哆哆嗦嗦着要穿衣服,可手抖得拿不穩,眼睛也被涌出來的淚水模糊了。裴謝堂走到躺着的男人身邊,一把將匕首拔了出來,鮮血浸潤了她的手掌,小小的手掌白皙又鮮紅,令人心悸。
“哪裡來的死丫頭!”活着的男人見自己的兄弟瞬間就成了刀下鬼,臉色都變了。
裴謝堂冷聲盯着他:“你今天站在這裡,看到了這些,你是自己死,還是我動手?”
“老子不死,先送你這個死丫頭下去陪我兄弟。”男人兇光畢露的撲了上來。
裴謝堂立即也上去打了起來。
她其實剛剛學武不久,武功並不高,方纔殺了那個人,不過是仗着這兩人沒有防備,突然從牆頭上跳下來才偷襲得手。
這男人雖然也不怎麼會武功,但終究力氣比她大了很多。兩人鬥了一小會兒,裴謝堂就落了下風,匕首被打落在他身側,人被按在地上,男人的一雙手死死的掐着她的脖子,冷笑着說:“老子看你也是個新鮮貨,送你下去跟我兄弟正好。”
裴謝堂在男人的身下動不得,一雙手努力去掰開,卻絲毫不能撼動。
不過眨眼間,她雙目漸漸突出,手中的力氣漸漸的沒了,軟軟的打在男人的身上。
她側頭看着自己,目光很是抱歉,帶着可憐兮兮的淚光。
突然,朱信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撿起地上的刀子,眼睛都不咋的插.進了男人的背上。用力之大,幾乎將男人的身子插了個對穿。
男人一口血噴在裴謝堂的臉上,倒地氣身亡。
裴謝堂乍然脫困,大口的吸氣後,蜷縮在地上咳成了一團。
他丟掉匕首,一時間連手都抖,光着身子跌坐在地上。
他殺人了。
她也殺人了。
那是兩人第一次見血腥。
可裴謝堂明顯比他冷靜太多,她生來大概就是做將軍的料,她緩了緩就用力拔出了刀子,將血跡在屍體上擦乾淨,又弄乾淨了自己的手掌後,蹙眉看着光溜溜的他,繃着臉給他穿衣服。他還沒回過來,身子都在抖,她穿上衣服,忽然抱了抱他,在他耳邊說:“不要怕,他們都死了。以後不會有人來傷害你,我會保護你,我死也會保護你的。”
她拉着離開那會兒,送他到了宮門口,轉身的時候,他才發現她的後背都被血濡溼了。
先是受了鞭傷,又被男人死死按在地上,她的傷口崩裂了。
他很震撼。
這之後,裴謝堂告假了,足足有二十多天都沒來國子監。她傷重至此,一度高燒不退,等她好起來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送他一份禮物。
是一把小匕首。
她看着他沒說話,默默的將匕首綁在他的小腿上。
他就懂了:她在內疚,內疚帶他出去,又將他丟在街上,讓他被人欺辱至此。他當時就將匕首拆了下來,丟進了錦鯉池。留着這個東西,就等於是日日夜夜提醒他,他曾經被人那般欺辱過?他很憤怒,甚至還帶了點怨恨,至此以後,他同她越發形同陌路。
但裴謝堂是真的說到做到,至此以後,她護着他,處處都護着。
這一護,直到她死。
這些年來,她不知道做過多少事情,他慢慢的發現,她對他的感覺變了。不單單是內疚,還多了點什麼。
比如那一年,她千里奔襲來救他。
比如有一年他的生辰,她從西北戰場上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過來,就爲了能親自送他禮物。
朱信之的這個夢,就停留在二十歲的那一年,停留在他及冠的那一天。
就是那一天,她對他說出了口:
“有我在一天,你的王妃不能是別人。”
“爲什麼?”他淡淡的笑,有點無所謂:“就因爲我的身子你見過?”
“信之!”她很怒,瞪着他:“你一定要說這些話來氣我嗎?”
他不說話。
如同每一次一樣都不說話,她也拿他沒有辦法,看了他許久後,她忽然伸出手來,輕輕的摸了摸他的臉頰。
她嘆氣:“信之,你別這樣。如今西北局勢不好,我這一次回來容易,下一次或許就不能及時來見你。如果有一天我死在戰場上,你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