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8-10-16 20:57:02字數:3074
一時間,滿朝文武倒有半數的人都跟着跪下請罪:“臣亦有罪!”
“臣有罪!”
“臣有罪!”
宣慶帝端坐在龍椅上,見狀漸漸的坐不住了,他緩慢的走下自己的王座,一步步走下臺階,站在了自己的兒子跟前。宣慶帝彎腰,雙手顯得十分沉重,用力握住朱信之的手臂,將朱信之從地上扶了起來:“朕犯下的錯,不需要朕的兒子來承擔。信之,這罵名不應你來揹負。”
“這是兒臣的心願。”朱信之看着他:“請父皇準允!”
“你可知道這樣的後果?”宣慶帝盯着他:“你還年輕,還有幾十年的路要走,等將來朕百年之後,又有誰來幫你免了這些苦楚?”
朱信之仍舊是固執的回答:“兒臣心甘情願,哪怕烈焰焚身,也絕不退縮。父皇,請成全了兒臣!”
他重新跪了下去。
宣慶帝目光復雜,看着他,第一次認識自己這個兒子一般,眼中盪漾出濃烈的疼惜和感動。自從燕走入宮,朱信之帶着燕走來爲裴謝堂喊冤,那時候,他也曾經如同滿朝文武一般,懷疑過自己這個兒子最終的目的。他設想過無數,這些天來,也一直在暗暗掙扎,甚至怨恨過朱信之,覺得因爲這個兒子,他一輩子的豐功偉績或許都會被這個案子淹沒。
可現在,什麼都沒變。
變的,是兒子永世的名聲。這污點是他替自己扛下來了!
宣慶帝鬆開手,心中翻江倒海一般難受,旁邊的太子、陳昭、陳珂卻將一切都看在了眼睛裡。
三人對視了一眼,陳昭點了點頭,陳珂立即站了出來,說道:“陛下,既然淮安王爺情願爲此事擔責,臣以爲,此舉妥當。”
“妥當?”這豈止是妥當二字?宣慶帝隱約有些怒火:“若淮安王爺擔了罪名是妥當,那太子也應擔責。身爲東宮太子,卻整日裡不思朝政,只知娛樂!太子,朕問你,你那東宮近來是怎麼一回事?太子妃都到中共中來哭了好幾次了。”
陳珂不開口還好,一開口,立即就被宣慶帝逮着了宣泄點,一陣怒罵。
太子臉色不愉:“太子妃入宮來哭過?”
“是啊。朕都遇見好幾次了,你連自己的東宮都鎮不住,其他的事情,朕也不指望你。”宣慶帝毫不留情。
太子忙壓住心頭不滿,謹慎的開口:“父皇,兒臣也願意替淮安王爺擔責。兒臣作爲東宮太子,未曾盡到指引,願意同淮安王爺一同受罰。”
“不用。”朱信之鎮定的聲音響了起來:“太子殿下是國之儲君,是國家未來的人心所向,這種罪責,由太子殿下承擔不合適。”
太子心頭稍稍好受了一些,但轉念一想,都是因爲朱信之,他才被宣慶帝責罵的,對朱信之開口又覺得惱怒非常,聽了這話,不但不委婉的推脫,反而立即說道:“父皇,信之方纔所言,兒臣認爲重了一些。依兒臣所見,收回封地即刻,褫奪封號就免了吧?信之多年爲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爲朝廷榜樣,若全擔了,難免會讓朝臣們寒了心腸。”
宣慶帝回到王座上,盯着他:“收回封地?”
“是。”太子肯定給的回:“如果還不能平息百姓心中痛恨,不如就明旨昭告天下,由信之將功補過,查明真相!”
“信之,你的意思呢?”宣慶帝沉吟了片刻,態度終於緩和下來。
朱信之點頭:“兒臣願意將功補過,查明真相。至於封地和封號,由父皇做主即可,兒臣並無異議。”
“好。那就這麼辦吧。”宣慶帝疲倦的揉着眉骨,靠在龍椅上,前所未有的憔悴:“至於泰安郡主,等真相大白時,再一併宣旨天下,還她清白吧。”
“陛下英明!”
朝臣們見事情已成定居,或多或少均有意見,但都不好再提,紛紛退回原位。
散了朝後,朝臣們陸陸續續的從正大光明殿出來,朱信之走在最後,蔡明和、謝遺江圍繞在他身邊,壓低了聲音說:“王爺,你太傻了!這樣的罪名,哪裡是能輕易擔下來的?王爺多年英明,煎熬了無數心血,就爲了這些逆臣,王爺就賠上了自己的一生,委實冤枉!”
“既是爲臣,當爲君分憂。”朱信之淡淡道:“蔡大人不用多說。”
“可是……”蔡明和不解:“王爺,明明有更好的選擇。”
“如今朝局不穩,北魏虎視眈眈,燕走回到東陸後,北魏必定會有所忌憚。拓跋錦這個人,膽子大,野心大,他不會甘心。快則一月,遲則兩月,他必定會打着清除叛徒的名義讓東陸將燕走交出來,朝廷爲了顯示招安的決心,定然不會照辦。屆時,拓跋錦絕對會以此爲藉口,攻打我北方。”朱信之輕笑道:“朝中需要團結安穩,若因害怕罵名,就讓天下百姓懷疑君王,不是真正的賢臣,也不是真正爲君分憂。”
“王爺。”謝遺江嘆了口氣:“若北方變故,你還能去西北嗎?”
“我不能去,東陸還有無數賢臣。”朱信之倒是看得很開:“大人不必擔憂。”
謝遺江和蔡明和便不好再說什麼。
幾人往前走着,中書侍郎喬嶽西迎面走來,見了朱信之後,行了個極爲正式的叩拜禮:“王爺請受喬某一拜!”
朱信之未曾避開,受了他這一禮。
喬嶽西站起來,極爲欽佩的道:“王爺是真正的國士,先前喬某誤會了王爺,多有得罪,還請王爺恕罪。”
“我已受了你的禮,兩清吧。”朱信之微微一笑:“只以後,喬侍郎應謹言慎行,陪伴君王側,決不能出現同樣的錯誤。”
喬嶽西認真的點頭:“喬某受教。”
他走後,蔡明和覺得奇怪:“王爺,喬嶽西怎麼了,爲何行如此大禮?”
朱信之就將先前喬嶽西多次追問他是否是因私心查裴謝堂的案子,屢次在朝廷和私下冒犯的事情說了。末了又道:“此人有擔當,知錯就改,真是社稷之幸。朝廷有蔡尚書、謝廷尉和喬侍郎這樣的人才,就算沒有我,也一定能繁榮昌盛,我很放心。”
蔡明和和謝遺江紛紛拱手:“殿下過獎!”
幾人一路出宮,說不完的知己話,明明是年齡跨度了很大的三個人,卻如同多年摯友,眼中只剩下家國,並無其他。
朱信之回到淮安王府,裴謝堂早已等不及迎了上來:“王爺,你這一去宮裡,真是去了好久。事情怎麼樣啦?”
“都辦妥了。”朱信之看着她,笑道:“等我再忙一段日子,我就可以在府中安心陪着你了。”
“我們不是還要去西北嗎?”裴謝堂不解。
朱信之的腳步一頓:“這些事情以後再說。”
裴謝堂心中立即涌起來一股強烈的不安,看着他:“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朱信之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成陰,往後恐怕要委屈了你。我不做淮安王爺,你跟着我,享受不到皇族帶給你的榮耀,也享受不到作爲王妃應有的禮遇了。”他緩了緩,繼續說:“泰安郡主一案,我審錯了,我應該爲她恕罪,所以,我向父皇請求,讓我來擔了這個罪責。父皇已經答應,褫奪我的封號,收回我的封地,往後,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不,比普通人還要不如。”他苦笑:“以後你能不出門,就儘量別出門吧。”
他很擔憂的看着她,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
裴謝堂已經整個兒的愣在了原地。
她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朱信之說的話。他說,他不做淮安王爺了,宣慶帝決定褫奪封號、收回封地,他要承擔起冤死了自己的罵名?
“這不公平。”裴謝堂搖頭,眼中一片空白:“王爺,害死她的人不是你,這對你不公平。”
“可她是我毒死的。”朱信之伸出手,“這雙手,曾經端給她毒酒。這雙手,曾經寫過將她定罪的文案。我必須爲此負責。”
他擡起眼眸,眼中有沉重,有掙扎:“成陰,你若不願意跟着我,我可準備一封休書,將你送回謝家。你不必跟着我吃苦。”
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緩慢。
裴謝堂越發呆愣,雙腳似乎生了根在地下,一動不動,像是牆面上風乾的泥土,任憑風吹雨打越發滄桑,她呆呆的重複:“你說什麼?”
“你放心,我休了你,你不會被天下人說三道四,只會有人說你做了個聰明的決定。”朱信之竟然還扯開嘴角笑了笑:“謝廷尉也不會怪罪你。”
“如果我不走呢?”裴謝堂輕聲問。
朱信之眼中剎那間春光炸裂:“那朱信之敢跟你保證,此生,我有的都是你的!”
都是你的!
裴謝堂含淚輕聲問:“都是我的,那你也是我的嗎?我去哪裡,你也跟着去哪裡,永遠不後悔嗎?”
“不後悔!”
“真的不後悔?哪怕我是要去地獄呢?”
“有你在的地方,沒有地獄。”他說。
裴謝堂看着他,極慢、極慢的笑了起來。她說:“我最難的時候你沒有拋棄我,王爺,你是個好人。可我不是,我是個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