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諾見葉氏沒有什麼事兒,心裡踏實了不少,對這出鬧劇沒什麼興趣,從她心裡來說如果打幾頓能給許老二一個教訓,讓他以後能安分守己的話,她肯定樂見其成。
山子本就是跟着許諾諾來的,見她都不過去插手,自然也樂得在旁邊看戲,雖然根本不知道前情,但幾個老孃們拉着許老二一邊打一邊罵,很快就讓山子把事情瞭解了個七七八八。
英子哄着眼紅從屋裡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山子和許諾諾,兩個人優哉遊哉地在門口陰涼處站着,許諾諾一臉似笑非笑的神色,山子雖然表情嚴肅,但雙手交疊在胸前,儼然一副看熱鬧的架勢,不時還偏頭跟許諾諾說幾句什麼。
自家在村裡已經丟了大人,如今打成這樣還被山子看了個正着,英子本來就是個心氣兒高的,從小她就是許家模樣生得最好的女孩兒,當初虎子還沒夭折的時候,自家一兒一女,讓多少人羨慕不已,連許老太太都對自家兩個孩子疼愛有加。
後來雖然虎子沒有享福的命,小小年紀就沒了,但英子的生活也還是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甚至可以說,因爲沒了兒子,李氏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女兒身上,看着女兒出落的一天比一天漂亮,更是憋着勁兒要讓女兒嫁個好人家,哪怕不能幫襯家裡,好歹能讓閨女過上好日子,她以後出去腰桿兒也硬實。
本來李氏再次懷孕,大家又都說肯定是個兒子,許老太太和許老二都對她多加呵護,讓英子也跟着水漲船高,得了不少的好處,可誰知道事情急轉直下,不過才幾天的功夫,就鬧成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七夕本來就是女兒節,雖說村子裡沒有城裡熱鬧,但是幾個相熟的小姐妹結伴乞巧、拜月什麼的,還是每年都會有的慣例,今年因爲許老二鬧出的醜事,村裡各家都叮囑了女兒,不許他們跟英子走得太近,所以今年七夕,居然沒有一個人來找英子一起去小聚。
昨晚爲了這件事,英子已經蒙着被子哭了半宿,早晨起來眼睛紅腫,剛打了井水準備敷了一下眼睛,家門就被人撞開了,姥爺姥娘領着幾個姨和舅舅,罵罵咧咧地就衝了進來,不多時就打成了一鍋粥。
英子不管怎麼樣都還是個孩子,這些接二連三的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此時發現家裡這些醜態,全都被山子看了個正着,她只覺頭“嗡”地一聲就癱倒在地。
“英子姐!”許諾諾聽到她身體落地的聲音,循聲看過來嚇了一跳,趕緊繞過正在打架的人,上前扶起英子,用力地掐着她的人中,並且不住喚道,“英子姐,你醒醒,快醒醒……”
英子本來就缺乏睡眠,剛又受了比較大的刺激,此時暈過去完全沒了反應。
“你們別打了,先顧着點兒還活着的人行麼?”許諾諾衝院子裡打在一處的人高聲喊道,但是她的聲音哪裡壓得住那麼多人的聲音,完全就被掩蓋住了。
許諾諾沒法子,只好讓山子幫忙去請大夫,自己喊着葉氏幫忙,把英子搭進屋裡,連拖帶抱地讓她在炕上躺好,又用力掐了幾下人中,總算把人先弄醒了。
英子睜眼看到許諾諾,眼神裡透出嫉恨,裝作自己還不清醒的樣子,擡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許諾諾沒有防備,“啪”地被她一巴掌扇在臉上,卻也看到了她眼裡瞬間閃過的神色,不想慣着她的臭毛病,擡手啪啪兩巴掌,打在英子的臉上,嘴裡還喚道:“英子姐,你醒醒啊,你別嚇我啊!已經去請大夫了,你快醒醒啊!”
英子被氣得眼前發黑,想起身打還回來,卻被許諾諾一把按住了肩膀,聽到她說:“英子姐,你好生躺着,大夫馬上就來了。”
正說着話,大夫就已經被葉氏領進屋來了。
“大夫,你快看看,我姐剛纔暈過去了,我掐了半天人中她都沒反應,我最後在她臉頰上打了兩下,她才醒過來。”許諾諾揚聲對大夫說。
大夫上前翻了翻英子的眼皮,又摸了摸脈,居然還衝許諾諾讚許地點點頭說:“小姑娘年紀不大,處事倒是周到得很,拍打面部有怡神醒腦的作用,還可調護五官,下次遇到這種情況,還可以拍打頭部,也能夠清腦爽神,起到讓病人儘快清醒的效果。
英子聽了大夫的話,雙眼一翻,氣得差點兒再暈過去。
許諾諾也沒想到大夫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但她自然知道順杆兒爬的道理,連連點頭說:“原來是這樣,我以前只是看到別人這樣做,剛纔被嚇壞了就學着試試,沒想到還真有效果的,您說的我記下了,以後再遇到這樣的情形,肯定就知道怎麼做了。”
大夫這些天總往許家跑,給許老太太和許老二看病,還給陳氏和李氏診脈,所以也大致知道家裡的情況,又給英子摸了摸脈,看了看她的舌苔,起身擦着手說:“你姐沒什麼大礙,就是精神有些疲憊,又一時間氣血上涌,才導致了血脈閉塞,一時間沒了知覺,也用不着抓什麼藥了,好生歇着,別思慮過多才是正經。”
許諾諾聽着外面的響動,心道好生歇着也就罷了,至於思慮過多,家裡出了這樣的事兒,還真不是說不想就能不去想的。
大夫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考慮片刻提筆道:“我給開一副安神的藥,藥量不重,但是對她是足夠用了,不用多服,隔天睡前吃一副,連吃三副看看情況。”
“多謝大夫了。”許諾諾謝過大夫,拿着方子去隔壁找陳氏拿錢。
陳氏頭上綁着布條,眼睛紅腫地躺在炕上,聽了許諾諾的話,失控地抓起炕邊的碗,用力砸向牆上,尖聲嚷道:“找我要什麼錢,我哪裡有錢!我自己都要死了,我還管得了誰,滾,都給我滾!”
李氏孃家在許家鬧了大半日,最後把李氏接回了孃家,還從老許家硬是要走了兩吊錢,說是給李氏補身子用。
許老二之前的傷還沒好,又被按着一頓撓打,整個人癱軟在炕上,起都起不來身了,臉上左一條右一道的都是撓痕,頭髮也不知被誰揪下去了幾縷,整個人狼狽不堪。
英子索性就說自己不舒服起不來身,躺在西屋不肯出去。
家裡兩個都躺下起不來,總得有人照顧着才行,但這種情況總不好讓媳婦上前,沒法子,許老太太只能讓許老四和玲子過來照顧。
許老四和玲子對二哥也是一肚子的氣,最近這兩天的事兒,弄得家裡雞犬不寧不說,讓整個村子都在看笑話,李氏孃家那邊還不知道鬧成什麼樣子,自家說不定早就隔窗吹喇叭,名聲在外了。
兩個人都是要說親的年紀,家裡人的名聲如何,對他們的前途的影響有多大,別人不說他們自己心裡也是有數的,但是看到許老二趴在炕上,悽悽慘慘的樣子,一肚子的火氣又不知道該怎麼發作纔好,真是又心疼又恨得牙根癢癢。
七夕過後沒幾日就是立秋,立秋是個重要的農時,俗話說,立秋開頭坐一坐,來年春天要捱餓,一到立秋,各家各戶都開始爲秋收的忙碌做好準備。
在鄉下,立秋同時也是個不大不小的節日,一般來說,不管家裡條件如何,這天總會盡量弄幾個硬菜來吃,俗話管這叫貼秋膘,以彌補一下苦夏掉的膘,也有着對秋收寄予的希望,覺得立秋這日吃得好一些,寓意着家裡能過一個肥年。
許老頭是個要面子的人,以往這種日子,都肯定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弄幾個硬菜然後在院子裡擺上兩桌。
吃飯的時候偶爾有鄉親從門口路過,聽到人家誇一聲:“呦,老許,家裡日子過得不錯啊!多貼點兒秋膘!”許老頭就能高興得多喝小半壺酒。
但是今年立秋,家裡是半點兒錢都拿不出來,之前找葉氏孃家借錢都還沒借到,這回被李家逼着找鄉親東拼西湊地借了兩吊錢,老許頭的臉丟了個精光,更沒心思過什麼立秋,提前就放了話,說今年立秋各過各的,愛幹啥幹啥。
東北冷得早,一過立秋,早晚的天兒就涼下來了,晌午的時候太陽升高了,纔會讓人覺得有些熱。
立秋這天早晨,葉氏把家裡人都叫起來,抓了一把赤小豆,大人拿十四個,小孩子給七個,還必須得面衝西站着,用井水服下去,說是這樣可以保證一秋不犯痢疾。
許諾諾聞言很是無語,在她看來,用生井水吃生豆子,反倒是容易得病的,平時她都是把井水沉澱一夜,第二天早晨煮開後晾涼,然後讓家裡人喝,如今在她的影響下,連以前一直不習慣的許老三都已經不喝生水了。
不過這也是鄉下的習俗,她看葉氏十分相信的樣子,就也沒有多說什麼,聽話地喝了下去。
許老三從倉房裡拿出鉤秤,一端搭在杖子上,然後叫叫許諾諾和桃子分別過去,雙手抓着秤桿上的鐵鉤子,雙腳離地秤一下體重。
許諾諾個子比去年高了不少,現在已經快要到葉氏的肩膀那麼高了,但是重量幾乎沒漲太多,到現在也不過才四十二斤。
桃子跟去年相比個子長的不多,比別人家五歲的孩子差不多矮了半頭,稱了一下體重,居然還不到二十五斤。
葉氏伸手捏捏許諾諾的胳膊,又去捏腰間,平時天天看着還不覺得,如今一秤重量,才發現兩個女兒居然都這樣瘦。
許諾諾被她捏得發癢,笑着躲到許老三身後,喘着氣說:“娘,你別亂捏,癢死了。”
“你怎麼光長個子也不長肉呢!”葉氏嘆了口氣,“還是咱家吃的太差了,你們姐倆兒都太缺嘴了。”
“這跟吃的有啥關係,該胖的人,喝口涼水都照樣長肉,咱家現在能吃飽穿暖,已經很好了。”許諾諾安慰葉氏道,“今天不是貼秋膘麼,多割點兒肉吃頓好的。”
許老三把兩個小的抱出來,分別稱了稱體重,鎖兒已經三個半月,十二斤掛零,不胖不瘦倒也正好,栗子才兩個多月,卻已經十斤出頭,小胳膊小腿兒都圓滾滾的。
許諾諾見狀摟着葉氏的胳膊說:“娘,我說什麼來着,吃得都是一樣的東西,你看鎖兒和栗子,所以根本不是吃的東西的事兒!”
葉氏忍不住笑,卻又有些擔心地說:“這要是反一反多好,男孩兒生得壯一些沒關係,女孩兒若是太胖了可怎麼好。”
“哎呦我的親孃誒!”許諾諾無奈地說,“你看,胖了你要擔心,瘦了你也要擔心,栗子纔多大,大不了以後你餓着點兒她不就得了。”
“正長身子能怎麼能餓着。”葉氏忍不住嗔道。
“娘,你就會瞎操心。”許諾諾把葉氏推到許老三面前,笑着說,“爹,你給我娘也過過秤兒。”
許老三也湊趣對葉氏道:“你自己抓着,我給你稱稱。”
“去去!”葉氏微紅着臉,伸手推開許老三,“孩子鬧你也跟着裹亂,還不趕緊收拾了進屋吃飯。”
吃過早飯,許老三下地幹活兒去了,葉氏在家準備晌午飯,難得各家單獨過立秋,雖說現在家裡事情太多不好弄得太張羅,但做兩個葷菜給大人孩子解解饞,肚子裡添點兒油水還是要的。
許諾諾跟山子約好在山裡碰面,吃完早飯就揹着揹筐出門去了。
葉氏趁早去村裡屠戶家割肉,前頭也已經排了好幾個人了,她見前頭的人都不太熟,就只點頭打了個招呼,便過去排在隊尾。
前頭幾個老孃們看到葉氏來了,就湊過去問:“諾諾娘,昨個兒你們家裡鬧得那樣,今個兒還一起過立秋啊?”
另一個捂嘴假笑地說:“哎,要我說你們家心也真寬,聽說還找人借了不少錢,還有心思買肉吃。”
葉氏聞言面色赧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蹭了蹭腳尖,雙手用力地抓着籃子,恨不得轉身走了,但想到男人和孩子平時都吃不到什麼好東西,好容易能貼補貼補,總不能因爲被人嘲笑幾句就不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