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當老爺子進入祠堂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幕。
而當他的目光觸及到許文空,身子猛地一震,是他還是儘量穩住了自己的身形,緩緩坐上了主位,其他的一些當事人這纔敢坐下來,審訊便從這時開始……
“發生了什麼事?”老爺子在沉寂了一段時間之後,終於開了口,但是他的眼睛卻固執地看向了許文空,甚至都沒有看跪在地上的許文成一眼,顯然是讓許文空答話。
許文成見到這一幕,眼神灰敗了下來,心更是狠狠地一顫,本來想要爭辯的話也自此嚥了下去。
而許文空卻沒有看着老爺子,只是將目光投向了祠堂一處黑暗的角落,靜靜地將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我本不是許家之人,但是今日之事卻與許家有着諸多瓜葛,所以晚輩在此斗膽要求許家還我一家一個公道!”
許文空這麼說着,許府老爺子的眼中卻是閃過一絲痛苦,而其他人也沒有料到許文空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也跟着一愣一愣的,神色複雜了起來。
而其他主事人也知道先前許文空被趕出許府的消息,便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讓許文空繼續說下去。
許文空的聲音中透着無盡的悲涼,他只是狠狠的握緊了自己的手心,也不管痛還是不痛,只是緊緊地握着,因爲此時身外任何的痛都比不上他心中的痛,他的許依依,也許就在他站在這裡和這些無情之人爭辯之時便已離他而去了。
這個認識,讓許文空突然悶得無法呼吸,他想要狠狠地奔回去抱住自己的女兒,跟她說爹爹很愛她,但是他卻不能,他既然是許依依的爹爹,是清雅的夫君,那麼他便要肩負起整個家庭的責任,所以現在他不能走,哪怕他再擔心,再思念也無法離去。
所以許文空此時是痛不欲生的。
他狠狠地擡起了頭將目光投向了屋頂,只是不想讓這屋中任何一人見到他的脆弱。
深吸了一口氣,許文空才緩緩說道:“今日,在我正在院中鋤草的時候,許文成一家來到了我的家裡,他們萬般羞辱我自是不用說,但是我要說的是……”說到這裡,許文空狠狠地吸了幾口氣,但是還是說不下去,只能拼命地眨着眼睛,但眼淚還是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這一幕讓在場幾乎所有的人的心都爲之一怔,他們已經記不起許文空上一次哭泣是在什麼時候了,只是現在看到,卻覺得無限的悲涼。
“文空。”老爺子悶悶的喊了出聲。
而許文空卻隨着這一聲叫喊身子一震,狠狠地擦乾了自己的淚,他仍舊看着屋頂絕望地說道:“我要說的便是……是……”許文空狠狠地一咬嘴脣,血順着嘴角流了下來,可是他卻絲毫都不在乎,而是將心中要說的話終於說了出來,“他!許生害死了我的許依依!”
許文空的這句話一說出來頓時震驚了所有人。而許生的身子也是猛地一抖,窩在路孃的懷裡,臉色一陣蒼白。
而許文空卻顧不得這麼多,一把拖起了許生對着大家吼道:“就是他,就是他這個殺人犯害死了我的許依依,我現在就要求你們許家給我一個公平的交代!”
許文空這麼說着,可是祠堂裡邊卻靜了下來,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誰也不知道應該要說些什麼。
而許文空的心卻隨着這一份死寂一點一點枯寂了下去,他擡頭一一看過坐在主位上的主事人,然後又看了看站在旁邊注視着他的所有人,突然放聲大笑,“好!果真是好,你們這裡所有的人一個個將我逼到了絕路還不算,現在還要來害死我的許依依,你們果真是好的,我真是恨我生到了這樣一個家庭,恨我竟然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許文空這麼吼着,就將握在手中的棍子往自己身上招呼了去。
而祠堂所有人都被他這個舉動嚇了一大跳。老爺子更是猛地站了起來,“你給我住手!給我住手!”他這麼吼着,可是許文空卻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失去許依依的痛讓他身心俱疲,而在來祠堂之前他的心中還是帶着一絲希望的,心中希望於曾經的那些叔叔伯伯們,也許他們會還給自己一個公道,可是剛纔祠堂中的沉默卻成了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最終還是沒有敵過他們的無情,他最終還是太過於天真!
這麼一想,許文空便只覺得曾經那三十多年只不過是一個笑話,自己一直活在別人僞裝的美好中,卻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背後的冷漠以及無情。
所以,許文空如今需要一些疼痛來讓他保持冷靜,他需要疼痛來讓他認清這裡的每一個人。
可是旁人卻不允許他這麼做。
老爺子一吼出來,很快便有下人趕到了許文空的身邊將他手中的棍子多了去。
許文空原本在與許文成一家磨耗的時候便已經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如今再被幾人捉住了手腳,那更是半分都動彈不得,所以他手中的棍子毫無疑問被奪了去,可是瘋狂也隨之停了下來,眼中只剩下死寂。
“文空?許文空!”老爺子擔憂地喊着,其他幾位叔叔伯伯此時也圍了上來,想要看看許文空目前的狀況,可是許文空卻似乎什麼都聽不見了似的,完全失去了反應。
“現在該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怎麼會就弄成了這個樣子?”其中一位主事人這麼說着,可是卻沒有誰能夠回答他的話。
而老爺子的神色卻突然出現了一抹決絕,“你們把許生那個兔崽子給我綁起來。”老爺子這麼說着,卻是讓在場的所有人又都怔了一下,當然這其中不包括許文空。
而許文成和路娘卻慌張了起來,許文成趕緊拉住了老爺子的褲腳,“爹爹,不……不要,您要綁就綁孩兒好了,不要綁許生,他還小……還什麼都不知道。”
許文成這麼哀求着,路娘也爬了過來,哭着求道:“公公,你不要傷害許生,他是我們的命、根、子啊,您怎麼能夠這麼對他呢?您要罰就罰我好了,我……我願意代替許生受到任何的懲罰,公公,您就放過許生吧!公公!”
許文成和路娘哭成了一片,可是老爺子的面上卻沒有半分的憐惜,他還是讓人動手綁了許生。
而這時許文空的一個叔叔許意景站了出來,他將老爺子拉到了一旁,然後勸說了起來,“家主,您看,這事情要是放在其他孩子身上,您這樣做我沒有什麼異議,但是您要知道那個許依依不過是一個癡傻的孩子,爲了她,這麼做……值得嗎?”
一句值得嗎,在老爺子的心頭反覆盪漾。
而許文空聽到這句話,卻突然渾身卻顫抖了起來,彷彿再次有了心神一般,他緩緩轉過了身子,眼睛通紅地看着自己的那位長輩,話還沒說出口,血已經從口中噴涌而出。
而這一次他再也沒有站起來,只是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許文空的昏迷顯然嚇壞了在場所有的人,不管是曾經恨他的,還是憐惜他的,如今都顧不上了,只得急急忙忙地去請大夫過來,給許文空看病。
而許文空在病中迷迷糊糊的,只覺得自己的人生無望,前景一片淒涼,更加不肯醒過來,只想着就這麼去了罷。
但是,突然一個小小的身影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裡,那個小小的身影就是許依依,他最疼愛,也是最憐惜的許依依。
“許依依!”許文空在夢中呼喊着,可是許依依卻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流淚,什麼話都沒有說。
“許依依,你怎麼了?你怎麼哭了?”許文空焦急地問着,想要撲過去將許依依擁進懷裡,可是許依依的身影卻越來越淡,等到她的身子幾乎變得透明的時候,許依依那帶着童真的聲音才緩緩傳了過來,“爹爹,你不要哭,許依依這就要走了,可是孃親還在,爹爹你要好好待她,也要好好照顧你自己,你……能夠答應許依依麼?”
許依依這麼悲涼地問着,許文空感覺自己的心都碎了,他趕緊點了點頭,想要伸手去擁抱自己的孩子,但是雙手就這麼穿過了許依依的身子,然後許依依在他的面前完全消失不見,留下的只不過是前一秒虛幻的夢影。
“不……!”許文空傷心欲絕地呼喊着,可是許依依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而守在他旁邊的人聽到他這麼悲痛的喊聲,也不由得流淚。
其實這許府裡邊還是有人真心疼愛着許文空的,先不說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奶媽,就是許家老爺子也一直將他疼在手心裡。
但是如今的事情演變成了這樣,他們即使再疼,也不能在人前表露出來。故而,奶媽便藉由照顧許文空的機會,才能在他昏迷的期間好好再看他幾眼。看看他的眼睛鼻子,看看他這段時間到底是胖了還是瘦了,看看他的一切的一切,總之有那麼多的看不完,也有那麼多的心痛。
本想着,今日能夠看看文空,奶媽的心裡便放心了。
可是卻沒有想到,如今看到許文空這麼悲傷的樣子,奶媽的心中反而更加難受。
她一直都覺得這件事情是許府對不起文空這個孩子,但是她人微言輕,再加上文空那幾兄妹個個都有了自己的小算盤,所以即便他們知道有些事情並非文空一個人的錯,但是他們還是要將他這個替罪羔羊給攆出去。
這樣的事實怎麼會不讓奶媽心疼這個她從小看到大的孩子?
只是心疼又怎麼樣?自己是許府府上的下人,哪怕再想跟着文空去,也是無法脫離許家的,而文空這個孩子一向倔強,他既然說了請辭的話,那肯定是打算一輩子都不回來的,這一次要不是許依依那孩子出了這樣的事情,恐怕奶媽這一生便再也見不到文空這孩子了。
還有清雅,那個女人,一直都陪伴在文空的身邊,奶媽知道她對文空有多愛,但是如今他們唯一的女兒竟然遭遇不測,這要讓這兩個人怎麼去承受?
奶媽自己的孩子是在戰亂中失去了的,所以她明白這種痛,但她到底還是挺了過來,但是如今看着許文空的模樣,奶媽心中卻在擔心,他恐怕是挺不過去了。
想到這裡,奶媽就急了。
在她的心裡,許文空就像她的孩子一樣,見到許文空有了一丁半點的不如意,她都要心疼好一會兒,如今面對許文空的絕望與悲痛,那就更加。
所以奶媽坐在許文空的牀邊,心疼地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地禱告:“許依依丫頭,奶媽知道你一定聽得到,也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所以,奶媽什麼都不求,只求你保佑你的爹爹平安無事,保佑你和你們全家都能夠幸福。”
奶媽一遍遍地這麼說着,而許文空緊皺的眉頭也漸漸平緩了下來,奶媽見了,心中寬慰了一點,然後默默地看着許文空的手出神。
她記得文空這孩子的手從來都是細細嫩嫩的,一點繭子都沒有,可是如今才一天不見,這孩子的手便遍佈了細細小小的傷痕,這讓奶媽又忍不住落下淚來,“文空,我的孩子,你到底是受了怎樣的苦,纔會被他們逼到如此地步?文空!”
奶媽的淚落在了許文空的手背上,許文空似乎有所感應一般,模模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奶媽見了,心中一喜,“文空,你……你醒了?”
許文空雖然還有點弄不清楚情況,但是見到奶媽他心中還是歡喜的,只是一見到奶媽臉上的淚,還有憶起剛纔的事情,許文空的心不由得又揪疼了起來。
“奶媽!”許文空喊了一聲,奶媽卻是摸着他的頭,柔聲說道:“奶媽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知道,這段時間我的文空受了委屈了,你怪不怪奶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