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不遵(二更)

陳素看着那道放在茶几上那道明黃色的聖旨,腰板一下子就挺了起來,對着那小內侍吩咐道:“小杜子,進……”

他的話戛然而止,只見一衆王府侍衛們分成兩列從王府內走出,一個個都是身材高大,動作矯健,步履更是整齊一致,如一杆杆長槍般釘在地上,氣勢凜然。

順着這些王府侍衛往裡看去,一輛朱輪車正朝府外駛來,朱輪車旁,一襲月白道袍的顧玦騎在一匹四蹄雪白的黑馬上,緩緩地踱了出來。

“……”陳素覺得有些不對,與馬車外的陸思驥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趕緊在小內侍攙扶下下了馬車,三步並作兩步地攔到了顧玦的馬前。

“宸王殿下,”陳素草草地拱手行了禮,手裡捧着那道聖旨,理所當然地說道,“皇上有旨,宸王府窩藏朝廷欽犯,命錦衣衛搜查王府。”

他的神色間帶了幾分倨傲。

不遠處的陸思驥也慢悠悠地策馬而來,與馬背上的顧玦四目對視,抓着繮繩抱拳見禮,“王爺別來無恙,我們錦衣衛也是奉命行事,若是今日有得罪之處,還請王爺海涵。”

他身後的一衆錦衣衛一個個虎視眈眈,只等着陸思驥一聲號令,他們就會如狼似虎地衝進宸王府。

“搜府?”馬上的顧玦目光清冷地掃視着陳素與陸思驥,那雙狹長幽深的眼眸中波瀾不興,彷彿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

他勾了下薄脣,笑了。

那抹笑極清,極淺,自有一股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沉穩自若。

他輕輕淡淡地說道:“那本王就等着了。”

什麼意思?!陳素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心頭又驚又慌,難道宸王府真要抗旨不成!

就在這時,程林華帶着四個王府親衛也邁出了正門的門檻,笑呵呵地說道:“陳公公,你攔着我們王爺和王妃是什麼道理!”

程林華不等陳素回答,就對着身後的親衛道:“這麼擠,這麼亂,王爺還怎麼走,還不趕緊‘清道’!”

所謂“清道”,清的當然是攔路的陳素。

陳素彷彿被人在臉上打了一巴掌似的,臉疼得很。

這些宸王府的親衛可不會對陳素客氣,動作粗魯地把人給“請”開了,把陳素駕得雙腳離了地,腋下也上臂都像是被鐵鉗鉗住似的痛。

“陳公公!”小內侍驚呼了一聲,卻也不敢去跟宸王府的人動手。

擋路的人沒了,顧玦低頭對着馬車裡的楚千塵道:“我們走吧。”

楚千塵愉快地笑。

嗯,我們走吧!

一車一馬很快駛出了王府大門。

“宸王殿下!”

陸思驥策馬調轉了方向,不死心地試圖叫住顧玦。

他帶來的錦衣衛聞聲而動,拉了拉馬繩,想要去攔顧玦,然而,他們的馬才踱了那麼一下,就見那些王府的侍衛們直接拔刀,“錚”的一聲,一把把長刀都被拔出了一段,露出一部分寒光閃閃的刀刃,在陽光下閃爍着尤爲刺眼的光芒。

宸王府用的這些侍衛不同於普通的侍衛,他們全都是戰場上退下來的,全都是北地軍中的精銳,個個都有以一敵十之能。

當他們有意釋放殺氣時,周圍的空氣霎時一冷,彷彿一言不合就會血濺當場。

那些錦衣衛被他們的氣勢鎮住了,全都沒敢再動。

空氣彷彿凝滯。

見狀,陳素跺了跺腳,尖着嗓子喊道:“攔下!還不給咱家把宸王攔下!”

錦衣衛全去看陸思驥的臉色,誰也沒敢動。

攔下?!陸思驥的臉色又沉了三分,眼神幽深異常,變幻莫測。

今天他們錦衣衛要是敢攔,這些王府侍衛就敢讓自己沒命!

陳素心裡暗罵錦衣衛沒用。

在他不甘的目光中,顧玦與楚千塵的車馬沿着寬闊的街道漸行漸遠,直到完全看不到了。

當兩人的車馬來到了南辰街時,顧玦就讓車伕停了馬車,他自己也下了馬,與楚千塵沿着南辰街步行。

黑馬絕影和琥珀默默地跟在兩人身後,保持四五步的距離。

南辰街上,兩邊各式各樣的招牌林立,酒樓、茶館、點心鋪子、布莊、雜貨鋪子等等,還有路邊的各種攤販叫喊着攬客,十分熱鬧。

街上人來人往,男女老少,形形色色的人都有,顧玦與楚千塵經過之處,難免引來不少驚豔的目光。

看出這是一對新婚的小夫妻,就有嘴甜的貨郎熱情地上前攬客,賣脂粉、賣手帕荷包、賣瓜果點心……應有盡有。

楚千塵只是掃了一眼,目光全然沒多留戀,她更好奇的是——

“王……”

“王”字纔出口,她又覺得在外面叫王爺不太合適,於是擡手輕輕捏住他寬大的袖子,晃了晃,“你要帶我去哪兒?”

楚千塵一雙鳳眸睜得大大的,貓兒般通透的瞳孔寫滿了好奇與期待。

顧玦差點沒伸手揉了一下她的頭頂,答非所問:“九遐。”

楚千塵眨了眨眼。

她當然知道九遐是顧玦的字,只不過除了宗室中的平輩子弟外,罕少有人這麼稱呼他罷了,更多的時候他不是顧九遐,而是宸王。

楚千塵還從來沒這麼叫過顧玦,前世,她通常喚他王爺,出門在外時,就叫他公子。

可是現在,叫他公子似乎又不太對。

所以……

楚千塵的腦子裡有些混亂,就在這時,旁邊響起了一個熱情洪亮的吆喝聲:“賣糖畫了!”

糖畫?!楚千塵下意識就看了過去,路邊一個五十來歲、臉上佈滿皺紋的小販就坐在一把小杌子上,前方是畫糖畫的木箱,一股糖汁特有的香甜味撲鼻而來。

楚千塵早就過了熱愛糖果的年紀,只不過糖畫恰好喚起了她一些前世的回憶。

顧玦一直有注意楚千塵的目光,之前別的東西,她都沒有多看,唯有這糖畫令她流連再三,就對那畫糖畫的小販道:“給我們畫一個。”

小販見生意上門,樂了,笑呵呵地問道:“公子,夫人,想畫什麼?”

馬都喜歡吃糖,一聞到糖香,連性情穩重的絕影都不想走了,恢恢地叫了兩聲。

楚千塵下意識地答道:“畫馬吧。”

絕影愉快地甩着馬尾巴。

小販的手藝十分嫺熟,三兩下就以褐色的糖汁畫好了一匹英姿颯爽的駿馬,動作如行雲流水,看得一旁一些小童都捨不得眨眼了。

“兩個銅板。”小販用竹籤串起了糖畫,遞向楚千塵。

顧玦從袖袋中摸出了四個銅板,準確地丟進了一旁的罐子裡,咣噹幾聲。對於這些靠小手藝的手藝人來說,這聲音極其悅耳,小販連聲道謝。

楚千塵拿着糖畫,美滋滋地往前走去。

後方的琥珀看看那個錢罐子,又看看前方的顧玦,驚訝不已:方纔她是打算上前替王爺王妃給錢的,就怕王爺摸出個碎銀子來讓人找錢。

結果,王爺瞧着一派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但其實還挺懂世俗的人情世故的。

於是,琥珀又默默地拉大了她與前面這兩位的距離,覺得還是讓兩個主子自己玩的好,她還是少湊到他們跟前去礙眼了。

楚千塵拿着手裡的糖畫,沒有吃,只是美滋滋地看着,脣角彎如新月。

前世,王爺把她撿回去的那天,那時的她茫然無措,呆滯地跟着王爺下了幾局棋,就跟着王爺走了,路上,王爺給她買了一個糖畫。

那時候也像剛纔一樣,絕影也在,它叫了兩聲,王爺就讓對方畫了一匹馬。

前世那個糖畫到底什麼樣子,她早就不記得了,這也全然不重要。

楚千塵笑得更愉悅了,面色微酡,嬌美得好似一朵粉蓮。

“這麼高興?”顧玦有些驚訝她會這麼開心,他的心情也跟着變得愉悅起來。這丫頭還真是好哄。

“嗯!”楚千塵連連點頭,又嬌又憨,又軟又糯,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

她想着顧玦今天特意帶了銅板在身上,明白了。

原來王爺是專門帶她出來逛街的呀。

楚千塵一下子改了態度,不像之前那般對着周圍的店鋪、攤位毫不在意,一會兒買些瓜果,一會兒買些帕子荷包,一會兒買個小燈籠,沒一會兒,絕影的背上就大包小包地背了不少東西。

楚千塵笑眯眯地哄着絕影:“絕影,待會兒我給你買糖吃,前面就是糖霜記了,那裡的糖最好吃了,你肯定喜歡。”

絕影傲氣地甩了下腦袋,似乎不屑理會楚千塵。

楚千塵全然沒有一點受挫感,反而笑了。

這時,顧玦停下了腳步,也順手拉住了楚千塵的手,“到了。”

楚千塵這才把注意力從絕影身上移開,目光順着顧玦的視線一看,一塊大大的招牌映入眼簾,上面赫然寫着“多寶齋”三個大字。

楚千塵自然是知道多寶齋的,這是京城中最有名的四大銀樓之一。

楚千塵問道:“王……你來打首飾嗎?”

顧玦糾正道:“九遐。”

楚千塵神情微妙地垂下了眸子。

以字稱謂對方,代表着禮貌,在平輩之間,出於對對方的尊敬,時常以稱字的居多,可是讓她稱呼王爺的字,她總有種不敬的感覺。

顧玦也沒與她僵持,拉着她的手進了多寶齋。至於琥珀和絕影,留在銀樓外人眼瞪馬眼。

來迎客的夥計恰好聽到了兩人的對話,笑呵呵地說着:“王公子,王夫人,裡面請。”

楚千塵:“……”

楚千塵清晰地聽到她身旁的顧玦低笑了一聲,連他的手指似乎都笑得顫了顫。

他低頭看着她道:“王夫人,走吧。”

顧玦拉着楚千塵的手進了銀樓,沿着樓梯上了二樓。

掌櫃的看到了他,笑得殷勤極了,熱情地說道:“顧公子,公子打的首飾都好了,就等公子過來驗貨了。這位是尊夫人吧?兩位果然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

“……”夥計愣了愣,心道:這位公子不是姓王嗎?

楚千塵傻乎乎地問道:“你給我訂的嗎?”

顧玦頷首。

上個月進宮時,太后特意叮囑了他一番,教他要怎麼哄小姑娘開心,讓他去京中最好的銀樓訂首飾。

雖然以顧玦的身份,其實可以讓人直接把首飾送進王府裡,楚千塵想挑多少挑多少,但太后語重心長地又訓了他一番:

“這是心意,讓人把首飾送來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和你親自去銀樓訂的首飾可不一樣!”

“而且,之前給你媳婦的聘禮都是由內務府準備的,下定什麼的,你也全都沒管,你是男子,娶媳婦可不能這麼偷懶,該給的聘禮都該補上纔是。”

顧玦也覺得太后說得不錯,這門婚事確實是委屈了楚千塵良多。

所以,在三朝回門後,他就親自來了一趟多寶齋,讓掌櫃拿了些首飾的圖紙給他,又按着他的心意改了改,令他們打了幾套頭面。他留了王府隔壁的地址,昨天多寶齋的人就去那裡傳話,說首飾好了。

他看今天有時間,就帶楚千塵過來看首飾了。

掌櫃的立刻就讓幾個夥計拿了幾個托盤出來,每個托盤上鋪着紅絲絨布,布上擺着金項圈、耳璫、手鐲、珠花、玉佩、戒子等等的各種首飾,珠光寶氣。

琥珀安頓好了馬,恰在這時上了二樓,覺得自己簡直快要被閃瞎眼了。

顧玦問道:“喜歡嗎?看看還有哪裡要改的……”

“喜歡。”楚千塵忙不迭地點頭。

她當然喜歡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比這一屋子的珠寶還要璀璨明亮,一旁的夥計幾乎看呆了眼。

看着她愉快的樣子,顧玦的眼眸又柔和了幾分。

兩人言笑晏晏,而皇宮中的皇帝心情卻不太好,御書房內,有種風雨欲來的凝重與壓抑。

錦衣衛的孔副指揮使正在御書房裡稟報着:“皇上,宸王把陸指揮使和陳公公撂在了王府外,自己帶着王妃出門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孔副指揮使低着頭,完全不敢去看御案後的皇帝,汗如雨下。

這件差事實在是不好辦。

顧玦和楚千塵走後,無論是陳素,還是陸思驥都沒膽子強闖王府,局勢就僵持住了,陸思驥走不了,就打發他進宮回稟皇帝。

“啪!”

皇帝的手重重地拍在了預案上,震得案上的文房四寶都顫了一顫。

旁邊的倪公公也垂着臉,默不作聲,暗自慶幸今天去王府傳旨的人不是自己。

皇帝臉色鐵青,怒斥道:“好大的膽子,顧玦簡直就是目無君上!!”

本來,因爲範延之從教坊司逃跑,皇帝已經很不爽了,這範家自詡清流,對他這個皇帝也如此不敬,他就想看看他們家唯一的子嗣淪落塵埃,任人踐踏,可是這範延之居然還敢逃!

今天要不是顧玦的人刻意阻撓,錦衣衛又怎麼會抓不到範延之!

皇帝的面色越來越難看,陰沉得要滴出墨來。

他其實也沒覺得是顧玦的人救走了範延之,畢竟顧玦一向親武將而遠文官……又或者,顧玦這一次蓄意阻攔錦衣衛捉拿範延之是有討好文官的意思?!

無論到底是誰救走了範延之,今天顧玦的人膽敢在大庭廣衆下阻撓錦衣衛辦事,分明就是有心當衆打他這個皇帝的臉。

他今天要是不還擊,朝野上下只會覺得他是怕了顧玦。

錦衣衛抄家誰人不懼上幾分,可到了顧玦這裡,竟然如此囂張,把錦衣衛晾在了宸王府門口。

京中那麼雙眼睛盯着錦衣衛與宸王府,恐怕現在已經有不少府邸都知道了,都等着看他這個皇帝下一步怎麼走呢。

這麼下去,他堂堂大齊天子可就成了一個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