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堂高點明燭,蠟淚一滴滴的從那燭臺爬過,慢慢的沿着鎏金的銅管爬了下來,等着冷卻,便成了各色各樣的形狀,如飛鳥,如花草,與那暗金色的銅管相映成趣。高懸着的燈盞與立在角落裡的幾盞銅燈相互交映,一片暖黃的顏色將內室點染得有幾分溫馨而寧靜。可那燈影投在柳老夫人的臉上,卻有着不愉快的神色。
“老大媳婦竟然跑了?”她喃喃自語着:“爲何就這般沒聲沒響的走了?究竟去了哪裡?”
曼珠低聲勸說着:“老夫人,大夫人定然是做下了虧心事兒,所以才走了的。她走了也好,以後就沒有人再來搗亂了,日子也就風平浪靜了。”
柳老夫人皺了皺眉頭:“若是這樣也就好了,我就怕到時候她的大兒子回京以後,少不得又要去將她找回來。”
柳大夫人手段委實厲害,大房的兩位公子兩位小姐都是她一人所出,她在這柳府也算是樹大根深,斷斷乎沒有這般年紀還被休棄的道理。
曼珠聽了也是犯愁,大公子回來與五公子一道要去尋了母親回來,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兒,更何況大小姐是郡王妃,若是回孃家省親,都見不着自己母親,那又怎麼好說呢。
主僕兩人正在竊竊私語,就聽外邊一陣腳步聲,擡頭一看,原來是明媚帶着玉梨過來了。
“媚丫頭,這個時候怎麼過來了?”柳老夫人裝出沒事人的模樣,朝明媚點了點頭:“你是來問英王妃的事情?”
明媚點了點頭:“可不是這件事兒掛心?”
“我今日去了高府,高老夫人去天門寺了,等她回來以後再說。”柳老夫人笑着拉住明媚的手道:“媚丫頭,你是最機靈不過的,就連祖母你都能收服,還怕英王妃不成?”
明媚沒有出聲,這婆媳關係自古以來就是個難題,和善的婆婆還好說,若是那刁鑽些的,與自己媳婦真是勢如水火。雖然明媚瞧着英王妃的面相不算太尖酸,可瞧着小性子還是有的,由不得她覺得需要提防一二。
柳老夫人說替她去問問情況,現兒卻沒得消息,讓她好拿一陣惆悵。這英親王府瞧着富貴華麗,可裡邊卻有一種暗流激涌,讓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應付。望向柳老夫人,明媚微微一笑:“還不是祖母寬容我?若是換了英王妃,不是她自己家裡的人,她又如何肯來這般寬容我?”
“可不是這樣?”柳老夫人也頗有感嘆的點了點頭:“媚丫頭,你自己心裡知道便好。”
明媚笑了笑:“祖母,不管這麼多,我先給你來把個平安脈。”
柳老夫人點了點頭:“有了你在府裡,心裡踏實多了。”
“祖母,你身子很好,可是前日我給祖父把脈以後,覺得他需得好好調養纔是。這朝堂事情衆多,他年紀又大了,無論如何也該要致仕了。”明媚早兩日給柳老太爺把脈,發現柳老太爺身子很不好,就如一部用舊的機器,裡邊的零件全壞了。
柳老太爺現在也快七十了。按着大陳人的平均壽命來說,已經算是高壽了,可他這般年紀,卻依舊還在朝堂上供職,明媚真是擔心他哪日會忽然發病。
“我也勸你祖父致仕,可他就是不聽,說要拼到你父親挪到正二品再說。”柳老夫人嘆了一口氣:“這正二品與正三品雖然只差兩級,可又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爬得上去?”
這可真是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正三品的侍郎,還兼任兩部侍郎,已經是很難得了,爲何一定要爬上正二品?正二品與正三品真有這麼大的差別?明媚望着柳老夫人那一臉擔心的神色,笑着安慰她道:“祖母,不打緊的,你多多勸說祖父少操心就是。”
柳老夫人眼神裡出現了一種悵惘的神色:“你說得是。”
她年輕時分不懂事,一心戀着自己的表哥,甚至還想着要與他去私奔,等着到了自己這個年紀,回首往事,才發現原來柳老太爺是真心對她好。他比她要大十多歲,因此格外寵愛她,家中的後院全部交給她,有時還與她商議外邊的事情。
她說的話,他都聽,唯有在致仕這件事情上卻沒有讓步。
她也知道,他是在扛着柳氏一府,想要將他們的孩子柳元久提拔得更高一些,可現在聽着明媚這般說,柳老夫人隱隱有些擔心,還不知道柳老太爺的身子能不能支撐得住。
晚上明媚才與柳老夫人說起這朝堂之事,第二日柳元久卻帶了聖旨回府,徐炆玔代徐熙提拔了他,讓他做了正二品的尚書。
柳老夫人得了這個消息很是高興,笑眯眯的望着自己的兒子道:“元久,你才三十四歲便做到了正二品的尚書,這在大陳可是頭一份兒!”
柳元久有些侷促不安,朝柳老夫人笑了笑:“不過只是機緣巧合罷了。”
昨晚吏部尚書忽然得了急病,今日他本來想支撐着來上朝,無奈全身都不能動彈,於是請人代他上了個奏摺給徐炆玔,想請兩個月假。
徐炆玔仔細問過他的病情,得知那尚書大人已經癱瘓,臉上變色:“李大人實在是心繫大陳,這種精神實在讓人敬佩!只是身子要緊,如何能因爲朝堂裡的事情耽誤了養病?”
當即撥了一萬兩銀子給那尚書大人送了過去,請內侍安撫他,好生養病,等病好了,能上朝了,他自然會再重新安排他一個職位。那位李大人聽了這話,心裡知道徐炆玔是樂得趕緊安排自己的人手,只能躺在牀上謝恩,沒有半點辦法,只能埋怨自這身子不爭氣,怎麼忽然就得了這般重病。
將李大人安撫好了,徐炆玔馬上下旨將柳元久提拔,做了吏部尚書,戶部那邊依舊兼任侍郎之職。這旨意一下,大殿上頓時譁然,不少人羨慕的望着柳元久,只是感嘆他官運亨通,從正四品到正二品,竟然只用了一年時間,這簡直便是平步青雲。
“還不是有柳太傅在?”有人竊竊私語:“大樹下邊好乘涼。”
“你想要乘涼也得先去找棵大樹!”旁邊的人望了望頭髮鬍子皆白的柳老太爺,低聲道:“我估摸着太傅大人該快要致仕了,這是太子殿下想要安撫柳家,纔給了這個提拔。”
議論歸議論,總之柳元久搖身一變,連升了兩級,常服也換了補子。
柳老夫人自然也不管旁人是怎麼議論的,只是拉着自己兒子的手笑得眉眼都聚在了一處:“元久,還不是你學問好,太子殿下看中了你的人才!”瞥了一眼柳老太爺:“老爺,你說等着元久到了正二品,你就致仕,這下可算是滿足了你的心願。”
柳老太爺呵呵一笑:“你彆着急,明年開春我自然便會上辭呈了。”
柳老夫人望望夫君,又看看兒子,再瞧着一屋子的孫子孫女,笑得很是舒暢:“咱們柳家也算得上是百年富貴了。”
明媚坐在玉瑞堂裡,笑着與柳老夫人打趣說話,她瞧着現在這華堂裡可真是花團錦簇一般,遠遠的瞧着那真是富貴錦繡。可只有湊到近前去才知道這富貴錦繡裡邊卻透出一點點晦暗來。
百年富貴算是長久的,可任何一個家族都難得有持續的風光。柳家從文宗起便開始在朝堂上擔任重要的職位,到現在差不多八十多年了。柳老夫人的百年富貴,自然是將柳元久以後的幾十年也算在裡邊。
這伴君如伴虎,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凡事都會有興盛期,也會有衰敗期,世世代代的富貴是不可能有的,雖然大家都在追求,但誰又能保證這繁華似錦持續延綿?秦始皇給自己取名爲始皇帝,就是希望他的王朝永遠傳承下去,萬年基業堅如磐石,可結果卻只到了二世,秦朝就被顛覆了。
《紅樓夢》裡那四大家族這般榮華富貴,白玉爲堂金作馬,一碟子菜都要幾十兩銀子才能做得出來。吃穿用度極盡享受,可到最後也是忽喇喇似大廈傾,飛鳥盡投林,落了個白茫茫好乾淨。
明媚靜靜的坐在那裡,望着四周幾位堂姐妹頭上釵環閃閃發亮,與玉瑞堂裡的金銀器具交相輝映,一點點亮光投在地上,就如金星一般在飛舞着。她有些出神,忽然就覺玉梨在輕輕推她,擡頭一看,柳老夫人有幾分焦急的望着她:“媚丫頭,快給你祖父再把脈看看,他說有些不舒服。”
答應了一聲,趕緊走過去給柳老太爺把脈,血脈有些梗阻,明媚皺了皺眉頭,這是典型的高血壓症狀,遇着了刺激,血壓升高,血管壁增厚,有些地方窄小,血流過不去。
“祖父,你現在是不是頭痛,胸口悶,眼前有些發花,看不清人?”明媚小心翼翼的發問,一邊查看着柳老太爺的臉色。
“確實如此。”柳老太爺摸了摸胸口:“這地方堵得慌。”
明媚仔細又把了一次脈,暗暗嘆了一口氣,柳老太爺不僅是高血壓,還有心臟病,這可都是要休養的病,哪能還在朝堂裡憂國憂民。“祖父,你該好好休息幾日,若是不靜心休養,只怕會更嚴重。”
柳老夫人望了望柳老太爺,有幾分關切:“老爺,你便聽媚丫頭的話,在府中好好休養幾日罷,也耽擱不了什麼事情。”
“太子殿下的冊封儀式就在幾日之後,我如何能在府裡休養?”柳老太爺擺了擺手:“我不過就是這一陣子忽然覺得心慌氣悶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見着柳老太爺這般堅持,明媚也沒有法子,只好讓曼珠去取了文房四寶過來:“我給祖父開個方子,每日兩服藥,可不能少用。”
柳老太爺點了點頭:“這個我自然省得,十丫頭,你便開藥方罷。”
明媚仔細想了想,給柳老太爺開了張方子,全是軟化血管,降低血壓的那些藥物,只盼望沒有什麼大事讓柳老太爺操心,能好好的過了年前這些日子。她偷眼望了望柳老太爺,臉上有着紅潤,若不是學醫之人,定然會以爲柳老太爺精神健旺,其實這種紅色就是不正常之處,說明血流已經上涌至頭部,若不控制,血管爆裂,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玉瑞堂上難得有今日這麼多人,不僅僅只有女眷,府上的男子都陸陸續續的來了,明媚開完藥方以後,才掃視到柳明卿站在那裡,一雙眼睛望着自己,似乎頗有深意。
明媚心中一驚,瞧着他柳明卿眼中的那神色,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趕緊扯了個故障從玉瑞堂裡走了出來。
剛剛出了主院的門,就聽着身後傳來腳步聲,站定身子回頭一看,果然是柳明卿追了過來:“十妹妹,我有個糟糕的事兒要告訴你。”
“什麼事情?”明媚見他臉色不大好,也有幾分焦急:“是不是關於喬景鉉的?”
“是。”柳明卿訝異的望了明媚一眼,她怎麼就知道自己要說的是喬景鉉的事情?真真是聰明伶俐,聞絃歌而知雅意。
“喬景鉉,他……怎麼了?”明媚見着柳明卿那模樣,不由得也有幾分心驚:“他沒出什麼事情罷?”
“剛剛他與郭小九比試,郭小九不小心用刀子劃傷了他的胳膊。”柳明卿說得又急又快:“你這裡有沒有好些的金瘡藥?我拿了過去給他用。”
明媚聽了皺了皺眉頭:“有沒有止血?”
“喊了個大夫過來看了,給他止了血,用了藥,可郭小九一直叫說十妹妹的藥合用一些,讓我過來討些。”柳明卿也顧不上在原地說話,飛快的往青蓮院那邊走了去:“十妹妹,快些給我點,郭小九還怕英王妃知道呢。”
玉梨聽了急得直跺腳,一溜煙兒跑了回去:“我這就去拿。”
“那傷口有很深?”明媚也是心疼,郭慶雲這不長眼睛的,分明是比試着玩,怎麼好在喬景鉉胳膊上劃口子?她望了望柳明卿:“我想過去瞧瞧。”
“你和景鉉現在是未婚夫妻,怎麼能見面?”柳明卿擺了擺手:“傷口不深,你便放心罷,給我些合用的金瘡藥便好。”
這十二月的園子一片灰暗,明媚在裡頭走着,心中焦急,望着往前更是灰撲撲的一片。喬景鉉,喬景鉉,她不住的低聲喊着這個名字,你可不能有什麼事情。
直到見着玉梨的身影,明媚這才放下心來。見着玉梨手中託着兩種藥,明媚抿嘴一笑,玉梨可是把她最好的藥都給拿出來了,有一瓶是黑玉斷續膏,那可是斷骨重生的,喬景鉉這點小傷口,應該用不着。
但是不管怎麼樣,都讓柳明卿拿着給喬景鉉去用,只希望他能早早恢復。明媚將藥交到柳明卿手中,交代了一番用法,這才站在那裡見着他飛快的往前邊去了,淡藍色的錦袍被北風吹了起來,就如一雙蝴蝶的翅膀,振翅欲飛。
柳明卿拿了藥直奔英親王府,門房認識他,笑着迎了上來:“柳五公子安好。”
扔給門房一塊碎銀子,柳明卿把繮繩交到他手上:“幫我去繫好了,我去找你們家世子有事,馬上就會出來。”
門房點頭哈腰的將馬牽到一旁,就見着柳明卿飛快的奔了進去,一眨眼便不見了身影。他嘀嘀咕咕道:“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麼事情,跑得這般快。”
柳明卿踩着青石小徑走得飛快,到了主院那邊稍微放輕了腳步,唯恐被英王妃聽見響動。沿着主院的院牆往前邊走,再過兩條路邊是勁鬆院了。柳明卿急急忙忙往前邊趕着,瞧見了勁鬆院的院牆,心中正在高興,忽然就見前邊有幾個人影,仔細一打量,從那穿着打扮來看,該是英王妃。
放慢了腳步跟在後頭,柳明卿心中有幾分焦急,英王妃爲何跑到勁鬆院這邊來了?難道是有人走漏風聲去告知了英王妃?正在想着,就見英王妃轉過臉來,一臉嚴肅的望着他:“柳五公子,你也來了?”
柳明卿沒得法子,只能硬着頭皮走了上去:“王妃安好。”
“聽說你們在一起比武操練,鉉兒受傷了?”英王妃的臉上結了一層寒霜,望着站在面前的柳明卿,氣不打一處來。喬景鉉受了傷,竟然不告訴自己,還叫下人們都閉嘴,若不是那香筆還算是忠心耿耿,偷偷跑過來報信,自己還被他們矇在鼓裡!
柳明卿尷尬的笑了笑:“王妃,那傷勢不重,景鉉不讓我們說。”
“哼,傷勢不重?”英王妃瞟了一眼他手裡拿着的東西:“那你這是拿着什麼?”
柳明卿下意識想將手藏到背後,可他發現這一切都已經遲了,英王妃已經注意到他手裡拿着的瓶瓶罐罐,即便他不說,英王妃也能猜到,那肯定是給喬景鉉治傷的藥。他咧嘴朝英王妃笑了笑:“王妃既然都知道了,那還用問?”
英王妃輕輕哼了一聲,轉身就往勁鬆院裡走,柳明卿見事情已經被英王妃知曉,也不再掩飾,緊緊的跟了上去。
喬景鉉坐在內室裡邊,屋子裡溫暖如春,暖爐裡燃燒着銀霜炭,正在畢畢剝剝的響着,紅紅的火星字濺了起來,又很快落回了木炭上邊,“啪”的一聲響,只餘下灰白的粉末。喬景鉉坐在椅子上邊,衣裳褪去,露住了一條胳膊來,那胳膊上頭纏着白色的布條,上邊還有隱隱的血跡,就如一朵殷紅的花。
“鉉兒,你這是怎麼了?”英王妃一步跨了進去,見着喬景鉉胳膊上纏着的那白色布條,眼前便有些發暈:“怎麼會這般模樣了?”
喬景鉉滿不在乎的回答了一句:“我與小九比試,收勢的時候沒有注意到,胳膊拉過了小九的刀刃,劃傷了。”
“擺刀刃劃傷了?”英王妃驚叫了起來,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郭慶雲,臉色黑黑:“小九,你怎麼就這般不小心!”
郭慶雲大大咧咧道:“姨母,這比試的時候總免不了會受傷,表哥這傷不算重,沒傷到骨頭就沒事,你也別太擔心了,過不了兩日就好了。”
“沒傷到骨頭就沒事?”英王妃全身打着哆嗦:“小九,你說得可真是輕巧!”
郭慶雲聳了聳肩肩膀:“姨母,未必還要我往嚴重的情況說?你豈不是會更擔心了?我這只是實話實說,你真不用擔心,練武之人,這種磕磕碰碰很正常。”
“練武之人,練武之人!你又算什麼練武之人!”英王妃的臉色鐵青,指着郭慶雲便罵了起來:“小九,你是個女孩子家,就該在閨閣裡坐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學點女紅針黹,學些打理家中中饋,哪有像你這樣的人,到處亂跑?還舞槍弄棒的,沒由得讓你母親擔心!我看你這模樣,京城裡可是沒有人敢娶你回府了,你還是去西北尋個夫婿纔是。”
郭慶雲聽了這話。“騰”的一聲跳了起來,憤憤不平道:“姨母,我嫁不出去,可跟你沒有關係,我可不能被你這般指着鼻子罵!”
“更我沒有關係?”英王妃冷笑了一聲:“早幾個月你母親還寫信給我,要親上加親呢,如何沒有關係?不過瞧你這般野蠻,我也不敢聘了你回來給鉉兒做媳婦,哪怕是做側妃,你都不夠格!”
“要我嫁表哥?”郭慶雲瞪着眼睛瞧了喬景鉉一眼:“我纔不要嫁他。”
“我還不想要他娶了你呢!”英王妃冷笑:“京城裡沒有人想要的,難道我英親王府還要娶了回來?讓別人看笑話不成?”
“英王妃,你這話便說錯了!”柳明卿在旁邊見着郭慶雲氣得滿臉通紅,趕緊上前一步,拉住了郭慶雲的手:“我很樂意娶郭小姐。”
英王妃張大了嘴巴,望着柳明卿與郭慶雲十指交握:“你們、你們兩人……”
被柳明卿拉着手,郭慶雲的怒氣忽然間便不翼而飛了,她朝英王妃哈哈一笑,點了點頭:“姨母,我還真該感謝你纔是,你這一通胡言亂語,將柳小五的真心話給逼出來了。”轉臉望向柳明卿,郭慶雲滿臉得意之色:“柳小五,你是不是很久之前便喜歡我了?”
柳明卿很無奈的點了點頭:“是,我喜歡你很久了。”
郭慶雲笑着擰了柳明卿的臉一把:“那你還藏着掖着,讓我不住的猜想,該用什麼法子逼你說句真心話。”
英王妃在旁邊瞧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噯喲喲,這可真不害臊,小九,柳五公子,你們兩人快些給我出去,別將我的景鉉帶壞了!”
郭慶雲白了英王妃一眼:“我表哥哪用得着我來帶壞他,分明是他帶壞了我!他在柳十面前那般伏低做小,我可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一個老婆奴!”
柳明卿上前一步,將兩瓶藥擺到桌子上邊,別有深意的望了喬景鉉一眼:“景鉉,這是我給你求來的靈丹妙藥,那黑玉斷續膏是外服的,還有白瓷瓶裡的藥口服。”
喬景鉉看了看那兩個瓶子,知道柳明卿是回柳府去找明媚了,心中暖洋洋的一片:“我知道了。”
郭慶雲朝喬景鉉扮了一個鬼臉,拉住柳明卿就往外邊走:“柳小五,你跟我出去比試比試,然後咱們再去張福記用飯,好不好?”
柳明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喜歡上了郭慶雲,只是方纔他見英王妃罵郭慶雲,罵得那般咄咄逼人,他便覺得很是難過。他一點也不想見着郭慶雲被人欺負,即便是英王妃,那也不行!所以他一時情急,衝口便說出了“我娶郭小姐”的話來。
等到心情平靜些,他忽然又有幾分迷惘,都說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兒母親都不知道去了哪裡,自己又去找誰來商議親事?和父親去說,他肯定不會管這些事情的,因爲父親從來便是將親事劃作後院之事,他認爲該是由女子來打理的。
母親沒有在,打理大房的是那黎姨娘,自己總不至於去找一個姨娘來商談自己的親事罷?一想到這處,柳明卿忽然就覺得頭大如鬥,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郭慶雲見着柳明卿出了勁鬆院便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湊了上來道:“柳小五,你怎麼是這樣一副模樣?難道你後悔了?”
“後悔什麼?”柳明卿望了她一眼,見她滿臉笑嘻嘻的,似乎在與自己開玩笑,輕輕的吁了一口氣:“我纔沒有後悔呢。”
“那就好。”郭慶雲笑逐顏開,拉住柳明卿的胳膊用力的晃了幾下,表達自己的高興之意。方纔雖然她笑着問柳明卿是否後悔了,心裡可是在不停的打着鼓,生怕柳明卿點頭說他後悔了,那自己可真是出了大丑。
柳明卿的胳膊被郭慶雲甩得生痛,他揉了揉胳膊,皺着眉頭望了望郭慶雲:“郭小九,你力氣可真大。”
“力氣不大一點不行啊,柳十有不少瓶瓶罐罐,能對付我那表哥。以後你有什麼事情不合我心意了,我只能用武力來對付你!”郭慶雲伸出拳頭晃了晃:“柳小五,你怕不怕?”
“我……”柳明卿很是無語,點了點頭:“我怕,行了吧?”
郭慶雲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講道理的,只要你不是揹着我做壞事,我輕易不會用拳頭。”
“什麼叫做壞事?”柳明卿擺出了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來。
“例如說納妾、睡通房、到青樓去喝花酒、狎妓,統統都不可以!”郭慶雲小手一揮,將柳明卿捉到自己面前來一些:“你這一輩子,只能有我這個女人,若是讓我知道你有了二心……”
柳明卿激靈靈打了一個寒顫,想到了那光祿寺卿府裡的左二公子,趕緊笑着點頭道:“原來這些便叫做壞事?我原本就不打算做這些壞事的。”父親納的幾個姨娘,都被母親給弄死了,柳明卿真不希望見着自己府裡也出現這樣的情況。姨娘有什麼好的?有了郭慶雲一個就很難對付的,還要納那些姨娘到後院做什麼?
“咦,柳小五,你可要說到做到!”郭慶雲很是歡喜,拉了柳明卿就往外走,全然忘記了剛剛她將喬景鉉拉了一刀的事情:“咱們去跑馬場騎馬去。”
英王妃望着郭慶雲與柳明卿的背影,氣得身子都在發顫,香筆趕緊給英王妃端上一盞茶來:“王妃,你先喝口茶壓壓驚。”
“真是氣死我了。”英王妃捧着茶,格外的氣憤:“竟然敢和我頂嘴,目無尊長!”她緩緩的喝了一口茶,茶水很是清澄,還帶着幾分甘甜,這讓她總算是覺得舒服了些。擡頭瞥了一眼香筆,見她垂手站在那裡,十分的恭順,眼睛有幾分關切的望着喬景鉉的傷口,心中不由得有幾分明瞭,看起來這個丫鬟可是貼心貼意的對着鉉兒好呢。
“鉉兒,你好好養傷,這些日子便不用出去了。”英王妃慢慢悠悠喝完了那盞茶,扶着寶珠的手總了過去,仔細查看了一回,見着那傷勢確實不算重,這才放下心來。
“母親,怎麼能不出去,再過幾日便是太子殿下冊封大典了。”喬景鉉無奈的笑了笑,這兩日可真是關鍵時刻,他正帶着人馬在暗地裡準備,就等着那一日與那徐玟琛一較高下,在這種時刻,如何能不出去?
“你……”英王妃見喬景鉉不聽勸告,又生了氣:“總之,你就得呆在院子裡!我吩咐門房不放你出去!”
喬景鉉笑嘻嘻的望着英王妃,沒有說話,母親難道是氣糊塗了不成?莫非她忘記了自己自幼習武,這英親王府的院牆如何能將他攔住?自己想要出去,那還不是一句話?飛身躍過院牆便是了。
英王妃見着喬景鉉那副神色,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扶了寶珠的手便往外走:“寶珠,咱們回去。”
“兒子恭送母親!”喬景鉉笑着站了起來,大步走到了英王妃身後,扶住了英王妃的領一條胳膊。英王妃白了他一眼,用力一甩衣袖:“外邊冷,你還不進屋子裡邊去呆着?”見着喬景鉉的衣袖掉下來一半,英王妃心中便覺得很是心疼,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沒捨得彈他一指頭,現在倒好,胳膊上包紮着布條兒,上邊還滲着血珠子!
回到主院大堂,英王妃便覺全身都難受,一會兒嫌着暖盆裡的火不夠大,一會兒又覺得門簾薄了些,有風灌了進來。寶珠被英王妃支使得團團轉,忙了這裡忙那裡,可英王妃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寶珠苦笑一聲,英王妃肯定還是爲着世子爺的事情,覺得有些新奇不平呢。她也不便說話,只能老老實實照着英王妃的吩咐,添了些銀霜炭到暖盆裡邊,又拿了銀叉子將木炭撥開些,露出了一個空心,得了空氣進去,那木炭便燒得更旺了,暖烘烘的一團,藍色的火苗舔着黑色的木炭,到了下邊,紅通通的一片。
“哎呀,肯定是這樣!”英王妃忽然叫了一聲,一擡手,衣袖從桌子上掃了過去,將桌上的一個粉彩茶盞掃到了地上,就聽“咣噹”一聲,那茶盞摔得四分五裂,一塊塊瓷片躺在水磨地面上,就如一隻只彩色的船。
見着那茶盞的碎片,英王妃臉色一變,這打破茶盞可真是不吉利,在大陳,打破茶盞意味着有可能宅子裡頭會死人。她盯着那破碎的茶盞片,心裡忽然便想起那日柳大夫人與她說過的話來。
“我那十侄女與貴府喬世子八字不合,她有剋夫之命。”那句話冰涼的從心底裡浮現出來,讓英王妃猛的打了個寒顫。
難怪自己覺得有哪些地方不對勁,原來就是這般不對勁的!英王妃跌坐回到椅子上邊,眼前一片發花,額頭上有着汗水涔涔,不住的滴落了下來。
她緊緊的抓住了自己的一角衣裳,想到了今日的事情,喬景鉉不是第一次與郭慶雲較量了,爲何忽然會被郭慶雲劃傷了胳膊?她望着寶珠跪在地上,手裡拿着帕子慢慢將那些瓷片掃攏來,心中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慌。
自從遇到了這位柳府十小姐,鉉兒就沒有一日通順日子好過。被皇上連續革職,又自己跑去了玉門關,還爲着柳明媚與自己起了爭執:非她不娶、即便剋夫也要娶她!然後現在又受了傷……
英王妃的眼睛轉了又轉,心裡頭有說不出的恐慌,肯定是這樣的,就是那個柳府十小姐剋夫,這纔會將自己的鉉兒克成了這副模樣!它騰的一聲坐正了身子,朝寶珠喊了一聲:“你且把手頭上的事情放下,快些去城外的三清觀請那位德清道長來府上一趟!”
寶珠有些莫名其妙,望了望英王妃,還是恭順的爬了起來,應聲出去了。
英王妃望了望一地碎片,不住喃喃自語:“難道這真是鉉兒的劫難不成?不行,不行,我怎麼樣也阻止這事情的發生!”
三清觀是京城裡有名的道觀,香火鼎盛。觀主德清道長是一位得道之人,大家都傳聞這位道長能驅邪捉鬼,還會替人看相算命,很是厲害。英王妃心裡合計着,段監正收了柳府的銀子,自然不會再來給自家改姻緣,只能請旁的神通人士來看看了。
不多久就來了一位老道士,鬚眉皆白,帶着幾位小道童,在寶珠的指引下走了進來。門簾兒被丫鬟高高擎起,門簾下的寒風鑽了進來,將那道士的袍袖吹得鼓了起來,配着他雪白的眉毛鬍鬚,看着倒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
“貧道稽首,無量壽佛!”德清道長朝英王妃行了一禮,心中暗自高興,英親王府可是有錢的主子,自己這般來一通,還不知道能賺到多少銀子。
“道長請坐。”英王妃微微頜首,讓寶珠給德清道長上茶:“今日請道長來,是有一事相求的,還望道長施法術替我化劫。”
“化劫?”德清道長皺了皺眉頭:“不知道王妃有何吩咐?”
“這有一張八字,道長且看看究竟如何?”英王妃沒敢拿出喬景鉉的八字出來,只是拿了明媚的八字庚帖給那德清道長。
德清道長瞧着那是一張大紅庚帖,心中便猜測着該是與英親王府議親的某位小姐的,他拿了一看,頓時覺得眼前發花,這八字他可實在看不懂,透着些古怪,一時間臉色凝重了起來,拿了庚帖在手,好半日沉吟不語。
英王妃瞧着德清道長的臉色,心中登時透亮,不消說這柳家十小姐的八字肯定是有問題,那德清道長看出來,卻不願意說出口來。她笑着和顏悅色道:“道長,這八字如何?”
“這八字……”德清道長吞吞吐吐道:“不好說、不能說!”
這八字上頭透着的古怪,他怎麼也看不清楚,似乎是個死人八字,可上邊又透着活氣,還有些富貴氣息,如何會有這般蹊蹺的事兒,他給人算命看相這麼多年,卻還從未見到過這種奇怪的八字。
“是不是剋夫?”英王妃追問了一聲:“道長但說無妨。”
德清道長嘆了一口氣,若這是個死人八字,但又透着活氣,肯定是被人改了命,那人定然是自己得罪不起的高人,自己如何敢對這八字說三道四?他恭恭敬敬將八字遞了回去,對英王妃稽首道:“貧道給英親王府驅邪一番罷。”
設起神壇香案,德清道長在院子裡上躥下跳搖着鈴兒,舞着桃木劍胡亂弄了幾下,接着燒了幾張符籙,將那些灰末子和一碗清水混到一起交給寶珠:“若是府中有人帶血光之災,將這個給他服了,不出幾日便會好了。”
英王妃見着德清道長真是料事如神,心中不由得有幾分驚訝,回想着他對那八字三緘其口,肯定柳家十小姐這八字是有問題的,她扶着門站在那裡,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