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慧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脖子那處,有一塊殷紅的血跡,瞧着就如一朵豔色的梅花,開得格外燦爛。她得眼睛睜得大大的,沒有合上,遠遠的看着似乎她依舊是活着的,只是神色有些僵硬。
玉瑞慶瑞堂裡一片混亂,畢竟是當衆死了個人,自然都會有些手足無措。
丫鬟婆子們站在自己主子旁邊,瞪眼瞧着那地上的柳明慧,誰也不敢上前,只是在那裡瞧着,柳明嫺膽子小,已經拿了帕子掩面哭了起來:“祖母,我怕……”
柳老夫人厲聲喝道:“金花媽媽,快些叫人把六姑娘擡到外邊去,還未出閣便過世了,還是自盡而亡,真是大不孝,也不用舉辦什麼追思儀式,速速買口棺木回來,明日便葬去柳氏墳地裡罷。”
明媚見着幾個婆子走上前去,七手八腳的把柳明慧擡了出去,又有婆子拿了抹布在擦拭地上沾着的血跡,心裡不由一陣感嘆,柳明慧是屬於“自作孽,不可活”罷?連老天爺都看不過眼,在她跌倒的時候,自己把簪子扎進了自己的喉嚨。
她也曾聽柳明欣說過柳明慧的一些事情,柳明慧的姨娘得寵些,自小她便心高氣傲,只將自己當嫡出的小姐一般看待,對柳明慧不是出言諷刺便是設計陷害她,讓她得柳二夫人得訓斥。自己回京城一年,也見識過柳明慧的飛揚跋扈,只是以前見她對柳明欣與三房幾個庶女打壓,沒敢欺負到自己身上來。
後來自從與英親王府議親以後,柳明慧的身份發生改變,她從庶女變成了嫡出的小姐,更加驕傲了些,心也大了,那陣子柳明欣回府給柳明豔送親的時候,她還有意無意的向那三皇子殿下示好,似乎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而再後邊,竟然想陷害自己,柳明慧想害自己的原因是什麼?僅僅是因爲嫉妒?她實在很難想象,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她就千方百計的這般陷害自己,還差點讓自己丟了性命。若不是她無意間把那茶盞捧給喬景鉉喝,指不定現在她已經丟了性命。
明媚看了一眼躺倒在地上的喬景焰,方纔他與柳明慧相隔不遠,兩人並排躺在地上,看上去倒也真是一對。不知道柳明慧給喬景焰的那封信裡究竟寫着些什麼內容,是不是在給他出謀劃策要喬景焰下手殺害自己。
香筆輕而易舉便買到了牽機藥,真是如喬景焰所說是那小夥計貪圖銀子?明媚望了一眼喬景焰,心中很是疑惑,也不知道這裡邊,可否還有旁人插手。只是現在長輩在場,還輪不上她來說話,也只能默默的坐在那裡,聽着柳老太爺與英親王交談。
英親王站了起來,對柳老太爺和柳老夫人一拱手:“貴府六小姐的事,我這孽子也脫不了干係,我現在就把他交給貴府,要打要殺全憑貴府處理。”說罷向喬景焰踢了一腳,眼裡盡是憤恨與無奈。
柳老太爺歷經三朝,怎會看不透英親王這點小伎倆?他分明就是以退爲進,幫喬景焰找條退路。說到底明媚並沒有喪生,柳明慧的死也不是喬景焰造成的,相反喬景焰還是受了柳明慧的蠱惑這才做出那等事情來,也算是間接的受害者。想到這裡,柳老太爺強忍着心中的不適感,對英親王淡淡的說:“此乃柳府教女不嚴纔會有這事情,與喬大公子並無干係,老夫哪有權力處理他!”
柳老夫人在一旁笑着說:“若是英親王有心,不如這樣,我看貴府大公子十分傾慕我那慧丫頭,我們兩家又有婚約在身,不如趁着還沒出慧丫頭的頭七,喬大公子將我慧丫頭娶了回去,英親王意下如何?”
聽了這話,在場的人都是臉色一變,看着柳老夫人,心裡不住的在掂量,柳老夫人這般做,似乎太護着十小姐了。大陳有風俗,未婚夫妻,若是成親前女過世,男方要把牌位接回府來,記入族譜,女方視爲原配,以後娶的皆爲續絃。可若是女方有幾分家世的,誰又願意做這個名不符實的續絃?每年祭祀時候還要朝死人靈位行禮呢。柳老夫人這個提議便是想壓着喬景焰讓他娶不到好人家的女兒,想爲明媚出上一口氣罷了。
其實柳老夫人這般說,卻還有另外一番用意,旁人都不明白。柳老夫人上回高府回來,聽明媚說起柳明慧可能與喬景焰一道陷害她,便覺得這事情不簡單,於是派金花媽媽仔細查訪了下,可怎麼樣也查不出來爲何柳明慧要如此行事。
想來想去,柳老夫人也只能想到那日柳明慧給高老夫人拜壽的時候,旁邊有夫人提起那媵妾婚的事情來。柳明慧莫非是喜歡那喬世子,所以纔將這股子怨氣灑到媚丫頭身上?柳老夫人暗自想着,心中不免有這個懷疑。方纔玉瑞堂上,見柳明慧望着喬景焰,滿臉的不屑,哪裡有半分未婚男女的愛慕之意?她心中忽然間便明瞭,柳明慧這般做,肯定是爲了那喬世子了。
既然柳明慧心心念唸的喜歡喬景鉉,甚至不惜想要下毒手要陷害明媚,那自己也不能讓她得償心願,所以柳老夫人才想了這樣一個主意,就是要將她配給喬景焰,即算她已經命喪黃泉,她也是喬景焰的妻,她的一縷魂魄到時候雖是在喬家享受香火,卻不是喬景鉉後人敬獻的,入了英親王府的門,卻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喬景鉉方寸之外,可望而不可即。換句話說,就算是做鬼了,你柳明慧的心事也別想達成!
英親王臉色一變,柳老夫人這般做,可不就是仗着柳明慧死了,自己府裡沒辦法,只能忍氣吞聲嗎?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喬景焰道:“孽子,你可願意?”
喬景焰垂頭喪氣道:“全由父親安排,我還能有什麼權力說話。”
英親王擡頭看了看柳老夫人,見她一身硃紅色的衣裳,外邊套着寶藍色的拼毛褂子,坐在那裡端端正正,一雙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這讓英親王有幾分侷促,想着柳明慧方纔身死的模樣,也不禁有幾分同情,畢竟是花朵一般的女子,就這樣撒手人寰。實在也是可惜。他笑着朝柳老夫人點了點頭:“就這樣罷,按着老夫人說的辦。”
柳老夫人笑着點點頭道:“如此甚好。”轉頭望着柳老太爺道:“老爺,不用將慧丫頭族譜除名了,這對於親王府來說,恐怕有些不恭敬。唉,畢竟慧丫頭也在這府裡頭呆了快十七年,也不必這般對她,讓她變成孤魂野鬼,過年過節的時候要與旁人去搶食吃,這倒也算是解決了一樁事兒。”
柳老太爺閉着眼睛沒有回答她,柳老夫人覺得奇怪,看了他一眼,只見他臉色有些不對,趕緊嚮明媚招招手道:“媚丫頭,你過來瞧瞧你祖父。”又伸手握住柳老太爺的手道:“老爺,你這是怎麼了?”
明媚見柳老太爺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口舌似乎有些移位,手不住的摩挲着胸口,有些吃驚,走上前幫他號了一把脈,立刻明白了原因,柳老太爺這是腦中風前兆:“祖母,快些叫人將祖父扶進內室,明媚來給祖父診治。”
英親王見柳老太爺身子有恙,朝柳老夫人說了一聲告辭,便提着喬景焰走了出去,現在柳府上下一片混亂,也沒有誰去搭理他,英親王走了剛剛好可以省心。他提着喬景焰走到外邊,讓長隨給他解開繩子,朝他瞪了一眼:“真是蠢貨,額聽說這柳家六小姐是你吵着鬧着要娶的,你自己瞧瞧,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貨色!”
喬景焰耷拉着腦袋沒有吱聲,就聽英親王憤憤的罵着:“你被她牽着鼻子走,一點點是非觀念全無,弄到最後還要跟她的牌位成親,你可真是個不錯的!”
“父親……”喬景焰覺得有幾分委屈,自己哪裡想這樣?還不是那柳老夫人逼迫着,而且是英親王給自己做主,自己還能說什麼?
“快別說了,回去跟你母親說一聲,準備過兩日便拜堂罷。”英親王擺了擺手,翻身上馬,將喬景焰拋在大街上:“自己回府!”
喬景焰嘆了一口氣,瞧着停在柳府門口的馬車,慢騰騰的踏了上去,一屁股坐到了馬車裡,眼前全是柳明慧那張慘白的臉,冷汗一滴滴的從他額頭上掉了下來。
他確實喜歡柳明慧,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見她生得美貌,說話又很是讓他歡喜。她幾個姐妹瞧都不瞧他一眼,唯有她還是笑容滿臉的與自己說話。好不容易求了孃親與英王妃說要去柳府求親,又好不容易定下了親事,沒想到忽然間一切都變了。
柳明慧不再是那溫柔可人的少女,她對自己的態度發生了一個完全的改變,真是讓他有些費解。難道僅僅是因爲這半年自己長胖了不成?喬景焰耷拉着腦袋,摸了摸自己圓圓的肚子,心中很是納悶。
方纔柳明慧躺倒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很是驚慌,擡眼便能見着柳明慧那黑鴉鴉的青絲在自己的臉旁。聽着柳府十小姐說她已經死了的時候,他真的恐懼到了極點,可現在他竟然還要與柳明慧的牌位成親,這牌位還要在他房子裡放滿七七四十九天!
而且以後他再成親,還要帶着新婦去拜祭柳明慧的牌位,這可真是太讓喬景焰覺得心裡邊不舒服,這些歹毒的主意,不都是柳明慧出的?可到最後自己還要恭恭敬敬的娶了她做妻子,還要後邊那個妻向她低頭行禮。坐在馬車裡,感覺到轆轆之聲,喬景焰心中滿滿皆是不忿。
回到英親王府,喬景焰掀開馬車簾子跳了下來,垂頭喪氣的往自己院子裡走了去,還在半路上,便被王側妃派來的丫鬟給攔住了:“大公子,側妃請你過去一趟。”
喬景焰沒精打采的應了一聲,跟着那丫鬟走到了王側妃院子裡邊,內室門口站着打門簾的丫鬟,見着喬景焰過來,扭着身子只是嘻嘻的笑:“大公子過來了。”
素日裡頭喬景焰都會與丫鬟們嬉鬧一二,今日卻全然沒有心情,也不搭理她,自己一把掀開那門簾子,大步跨了進去:“娘,你找我?”
王側妃坐在那裡,正由丫鬟們服侍着在用早膳,見着喬景焰進來,指了指身邊的一張椅子:“焰兒,快些來陪娘用早飯。”
喬景焰滿腹心事的坐了來,望了一眼王側妃,見她妝容精緻,心情似乎很好,不由得悶悶的說了一聲:“娘,你便一點也不關心焰兒?還這般有心思梳妝打扮?”
“娘怎麼能不關心你?”王側妃橫了喬景焰一眼,滿臉的不高興:“娘就生了你這一個兒子,不關心你,關心誰去?你今日跟着你父親去柳太傅府,怎麼樣?可否將那婚約給解除了?”那柳家六小姐乃是庶出的身份,她一直很不滿意,昨日喬景焰中計,將那六小姐推了出來,王側妃先前還覺得可惜,後來一想,若是能憑着這事情將那六小姐的婚約給解除了,那倒也是一件好事。
反正喬景焰再做錯了,也是英親王的兒子,除了打罵一番,也不會有什麼旁的懲罰,而那柳家六小姐可就不同了,這般心思歹毒的女子,怎麼能進英親王府,又如何能承擔英親王府長媳的身份?
王側妃越想越美,所以昨晚那中沮喪的心情都沒有了,今日一早起來便好好的梳妝打扮了一番,心裡想着要央求英親王,讓他准許她給自己的兒子選兒媳,不要經過那英王妃——瞧她給自己兒子都選了什麼樣的女子?庶出、心腸狠毒,除了一張臉蛋長得不錯,沒有旁得優點,實在太上不了檯面了。
王側妃這時完全沒有想到柳明慧這門親事,還是她央求了老王妃去英王妃那邊說的好話,哪裡又是英王妃替喬景焰挑選的?她現在滿心都在想着該挑哪家貴女要好。
派了丫鬟婆子出去打聽,只說英親王一大清早便帶着大公子出府去了,王側妃心中更是美滋滋的,坐在鏡子前邊將那張臉精精緻致的描了起來,滿心興奮,就等着英親王回府,她好纏着他說話。
等來等去不見英親王,倒是喬景焰回來了,王側妃笑眯眯的望着自己的兒子,只覺得他一張臉兒圓圓,乃是大富大貴之項:“焰兒,你怎麼就不說話了?”
“娘,你要我說什麼?”喬景焰很不開心,但見着一桌子飯菜,還是有了興致。他今日沒吃早飯便跟着英親王去了柳太傅府,現在已經餓得是前胸貼後背,見着有這麼多好吃的,早就眼睛瞪得溜圓,抄起飯碗,風捲殘雲一般將那些飯菜吃得光光。
放下碗,見着王側妃正在望着自己,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娘,以後你就別插手管我這些事情了,你推薦的那個藥堂真是黑心,那店夥計竟然賣了毒藥給香筆,差點將那柳府的十小姐毒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弟弟那個性子,那十小姐要是真的死了,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查來查去,總會查到你頭上來的。”
王側妃撇了撇嘴:“如何查到我頭上?只要你不說這藥堂是娘告訴你的,只說是香筆自己打聽到的,他又如何知道是我?香筆不是被打死了?現在已經是死無對證,你便別再擔心了。”她笑眯眯的望着喬景焰:“退親了沒有?你還沒有告訴娘呢。”
“退親?”喬景焰忽然又激動了起來:“哪裡能退親!柳家那老夫人實在厲害,竟然逼着我娶柳明慧的牌位!”
“娶牌位?”王側妃吃了一驚,張大了嘴巴:“那六小姐……死了?”
“是,死了。”喬景焰點了點頭:“要不是怎麼會說是娶牌位?”
“怎麼死的?”王側妃伸手按了按太陽穴,只覺得那地方突突的跳得厲害,實在沒法子停歇下來,自己的兒子竟然要被逼娶一塊死人牌位,王爺也答應?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娘,快別說了,那柳家六小姐一死,我父親好像就沒了脾氣,由着柳家的人說什麼就是什麼了,竟然要我娶塊牌位回來!”一想到那牌位要在自己內室擺七七四十九天,喬景焰頓時覺得自己脖子後邊涼颼颼的一片。
一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要娶一塊牌位回來,王側妃眼前好一陣發黑,她臉色有些發白,一雙手有些發抖,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個小湯碗,驀然間沒有吃飯的興致。既然英親王已經在柳太傅答應了這件親事,看起來已經是無可迴避了。
玉瑞堂的內室裡一片沉靜,柳老太爺已經醒了過來,身上扎着銀針。明媚坐在牀頭,伸出手來幫柳老太爺按摩,輔助血液正常流動。
“祖父,你太過操勞了,還是致仕罷。”明媚幫柳老太爺做完按摩,站起身來,擔憂的看着柳老太爺。
“我也早有此想法。”柳老太爺閉着眼睛道:“罷了,我也這麼大的年紀了,也該退隱了,要不是朝堂裡那些年輕的該在背後說我佔着位置不挪窩了。”
柳老夫人坐在牀頭,握這他的手,眼裡有着點點淚光:“你趕緊上奏摺請致仕,我們安安心心帶孫子,曾孫子。”
柳老太爺突然睜開了眼睛道:“是呢,在家裡含飴弄孫何嘗不是一件樂事?老四媳婦也快生了罷?”
“還得半年就該生了,媚丫頭診脈說是雙胎,咱們馬上就要添兩個孫子了。”柳老夫人擦了擦眼睛,心中有說不出的酸澀,和柳老太爺也有這麼多年了,從最開始的不適應,內心的排斥,到慢慢的接受他,真心喜歡上了他,這麼長的一段路風風雨雨的走了過來,真不希望他就這樣撒手而去。
“祖父,你好生休養着,明媚給你開個方子,按時服藥,少動怒,注意保持心態平和,平日多加鍛鍊,倒也不用多擔心。”明媚笑着安慰柳老太爺,向他行了一禮:“孫女幫你開方子去。”
柳老太爺看着明媚遠去的背影,不住的點頭道:“老四倒真養了個好女兒。”
就在這時,有管事婆子進來通報,說宮裡來人宣柳老太爺進宮議事,柳老太爺無力的睜開眼睛道:“我這模樣,還能進宮議事嗎?拍個人去找老四,跟他說說這件事,該請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寬宥。”
柳老夫人趕緊派人去尋柳元久,剛剛尋到六部衙門,柳元久正在往外邊走,見着家中下人過來,不由得有幾分驚詫:“你怎麼尋到這裡來了?”
“四老爺,宮中有人傳老太爺進宮議事,但老太爺現兒身子不舒適……”那下人憂心忡忡的望着柳元久:“還請四老爺進宮覲見,替老太爺解釋一二。”
“身子不適?怎麼了?”柳元久有幾分緊張:“如何會不適?”
“有十小姐在,並無大礙,只是十小姐讓老太爺靜養,此時恐不能進宮了。”下人沒敢將柳老太爺的病情據實相告,只是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句,柳元久聽說沒有大礙,這才舒了一口氣:“方纔宮中有內侍來喊我進宮,看來也是這事情了。”
擡頭望了望天空,就見一片雲山霧罩,還沒見着日頭影子,不知道今日是否又會下雪,這入冬以後,天氣漸冷,雪也越來越大大了,從細末般的雪花末子到柳絮到鵝毛,有時下幾個時辰便能將京城的街道給蓋上滿滿的一層。
柳元久大步跨進清華宮,主殿裡邊人影綽綽,主座上坐着秦太后和喬皇后,身旁站着新出爐的太子徐炆玔。再看了看站在旁邊的那些人,英親王、秦王爺、徐國公、魏國公等等,都是朝廷的重臣,看來是在商議要緊的事情。
“今日請諸位大臣們來是有要事商議。”秦太后緩緩環視四周:“各位愛卿覺得該如何處置這次午門兵變?”
秦太后的話說得很有技巧,她沒有用謀逆兩個字來定罪,其實就說明了她的立場,她把整個事情推到蕭國公身上去了,午門兵變,那是蕭國公府和兵部王尚書等人合謀的,和二皇子徐玟琛並無干係。
一羣人站在那裡,沒有說話,衆人全望着自己的衣裳下襬,不知道要不要提醒秦太后,她用的詞實在有些不對,畢竟這謀逆是砧板上的釘子,妥妥兒的在那裡,蕭國公與王尚書是吃飽了撐着要去殺徐炆玔?蕭國公是二皇子的外公,王尚書是二皇子的岳父,兩人爲何要譁變,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着的事情?
英親王站在那邊,見自己妹妹喬皇后臉上有些不贊成的神色,心裡也頗有微詞,難道秦太后便不知養虎爲患這個成語的內涵?若是把二皇子放了,他日捲土重來又該如何?他輕輕咳了一聲走上前去道:“微臣敢問太后娘娘,這次午門兵變幕後之人可查了個清楚?”
大殿內一片沉寂,諸人都垂下眼睛看着地面,靜聽秦太后的回答。
“幕後之人自然已經查清,乃蕭國公爲首一干官員。”秦太后的聲音緩慢而堅定:“衆位愛卿覺得該如何定罪?謀逆?畢竟太子還未登基做皇上,套不到謀逆的律例上,誅九族之罪或者重了些。”
喬皇后坐在那裡,望着秦太后,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這麼多年了,秦太后還是這般心慈手軟嗎?原以爲看慣了後宮風雲,她早該是硬起一副心腸,殺伐決斷,不會有半點猶豫,誰知她依然還是沒有半分長進。
“太后娘娘,臣覺此事影響甚大,當交大理寺定性,由秦王代表宗人府協助,絕不是臣等就能決定的。”魏國公站出來一步,向秦太后行了一禮:“太子雖未登基,可從現在情勢來看,他代皇上監國,也可視爲君上,蕭國公謀逆之罪定性也未嘗不可。”
秦太后瞟了一眼陳國公,心裡明瞭,不就是你的孫女兒是太子側妃嗎?自然是想幫太子掃清障礙了。再轉眼看了看各位大臣,臉上都是讚許的神色,看來大陳又將有一支世家大族從朝堂上消失了。秦太后難過的閉上了眼睛,可眼前彷彿仍能看見無數的殺戮與鮮血,菜市口無數無頭的屍首……她的心中一顫,疲憊的睜開眼睛道:“既然各位大人心裡都有主意,哀家這後宮婦人也就不攙和到政事裡邊來了,只望各位大人考慮皇室血脈,對二皇子網開一面,不要趕盡殺絕。”
衆位大臣見秦太后鬆口,也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皆連聲答應,恭送秦太后回宮。秦太后扶着繡容姑姑的手走出了清華宮,回頭望了望那富麗堂皇的宮殿,一滴老淚從眼角流出:“謀逆、謀逆!他們難道就不考慮皇上還活着!”
繡容姑姑也是默然,扶着秦太后的手低聲回答:“太后娘娘,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就好好在萬壽宮頤養天年便是了。若是覺得心裡不愉快,回阜陽小住一段時間便是。”
秦太后沉默片刻,嘆氣道:“一入深宮深似海,進了宮來,又哪裡能得一絲片刻真正的歡娛!也罷,哀家以後便誠心禮佛,再也不問政事。”
喬皇后見着秦太后扶着繡容姑姑的手走出主殿,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容來,秦太后一走,這主殿可是她的掌握裡了,她想要做什麼,便可以做什麼。秦太后心軟,還想留徐玟琛一條命,可她卻沒有這般心軟,徐玟琛不死,以後對於徐炆玔定然是個危害。
她可以表面上應承着秦太后的話,暫時留徐玟琛一條命,可以後徐玟琛自己要尋死,也怪不得自己了。想到此處,喬皇后得臉上露出了一絲微微的笑容,鳳目裡閃出凌厲的光芒,朝衆位大臣掃了一眼:“各位都是宗親、朝堂重臣,所以本宮特地喊了各位來共商此事的裁定,還請各位提出自己的看法。”
秦王看了喬皇后一眼,心中揣摩着,現在這形勢,皇后娘娘完勝,皇上氣息奄奄,蕭貴妃已經瘋了,蕭國公與王尚書被捕,大批跟隨蕭國公的官員也跟着獲罪,自己還要去替徐玟琛說話,恐怕是螳臂擋車。識時務者爲俊傑,還不如跟着喬皇后走便是了:“皇后娘娘請放心,一切都會秉公行事。”
三日之後,午門兵變之事便有分曉,二皇子廢爲庶人,遷出二皇子府,遷入京城北郊的一處宅子,由一隊兵士看押圈養,終身不得外出。蕭國公,兵部王尚書,京衛指揮使等數十人謀逆大罪,五族之內男子皆處死,女子罰爲官奴。
午門兵變的案件審訊結束以後,徐炆玔着手便發佈了一系列政令,也更換了一大批官員。大陳朝堂上的變化與柳太傅府只有一點點關係,柳太傅遞了致仕摺子,徐炆玔立即准奏,旋即又提拔了吏部尚書柳元久爲太傅,朝堂上頓時議論紛紛了起來。各位大臣朝柳元久側目而視,心中有些不忿,又隱隱的聞到了八卦的氣息,還不是那位柳側妃是出身柳太傅府的緣故?看來那位柳側妃確實是專寵後宮啊。
只不過,這柳側妃的親生父親是柳家三老爺,又認在大房做了記名嫡女,可是提拔的卻是柳家四老爺,這倒讓人有些費解了,莫非是柳府其餘三位老爺都是沒有四老爺柳元久這般能力?大家馬上就想到了柳元久曾經連中三元的事情,也都是微微點頭,看起來這柳家四爺可確實是有才幹,一年之內從知府到了尚書,現在又提到了太傅——這真是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吶。
年僅三十四歲便成了權傾朝野的太傅,這在大陳歷史上還是第一人,柳元久在進宮答謝君恩的時候不住的擦這額頭的汗珠子,盛寵之下必有遠憂,一個人所處的位置越高,摔下來便會越痛,十多年官宦生涯,他已經看得清楚,真不願意再在這驚濤怒浪的宦海里沉浮。
東宮裡邊修繕一新,看起來已經是做好準備要迎接即將到來的除夕夜了,門口懸着大紅的宮燈,垂地的粉色帳幔映得宮內一片喜慶。徐炆玔滿面春風的望這伏在地上叩謝隆恩的柳元久,雖有一種權力的滿足感,可又浮起一種惆悵。
她現在過得好嗎?聽說喬柳兩家現在已經行過納吉禮,正準備在年後那日行納徵之禮。徐炆玔想到了今年他曾經與十小姐見過很幾次面,還能仔細打量她,還能向她訴說自己的眷戀。可過年以後,她便要與自家表弟正式定親了,以後就再也不能向她說自己的心裡話,不能再心裡想着要將她聘了來做太子妃。一想到這裡,徐炆玔心裡就有些發酸。他真想不顧一切,下旨去柳太傅府,聘她進宮爲太子妃,可是他覺得若是真心喜歡她,便不能罔顧她的心意,更不能拆散她和表弟的姻緣。
無論怎麼說,她和自己都是無緣的,哪怕是比表弟先遇到她,她還是不會和他在一起,因爲他不能放棄帝王的權杖,而她也不能放棄寶貴的自由。
“柳太傅,聽說貴府十小姐和英親王府世子爺已經行了納吉之禮?”徐炆玔似乎不經意的問了句:“因爲朕最近事務繁多,還未曾備得賀禮,現在補上一份,請柳太傅不要嫌棄朕的這份心意。”
柳元久哪裡敢說嫌棄兩個字?就見一羣宮女捧了數個盤子過來,上邊都蓋着錦緞,看起來是早有準備,而且賀禮豐厚。
柳老太爺見了那堆賀禮,也是心裡狐疑,不知爲何徐炆玔對明媚如此看重,但疑惑貴疑惑,也不敢多問,只能趕緊叩頭謝恩。徐炆玔笑着讓人將他送到後宮門口,還細心的給他備下了馬車,將柳元久一路送回了太傅府。
回到府裡,柳元久去尋柳老太爺,前院沒找到,聽下人說老太爺今日還沒來前院,該是與老夫人一道在後院逗孫子玩呢。
柳明荃十月了,很是聰明,已經會開口說話,柳老太爺沒事做就喜歡抱了他在膝蓋上教他念詩。杜若蘭心中有些擔憂,覺得自己的兒子學得太早了些,柳老太爺又是那種嚴厲不過了的人,生怕自己的兒子會自小便受折磨。
“我父親自有分寸,你見我可不還是好好的?”柳元久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杜若蘭的手:“若蘭,你只管好好養着胎,你別想這麼多,現在你的任務便是讓咱們的孩子安安穩穩的落地,你這一次是雙身子,任務可重。”
有柳老夫人與柳老太爺將孩子接了過去,杜若蘭自然也輕鬆些,何樂而不爲?明媚也贊成這一點,所以柳老夫人索性將柳明荃接到了碧紗櫥裡邊養着,柳老太爺也很是歡喜,又覺得新奇。
他自己的兒子出世時忙着在朝堂裡出謀劃策,每日都沒什麼時間來看他們,現在倒是得了空閒,自然有大把的時候陪着孫子了。所以玉瑞堂的後院裡總是能聽到柳老太爺教柳明荃朗朗的背詩聲。
“老太爺也實在太急躁了些。”七喜站在門口往裡邊瞅了一眼:“可憐八少爺才十個月,就要學着背詩了。”
“八少爺聰明着呢,我瞧着他似乎能背出好幾首詩來了。”七樂嘻嘻的笑着,拍了拍七喜的肩膀:“你以爲十少爺是你不成?”
兩人正站在門口嘁嘁喳喳,就聽見腳步聲響,轉頭一看,卻見柳元久走了過來,後邊跟;了兩個隨從,手中捧着一大堆東西,大盒小盒堆得滿滿,那些盒子一看就是盛貴重東西的,全是金絲楠木、小葉紫檀那些材料做成,裡邊的東西自然更是貴重。
“四老爺安好。”七喜與七樂趕緊行禮:“是來找老夫人的?”
聽着柳老太爺的聲音在裡邊響起,柳元久點了點頭,也不多說掀開門簾就走了進去。內室裡邊有兩個大銅盆子,裡邊燃着銀霜炭,旺旺的火勢將屋子裡烤得溫暖如春。柳老太爺與柳老夫人在碧紗櫥裡邊,圍着柳明荃說說笑笑個不停,見着柳元久進來,不由得有幾分驚訝:“元久,你怎麼這個時候就回來了?”
“父親,今日……”柳元久頓了頓:“今日太子殿下提拔我做了太傅。”
“什麼?”柳老太爺的眉毛皺了起來:“提拔你做了太傅?”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柳元久一番:“你才三十四歲,就成了太傅,恐怕這在大陳是第一人了。”
柳元久點了點頭:“兒子惶恐。”
“惶恐什麼,既然提拔了你,那你便安安心心的做着你的太傅便是了,其實那個位置也不難,只是要多了縱觀大局的目光,而且你要記住,千萬不要輕易說話。在太傅那個位置上,不比侍郎、尚書,你的每一句話都是有分量的。”柳老太爺臉上有着快活的笑容:“太子殿下竟然有這種舉動,真是出人意表。”
“兒子謹遵父親教誨。”柳元久點了點頭,心中瞬間充滿了雄心壯志,父親說得對,三十四歲又如何?只要自己兢兢業業,什麼都能做好。
柳老太爺的目光一轉,看到了柳元久身後的幾個長隨手裡捧着的東西,有些驚奇:“這又是什麼?”
“兒子正是爲了這事情來的。”柳元久轉頭看了一眼,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