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上的議論聲慢慢安靜了下來,大臣們心裡懷着各自的心思,捧着玉笏站在那裡,不住的想着這件事情。
事發突然,太令人震驚了!
可是瞧着徐炆玔那坦坦蕩蕩的神色,根本沒有半分驚慌失措,又令衆位大臣覺得這件事情好像沒有外表看起來的這般古怪,是否真是皇上忽然得了重病所致?衆人心上心下的望着徐炆玔,看他究竟還有什麼話要說。
這朝會,就是君臣處理一些有爭議的事情,有時候因爲沒事情要處理,所以朝會用不了一刻鐘便散了,只有在事情衆多的時候,纔會議論很長時間。徐炆玔監國的第一日,或許該會說些重要的事情,大臣們都把眼神投向了他。
徐炆玔坐在那裡,往下邊站着的那羣大臣們打量了一眼,忽然間腦子裡邊便想起一個人來,柳家十小姐的父親還被關在大理寺呢,現在自己第一樁事情,那邊是該將柳元久一家從大理寺裡放出來。
他清了清嗓子道:“柳侍郎被關在大理寺裡久矣,審來審去也沒有什麼確鑿的證據,今日便將柳侍郎一家放出來罷。”
他說的聲音很是溫和,充滿了一種商量的口氣,有幾位大臣臉上立刻出現了不贊成的光彩,督察院右都御使站了出來,出言反對:“三殿下,這有些不妥。”
“爲何?”徐炆玔看了看那個鬍鬚花白,看上去一副正義凜然模樣的右都御使,心裡有些氣惱,這位右都御使,每當自己想要做什麼事情,他便跳了出來反對,沒有一次不是這樣,着實可惡得緊。
“聽聞柳元久被參奏了數十樁罪過,哪裡就這樣容易審查清楚的?再說那柳元久的夫人,缺乏教養,從貴妾爬上能正妻之位,而且先頭的柳四夫人死得很是蹊蹺,臣以爲這與柳元久不無關係,還請三殿下不要這般匆忙便做了決定!”右都御使的眼神瞟向了安平公主的夫婿薛大人,頗有些討好的味道,安平公主的女兒嫁與柳元久,這其中的曲折不少人都知道,本以爲那柳四夫人該是穩穩妥妥的坐定了正妻的位置,沒想到,忽然間便意外身亡了,安平公主府也將這事情藏着掖着,每逢有人問起,都是閃爍其詞,也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些什麼彎彎道道,現在自己提出來,也只是在討好那安平公主而已。
徐炆玔卻心中煩躁,朝那右都御使點了點頭:“柳元久的夫人溫柔賢淑,和她相處之人,個個都誇讚她心地善良,對人寬厚,爲何只有右都御使得出了那種結論?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見萬物皆是佛;心中猥瑣,所見皆爲醜陋,右都御使看柳夫人缺乏教養,是否自己對於教養的標準與常人迥異呢?本皇子倒也聽說過右都御使內宅不寧,可右都御使仍是樂在其中,也不知道右都御使對良善如何界定?”
那右都御使聽着徐炆玔這般說,一張老臉漲得通紅,看了看徐炆玔笑容和善,而話裡頭卻帶着刀子,句句刺着他的心,讓他幾乎找不出辯駁的話來。就聽徐炆玔又道:“先頭柳四夫人死,乃是得了急病身亡,就連安平公主府都沒有提出質疑,何須你來因此彈劾柳侍郎?”徐炆玔望了望那駙馬都尉:“薛大人,右都御使大人提出質疑,你覺得呢?”
那薛大人的眉毛皺了起來,柳四夫人的死,他心知肚明,如何還能讓這件事情再重新挑起?他上前一步,朝徐炆玔行了一禮:“三殿下,這事情我們知道得很清楚,小女慈音乃是得了重病,不治而亡,沒有什麼好再拿出來說事的。”
右都御使本是想討好安平公主府,沒想到竟然被薛大人當場打了臉,訕訕的退了下去,矢口不提這件事情。徐炆玔有幾分得意,環視了大臣們一眼:“對於這件事情,還有誰想要說什麼?”
見右都御使的話被駁回,而且徐炆玔字字句句都戳着他的心窩子裡說,衆人皆是一驚,轉念一想,這三皇子殿下的寵妃柳側妃乃是柳太傅的小姐,他心裡肯定是偏着柳元久的,他現在讓羣臣說話,只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無論誰上前說話,他大約也不會聽。一時間,太和殿內安安靜靜的一片。
見沒有誰出言反對自己的決定,徐炆玔淡淡一笑:“如此,那便將此事解決了,黎玉立大人,還請你快些回大理寺,將柳侍郎一家送回柳府,並轉告他,官復原職,明日便上朝議事。”
黎玉立聽了這話滿心歡喜,朝徐炆玔行了一個大禮,邁着輕快的步子走出了太和殿。羣臣見着這形狀,心知黎玉立的夫人乃是柳元久的乾女兒,這兩人本來就是一家的,忽然醒悟到徐熙爲何將柳元久羈押在大理寺,或許有他自己的想法。
看來皇上與三皇子殿下都在替柳元久打算呢,自己便更不需要去湊這個熱鬧了。衆人將這件事情放下,開始轉向其餘的事情,有奏摺要交的,都將奏摺一一呈上,徐炆玔選了幾件事情討論了下,他年紀輕,精力充沛,做事也很果決,和衆位大臣商榷了不到一個時辰,事情就基本上都處置完畢。
蕭國公站在一旁,早就急不可待,不住的將眼睛望向徐炆玔,只希望他快些宣佈朝會結束,好不容易熬到那個時候,見徐炆玔站起身來,蕭國公緊走一步到了玉階之下,望着田七道:“還請公公前頭帶路,吾等去覲見皇上與秦太后。”
田七笑了笑,聲音很是陰柔:“那就跟咱家來罷。”
蕭國公也沒管後邊跟着的幾位,緊緊的跟在田七身後,不敢慢了半步,幾個人走的步子倒也算快,不消一會功夫便已經到了清華宮門口。
守在門口的小內侍見到五位大臣跟着田七走了過來,趕緊飛奔進去通傳,秦太后和喬皇后正坐在大殿裡,兩人臉上都是哀慼的神色,方纔去請錢不煩的內侍回來說錢不煩不在普安堂中,據說是去江南那邊訪友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
“皇上……難道真是要歷這個劫難?”秦太后的眼中有淚水慢慢的落了下來:“老神醫不在,誰人還能來醫治皇上呢?”她坐在那裡,心裡想到了柳家十小姐,聽說捉拿柳府四房的時候不見那位十小姐,該是走脫了,不知道她在哪裡,若是將柳元久一家放出來,估計她也會回京城了。
喬皇后拿着帕子不住的擦着眼睛:“母后,你快別說了,皇上吉人天相,指不定明日老神醫便從外邊回來了。”帕子從眼睛處拿下,溼溼的一團,臉上的脂粉似乎去了一快,中間露出了黃色的一團,彷彿牆面上斑駁的石灰印子。
“皇后,哀家知道你在擔心皇上,可……”秦太后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外邊一陣腳步聲,一個小內侍跑着進來,氣喘吁吁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有幾位大臣跟着三殿下來清華宮了!”
秦太后將手中的佛珠捻了捻,臉上出現了一副氣憤的神色,她皺着眉頭道:“爲何蕭國公就這般不死心?哀家說要五大臣覲見,不過是想打消羣臣的懷疑,也表示此事沒有什麼虛假,他倒是好,這般急急忙忙的過來了!哀家本想還看在二皇子的面上放過蕭貴妃,可這番看來,卻是不能放了。”
喬皇后低着頭坐在那裡,心花怒放,可卻仍然謙恭的說:“母后向來心軟。”
聽到喬皇后這句話,秦太后驀然驚醒般,連連點頭:“皇孫是徐家的,可貴妃卻不是徐家的,皇后你且放心罷。”
屋子外邊的日頭似乎照不進主殿,大殿裡邊一片暗沉沉的金色,水磨磚石上慢慢的有了幾道身影,秦太后端坐在那裡瞧着緩緩走來的幾個人,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
向秦太后和皇后行過禮,蕭國公直接提出自己的來意與疑惑:“太后娘娘,今日朝會田七宣讀了一道懿旨,據說是太后娘娘所下,老臣對此頗有疑問。皇上身子近來康健得很,爲何會突然病倒,甚至連朝會都不能到?爲何又突然立了三殿下爲太子,而先前卻沒有一點暗示?老臣們不放心皇上和太后娘娘的處境,所以特地進宮覲見,以求心安!”言罷,眼睛望喬皇后臉上瞄了瞄,看她有沒有不安的神色。
喬皇后嫺靜的坐在旁邊,雙手拿着一塊帕子,上邊有着斑駁的淚痕,她眉宇間有一種傷心之色,面容也甚是憔悴。
秦太后見蕭國公說得急切,微微一笑道:“蕭國公如此關心天子家事,哀家也表示感激,可今日朝會上那道懿旨確是哀家所下,說要立三皇子爲太子也是皇上的意思,各位大臣若是不信,儘可以進內室自己去問皇上。”
蕭國公聽着秦太后這話說得坦然,一時之間也猶豫起來,站在那裡漲紅了臉,半日不敢出言回答,若是應着秦太后的話往內室裡邊走,旁人自然會說自己太心急了些,若是不進去看,卻又實在不安心。
跟來的秦王乃是掌管宗人府的,又是徐熙的叔叔,和秦太后是同一個輩分的,自然關心徐熙的身體些,他向喬皇后點點頭道:“還請皇后娘娘帶微臣進去看望皇上。”
秦太后轉頭向喬皇后道:“皇后,你且領着衆位大臣們進去罷。”
喬皇后應了一聲,站了起來,搭着莫姑姑的手,由田七在前邊指引着走進了清華宮的內室。
內室的帳幔低垂,顯得光線不是很明亮,幾位大臣走了進去,眨了眨眼睛方纔適應過來那種陰暗的色調,走到牀前,一見牀上躺着的徐熙,衆人皆是大吃一驚。
牀榻上的徐熙,形容枯瘦不打緊,雙眼無光,目光有些渙散,那張嘴更是歪到了一邊,不斷有口水從嘴裡流了出來,田七見了,趕緊走上前去,拿出一塊手帕子幫徐熙細心的擦拭着,眼圈似乎都紅了。
“皇上,爲何成了這副模樣?”蕭國公憤怒的逼視着喬皇后:“是不是你給害的?你真是膽大妄爲,竟敢如此謀害皇上,你當朝中大臣都是吃素的不成?聽任你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喬皇后卻沒有因爲他的無理而動怒,只是閒閒的說:“蕭國公,本宮念你對皇上一片忠心,這才口不擇言,否則本宮定要讓你知道胡說八道的後宮是什麼!凡事皆要有依據,你如何能這般出口妄言?你想知道皇上的病因?本宮不會讓你等很久的,不多時本宮自然會告訴你皇上爲何會是這般模樣……”
這話還沒說話,就聽牀榻上的徐熙已經憤力扭動着身子,手擡了起來指着蕭國公,口裡咿咿呀呀的說着話,可又沒有一個字能讓大家聽清楚。田七趕緊扶住徐熙的手腕,輕輕將他的手放在牀上,然後又幫他順着氣,做得細緻周到。
秦王看着徐熙這樣子,心裡也是犯愁,看起來皇上竟是連話都說不清了,那怎麼知道他究竟想立誰爲太子呢?想了又想,突然靈機一現,對着牀上的徐熙說:“皇上,國不可一日無君,現在您身子有恙不能上朝,總得立一位皇子爲儲君,以太子身份監國。”說到這裡,看了看徐熙,就見他閉了閉眼睛,似乎是同意了他的提議,心裡想着這還算好,至少皇上心裡是明白的,於是接着說:“現在皇上共有四位皇子,皇上屬意誰,便伸多少根手指來告訴臣等,這樣老臣也好把皇上的旨意去向百官傳達。”
蕭國公聽了這話也是興奮,連聲說:“秦王這個主意好!”眼睛得意的瞟了一下喬皇后,心裡想着,我就不相信皇上心裡真想,立三皇子爲太子,要是想立,那不早就立了嗎?
衆人的眼睛皆看着牀榻上的徐熙,就見他在田七的協助下,吃力的擡起一隻手,伸出手指來,衆人的眼睛皆緊緊的朝那手指粘了過去——
一、二、三,徐熙分分明明的伸出了三根手指!
蕭國公盯住徐熙伸出來的手指,眼前一陣發花。
怎麼可能會是這樣!皇上若是想立三皇子,那不早就立了嗎?中宮之子,地位尊貴,還有誰能和他去爭?可正因爲皇上遲遲不立徐炆玔,又對自己的外孫徐玟琛表現得非常上心,女兒纔有了非分之想求着自己爲魏家能權傾朝野而支持二皇子殿下。
難道先前都是皇上有意爲之,想讓蕭國公府以爲有機會成爲儲君母族,誘發出他們的野心,最後一網打盡?蕭國公的額頭上汗水涔涔,一想到多年來爲了扶持自己的外孫,不知花費了多少財力,最後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心裡便萬分難受。
躺在病榻上的徐熙雖然不能說話,但頭腦還算清醒,聽着秦王問他立儲之事,心中也有些歡喜,趕緊吃力的擡起手來,準備五根手指齊刷刷的伸出去,誰知,好不容易擡起手來,手腕上卻是一麻,那拇指與食指是怎麼也伸不出來,緊緊的貼在手掌上邊。
徐熙心中大驚,想努力將食指伸出來,可怎麼樣也動彈不了,他望了望自己的手,田七正恭恭敬敬的託着他的手腕,兩隻手指正撘在他的兩處穴位上邊,貼得很緊。田七……徐熙一驚,田七這麼多年盡心的服侍自己,體貼入微,沒有一件事情辦得不讓他覺得舒服,自也將他當成心腹,沒想到到了關鍵時刻,他竟然背叛了自己!
是誰收買了他?皇后?徐熙的一滴老淚從眼角流了下來,默默的爬過了臉龐,田七趕緊將徐熙的手放了下來,從旁邊宮女的手中接過一塊帕子替徐熙擦了擦臉,這才弓着身子向秦王行了一禮:“秦王殿下,皇上……這可是在託付江山哪!”
秦王和其餘幾位大臣看着那三根手指連連點頭道:“皇上,臣等明白了,明日朝會上臣等自會向各位大臣證實秦太后的懿旨果然屬實。皇上,您便靜養罷,三殿下聰明過人,又目光敏銳,定會替皇上好好監國的。”
徐熙聽了這話,心中大爲悲憤,只想對他們說:“錯了,朕是手指伸不出去了,朕要立的是四皇子啊!”可是他卻沒辦法表述出來,只能張大嘴說着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口水還順着嘴角流了出來。
田七非常體貼的把徐熙的手放回到被子裡邊,低聲說:“皇上,您歇息罷,秦王他們知道您的意思,現兒也該回去準備三殿下的太子冊立儀式了。”那話說得非常體貼而輕柔,彷彿在無聲的提醒着那五位大臣,皇上要歇息了,你們便退散罷!
秦王點了點頭向隨行的幾位大臣道:“這冊立儀式可來不得半點馬虎,準備時間都差不多要一個月呢,我們還是儘快回去開始準備罷。”
旁邊柳太傅點了點頭:“可不是,現兒都十一月初了,得抓緊時間,怎麼着也該在十二月初便將儀式準備好。”自己的七丫頭做了徐炆玔的側妃,這一寶可押得真準,三殿下成了太子,以後繼位爲帝,即便薛正妃的身份在那裡擺着,母憑子貴,柳明欣無論如何也該有個貴妃的分位,柳家怎麼着也算是在朝中站穩腳跟,沒有在這太子之爭裡站錯隊伍。
徐熙聽着幾個人的交談,心中大急,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可現在他卻沒有半點能力去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喬皇后笑容可掬的陪着五位大臣出去了。徐熙閉上了眼睛,躺在牀上,回想着這些年所做的一起,田七站在牀榻邊上,拿着帕子幫他細心的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子。
“是他使的鬼,是他毀掉了自己的計劃!”徐熙睜開眼便看到田七那枯瘦的手指抓着帕子在他額頭上擦來擦去,心裡大爲悲憤。這田七什麼時候成了皇后的人?自己曾經讓暗衛盯緊了田七,可根本沒有發現過他與儲秀宮有任何來往,究竟是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徐熙憤怒的看着田七,真恨不得能把他撕成碎片吞到肚子裡邊去。
“皇上,您就安心養病罷,老奴看着您這模樣,心裡也難受哇。”田七變戲法似的從懷裡又掏出了一塊帕子,擦了擦眼角:“皇上現在都病成這樣了,就別擔心國事了,三殿下是個妥當的人,您既然立了他,就該相信他,自己安安心心的養着罷!”
徐熙聽到這話,心裡更是鬱悶,索性閉了眼睛,不再搭理他,田七看了他那樣子,輕輕笑了一聲,躬身退了出去:“皇上,你且先歇着,老奴去看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那邊可有什麼吩咐。”
出了內室,便見大殿裡蕭國公正跪在秦太后面前,面前擺着一個盒子,裡邊裝着黑黝黝的兩塊薰香,喬皇后不動聲色的坐在一邊,只是嘴角掛着一絲冷笑。
“蕭國公,你教女不嚴,以至於鑄下大錯,你可知罪?”秦太后的聲音冷得如寒冬掛在屋檐下的冰棱,似乎碰一下,那冰棱就會從檐下摔落,直刺到人的心裡去。
蕭國公低頭看了看那個盒子,兩塊薰香靜靜的躺在那裡,似乎有一種特殊的香味衝進鼻子裡邊,這難道便是自己那個不知死活的女兒給弄出來的?難怪秦太后要遣走那四位大臣,單獨把他留下來。
心裡埋怨着女兒,都這麼大年紀了又貴爲貴妃,後宮裡只在皇后一人之下,還弄些這東西做什麼!難道她不知道媚藥乃宮中大忌嗎?不對,女兒不會糊塗到這一步的,肯定是被人陷害了!
想到這裡,蕭國公猛的擡起頭來,大聲喊冤:“太后娘娘,微臣的女兒一直賢淑謹慎,怎麼會用這種淫佚之物!定是有不懷好意者嫁禍於她,請太后娘娘明鑑!”
秦太后惱怒的拍着桌子站了起來:“蕭國公,你竟然把這事推倒別人身上?哀家已經審問過了,這媚藥乃是蕭貴妃派宮人從外邊重金購得,且也是她自己抹上去的,並未假手他人,這事情是哀家親自審訊的,景春宮裡的姑姑宮女都已經在供狀上畫押,莫非蕭國公以爲是哀家屈打成招不成?”
聽到秦太后這番話,蕭國公癱倒在地,心中暗暗叫苦,沒想到女兒竟然這般膽大妄爲,做這種事情也不先派人回來商量下!若是知道她有這個想法,自己怎麼樣也不會同意她這樣做。雖然事已至此,無法挽回,可蕭國公還是懊惱得恨不能衝進掖庭把女兒拖出來按回孃胎好好改造一番。
“你且先回去,畢竟蕭貴妃是皇上的妃子,要處置也得皇上自己來,我這個做太后的也不好把手伸到皇上的後院去,等皇上休養好了再由皇上發落罷!”秦太后瞄着蕭國公那渾身打顫的模樣,冷冷的哼了一句:“若是皇上好不起來了,我必將讓她給皇上陪葬!”
蕭國公聽到秦太后這冰冷的聲音,更是惶恐不安,連連磕頭道:“皇上洪福齊天,必然無事。”
“無事便好,你回去以後自己好好掂量着,蕭國公府以後該如何行事!”秦太后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跪安罷!”
蕭國公全身被汗粘得溼答答的,小心翼翼的爬起來,盯着自己的腳尖慢慢的退了出去,走到外邊,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手的汗。回頭看了看清華宮,那宮殿依舊巍峨,卻彷彿籠了一層青灰色的影子般,有些撲朔迷離的感覺,叫人怎麼也看不清楚。
天色沉沉,寒風撲面,蕭國公站在宮牆外邊,悵悵然的望着那綠樹紅牆,心中亂糟糟的一片,究竟該怎麼做纔好?太子冊封只餘得一個月,如何在這一個月裡將局勢扳回來?蕭國公府爲了扶持徐玟琛,已經耗盡全力,現在一旦徐玟琛這邊失了勢,那蕭國公府也跟着要遭殃了。
“去二皇子府。”蕭國公踏上自己的馬車,吩咐了一聲,車伕揚起鞭子,那馬車便緩緩的往前邊走了去,將那紅牆琉璃瓦的皇宮拋在了後邊。
當蕭國公府走進徐玟琛府的時候,徐玟琛正在後院抱着兩個姬妾飲酒作樂,聽說蕭國公來了,趕緊把拿開水漱了下口,整理了下衣裳,這才走了出來。
“殿下!”蕭國公看着徐玟琛那模樣就覺生氣,衣裳很明顯是匆匆整理而成,衣領鬆散,腰帶都沒有束好,走得近了還聞到一口酒味兒。
“外公!在自家屋子裡頭,就不用這麼拘禮了!”徐玟琛看了看蕭國公那一張板得嚴實的臉,心裡有些發虛,自小這蕭國公就喜歡督促自己,一看見他還真有些老鼠見了貓般的感覺,只得賠着笑臉說話。
“玟琛,你知不知道現在喬皇后生的那個已經立爲太子了,你卻還躲在這裡花天酒地!”蕭國公惱怒的走了上來,雙目似乎能噴出火來。
“什麼?三弟被立爲太子?什麼時候的事情?”徐玟琛大吃了一驚,將衣裳整了整,一張臉上全是不相信的神色:“父皇如何不聲不響的就決定了?”
蕭國公望着徐玟琛的臉,一時語塞,總不能告訴他是他的母妃一時糊塗,用了媚藥將皇上給弄垮了罷?他咬了咬牙:“這事情透着古怪,可沒法子,皇上的病情忽然便加重了,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讓三皇子殿下監國,我們不服氣,去覲見了皇上,皇上也說讓三皇子殿下監國。”
“皇上、太后娘娘都下了旨意?哈哈哈……”徐玟琛頹然的坐到了椅子上,身子半癱着,眼中透出絲絲絕望。
“玟琛,你不能氣餒,怎麼是這樣一副情狀!快些振作起來!”蕭國公走上前,一把揪住徐玟琛的衣裳前襟:“咱們好好來商量下!”
“外公,既然皇上已經下旨了,我還能怎麼樣?三弟的生母是喬皇后,坐鎮中宮,立他爲太子本也屬情理之中。自小你們總對我說,皇上不喜歡喬皇后,不喜歡三弟,寵的是我母妃,偏愛的是我,你們一直這麼說,我也就相信了。我努力的按照你們說的去做好自己,小時候在上書房和三弟一起讀書,太師一直誇我聰明,倒是極少誇讚三弟,今年我們一同在平章知事手下跟着學習管理庶務,也不見三弟有多少特別之處,我想着父皇必會看重我一些,可到最後,還是嫡庶有別,還是他爲太子!”
說到這裡,徐玟琛哈哈怪笑一聲,露出了一張比哭還難看的臉:“回想起這些年,我就像一根小丑一般,上躥下跳,就想讓父皇欣賞我。因爲你們一直在後邊推着我,我又做了多少不堪的事情!現兒一切都已成定局,我還能做什麼?外公,你說說看,你還要我去做什麼!”說到這裡,許允煜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桌子的一條腿,嗚嗚咽咽的哭出聲來。
“玟琛!”蕭國公看着這樣的外孫,心裡也很難受,他蹲了下來拍了拍徐玟琛的肩膀道:“外公知道你心裡的苦,可你不能就這麼放棄,你的母妃還被關在掖庭,生死未卜,你至少得爲了她好好振作起來!”
“什麼?母妃被關在掖庭?是不是皇后的詭計?”徐玟琛騰的一聲坐了起來,眼睛裡佈滿紅絲:“我可以不做太子,但我不能看着母妃被人陷害!我要去找皇祖母,請她好好調查,還我母妃的清白!”
蕭國公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眉頭深深皺起:“玟琛,你母妃自己有些糊塗,被人陷害了卻找不能爲自己伸冤,這也只能等着你去救她了,可找太后娘娘已經沒有用了,是她親自審問了你母妃,證據確鑿,看起來不能走常規路線了。”
徐玟琛聽着,沮喪的搭了下了一張臉,眼睛望着地面,手指抓住那桌子的一條腿,似乎全身的力氣都被誰抽走了一般。蕭國公看着外孫那模樣,心頭一痛,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搖了搖:“玟琛,你不能放棄!”
“不能放棄又該如何做?”許允煜茫然的擡起頭來:“外公,你教教我!”
“冊封太子儀式還得一個月之後,在這一個月裡,我們還有機會!”蕭國公的眼睛裡出現了一絲狂熱:“如果,三皇子在冊封大典前就亡故了呢?因病,或者是遇襲……”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化做一抹黯啞的嘶裂聲:“李賢妃是宮女出身,她又如何能同你母妃相提並論?”
許允煜的眼睛漸漸的亮了起來:“外公,你是說……”
“韃靼那邊不還有幫手嗎?韃靼的三太子想爭位,可沒有能夠爭過皇太子,不是逃來大陳尋你來了嗎?這是合作的好時機。你只消答應等你當上太子以後就發兵助他成事,不怕他不全心全意的幫助你!”蕭國公的一雙老眼閃過狠辣和陰毒:“無毒不丈夫,要麼就做得乾乾淨淨,斬草除根!”
聽到蕭國公這般說,徐玟琛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薑是老的辣,玟琛全憑外公安排。”
蕭國公點點頭道:“玟琛,不着急,我們得周密計劃着,必須一擊即中,這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敗。這一個月裡,儘量派人盯緊了徐炆玔,看他會不會出宮,只要他出宮,咱們便趕緊竭盡全力去阻擊他,務必讓他沒有活下來的機會!”
“可若三弟不出宮,那又該如何辦?咱們現在的勢力,還沒有能伸到皇宮裡邊去!”徐玟琛有一絲沮喪:“若是要等他出宮,那可是機會微乎其微,除非……”他忽然想到了柳府的十小姐柳明媚,除非她讓徐炆玔出宮,或許還有一絲機會。
“除非什麼?”蕭國公盯緊了徐玟琛:“難道你還有什麼妙計?”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上,反正先試試看,若是這一個月三弟都不出宮,外公可還有什麼對策?”
蕭國公點了點頭:“當然有,一個月後有太子冊封儀式,三皇子殿下是無論如何要出宮的,而且那時候人多,正是好下手的時機。”
徐玟琛慢慢的站起身來,眼睛往門外看去,充滿了希望。他將頭擱在自己的膝蓋上,彷彿在自言自語道:“外公,你說得對,我不要放棄希望,母妃還在宮裡受苦,等着我去救她呢。”
蕭國公摸了摸鬍鬚:“玟琛,你想通了就好。”
北風呼嘯而過,徐玟琛揹着手往府中一處小院裡走了過去,還沒走到門口,就聽着裡邊一陣哭哭啼啼的喊叫聲,他皺了皺眉頭,看起來柳明珠又在打罵丫鬟了。
這位柳家的九小姐,瞧着是個美貌的,可脾氣卻十分糟糕,自己瞧着她院子裡幾個丫鬟美貌,便招了她們陪着自己睡了幾晚上,結果沒想到便遭了柳明珠記恨,逮着些機會就打罵她們,這小院子裡邊日日鬧得雞飛狗跳,她還要在自己耳朵邊上哭訴下丫鬟不好,各種不合心意。
“柳明珠,你又在做什麼?”現在徐玟琛對於柳明珠已經失去了興趣,就連乖乖那兩個字都懶得用了,直呼其名已經算是對她客氣的了,若是心情好些,就喊“明珠”兩個字。現在瞧着她手叉着腰站在那裡,更是一肚子氣。
“殿下!”柳明珠見着徐玟琛走了進來,哭哭啼啼的迎了上來:“這個死迎春,將我要喝的補藥給弄翻了。”
“弄翻了,再熬一碗便是,值得這般打罵她?”徐玟琛伸手將跪在地上的迎春拉了起來,朝她看了一眼,白白淨淨的一張小臉上有幾條鮮紅的抓痕,不由得讓他有幾分同情,伸手拉着迎春站起來,朝柳明珠白了一眼:“不就是打翻了一碗藥?值得下這般狠手?”他伸手摸了摸迎春的臉,朝她笑了笑:“別哭了,等會去我那邊給你弄盒珍珠疤痕膏子過來搽。”
迎春水汪汪的眼睛瞟了徐玟琛一眼:“多謝二皇子殿下。”
“謝什麼,我可最疼愛你這樣的美人兒。”徐玟琛放下手,望了望氣得臉色發青的柳明珠道:“柳明珠,我有事情與你說。”
原本以爲有了她,就能讓柳太傅家站到自己身後來,可是沒想到柳元久竟然不肯低頭,寧可被父皇關進大理寺,都不願意搭理他。早些日子他去試探過安平公主的口風,她老奸巨猾,只是笑着沒有說話,不知道她心中打什麼主意,不過看她的意思,大約她不會站到任何一個人後邊,只會是在一旁看熱鬧。
老狐狸便是老狐狸,徐玟琛心中大恨,但也絲毫沒有半分,安平公主是父皇的姑姑,自己也不能勉強她去站隊,回來一看到柳明珠,徐玟琛格外生氣,自己還以爲撿了個寶,沒想到卻是一塊誰都不要的石頭!
“二殿下,你有什麼事情?”柳明珠用手撐着腰,慢慢的挪着步子走了過來,她現在有了六個月身孕,走路都有些遲緩,像一隻鴨子一般搖搖擺擺。
“你想給法子,將你那十妹妹給喊出來。”徐玟琛看着柳明珠,皺了皺眉,有了身子的婦人可真是醜,一張芙蓉粉面,此時卻成了臉色黃黃的一把鹹菜,臉頰上還有着塊塊斑紋,就如蝴蝶一般,展翅欲飛。
“什麼?讓我去喊柳明媚出來?怎麼可能?”柳明珠的臉漲得通紅:“我如何知道她在哪裡?即便知道她在哪裡,我去喊她,她也不會出來!”她狐疑的看了看徐玟琛,一張臉氣得快扭曲了起來:“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徐玟琛冷冷一笑:“你可真是個廢物,連自家姐妹都約不出來,簡直是個吃乾飯的!我看上柳明媚又如何?她比你生得美,又比你有用,我自然會更喜歡她。”
柳明珠尖叫了一聲,朝徐玟琛撲了過去:“殿下,你不是說這世上你最喜歡的人是我嗎?如何現在又出爾反爾的了?”
徐玟琛站在那裡,只是斜着眼睛望向那個挺着肚子朝自己撲過來的婦人,嘴角帶着一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