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戰?”
韓晃大驚,連忙道:“將軍,我軍並非水軍啊,將士們只要風浪稍微大點,連站都站不穩,如何與東海水軍作戰?依末將之見,不如調幾條船前去攔截撞擊,與之同歸於盡,若可掩護將軍上岸!“
蘇峻現出了遲疑之色,略一掙扎,便道:”不妥,我軍新敗,士氣渙散,若是強令士卒送死,必上下離心,本將倒是不信,那東海軍水軍建立不足一年,哪能練得什麼水戰戰法,我站不穩,他也未必站得穩,着弓弩手上前射箭便是,再把他團團圍住,接舷跳幫,未必就輸給他!“
韓晃想想也是。
說到底,東海軍水軍成立才一年,其中的前半年,只有幾百人,說出去就是個笑話,後來在徐龕之戰中,從俘虜中抽調人手加入水軍,約兩千人左右,滿打滿算,他真正建軍才半年,半年能練出什麼玩意兒?
再一看他,鬥艦只有五艘,未裝配拍杆,其餘的都是商船民船,與自己的船一樣,沒什麼作戰能力,全靠弓弩手射箭與接舷跳幫作戰,而己方船隻倍數於他,一旦勝之,至少能振作士氣,甚至再能俘虜些重要人物,以之與楊彥談判,緩解當下的不利局面。
“末將愚頓!”
韓晃抱拳認錯。
“無妨!”
蘇峻揮了揮手。
命令靠嘴喊,一層層下達。
在湍急的水流中,給船隻轉身談何容易?尤其船駛往對岸,本與水流成截面,需要抵擋淮水那洶涌波濤的衝擊力,以防止失控,水手與舵手工已經竭盡全力了,現在突然轉向,改變姿態,當場就有兩條船失控,被一個接一個的浪頭卷向下遊。
“轉舵,轉舵!”
“快劃,快劃!”
船上傳來了慌亂的呼叫聲。
因爲失控,顛簸也變大,軍卒緊緊抓着船幫,不敢鬆手。
要知道,船隻失控是非常可怕的,就好比一輛高速行駛的汽車方向盤不靈,固然船的速度不如汽車那樣快,可船也不如汽車結實,尤其是夏季的淮水,水流多變,又受到沿淮的小湖泊和沼澤影響,水情複雜,一旦失去控制,船毀人亡屢見不鮮。
只見一艘船被河道中心的一個天然旋渦吸引,圍着旋渦漸漸打起了轉,並且越轉越快。
“啊!啊!”
船上驚恐的叫聲一陣接一陣,很多軍卒按奈不住,紛紛跳水逃生,識水性的奮力向外遊,不識水性者,抱着塊木板跳下去,可人力哪能抵得過大自然的力量,無一例外的被吸進了旋渦。
不片刻,嘩啦一聲響,船體終於抵受不住旋渦的拉扯力道,坍塌開來,木板、軍卒水手和物體嘩啦啦砸落水面,全部被旋渦吸了進去。
蘇峻等人看的冷汗直冒,均是慶幸自己不在那條船上。
“將軍,看那邊!”
韓晃猛的指向下游。
另一條失控的船,雖然沒有捲進旋渦,卻在波濤中浮浮沉沉,漸漸地向一邊傾斜,速度也越來越快,不過還沒人有勇氣跳船逃生,只是一聲接一聲的大叫。
卻是突然之間,轟隆一聲巨響,船底撞上了暗沙,船頭迸裂開來,巨大的撞擊力把軍卒水手與碎木片一起拋飛出去,很多人口噴鮮血,活生生震死,船隻也於撞擊中解體散架。
還沒接戰,兩條船上的兩百來人就葬身魚腹,這除了毛骨聳然,沒法形容。
蘇峻不禁心中暗恨,如果淮泗口在他手上,走淮泗口哪有這樣危險?
與很多人想象中兩水交匯處必然水流湍急不同,實際上在支流匯入幹流的河段,由於干支流兩股水流互相頂託消耗,水流的紊動混雜作用強烈,能量損耗巨大,打破了原有的水沙平衡狀態,導致泥沙淤積,形成河口淺灘或江心洲,水流的流速降低,在某些地段,反而適於航運。
淮泗口便是如此,淮水與泗水的交界處有個不大不小的沙洲,水流平穩,易於行船,從春秋戰國以來,淮泗口素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控制了淮泗口,可以把南方的物資迅速調集到北方,北方的兵力也可以通過淮泗口輕鬆佔據大江以北的大片土地。
如此重要的一個樞紐要道,居然被楊彥死死把握着,蘇峻不甘心,可是戰敗了,沒辦法,只能冒着風險橫渡淮水,本來小心翼翼是沒問題的,上游卻突然出現了東海水軍的伏兵,讓他措手不及。
只是他沒有退卻的餘地,距離淮水南岸還有三四里,而上游的東海軍艦隊藉着水勢下衝,已經不足五里了。
“傳令,弓弩手上前,船工奮力划槳,各戰士做好接舷跳幫準備,此爲生死存亡之際,畏縮不前者,斬!”
蘇峻厲聲大喝。
也確實,水面上孤立無援,哪怕盱眙城中還有五六千的兵馬,卻如同天塹,難以逾越淮水的阻隔。
上游來船,正是蔣釗蔣炎父子率領的水軍,軍中原有四艘龍骨戰艦,在楊彥回建康的那段時間,蔣釗在研究槳帆戰艦的同時,又打造出兩艘,這六艘作爲主力戰艦,後面的八艘大型商船與兩艘老舊鬥艦,主要是屯積物資,必要時也可以參加戰鬥。
父子倆帶着兩千水軍潛伏在盱眙附近的小湖泊裡面,這一帶沼澤遍佈,環境惡劣,幾乎了無人煙。
“降帆!”
蔣炎估算着距離,突然回頭大喝。
旗艦打出旗號,各船紛紛降帆,兩側的大槳伸出,划動船隻,向前突進。
僅憑這一點,就比蘇峻軍強了太多,蘇峻指揮船隻沒有旗號,靠嘴喊。
收了帆,船的速度下降了些,但穩定性也加強了,畢竟東海軍的水手不是蘇峻那些水手能比的,在蔣炎的訓練下,水情,水流,什麼都要考慮到,甚至夏季發洪水的時候,還特意把船開出去,與湍急的水流搏鬥。
六艘龍骨戰艦排成一排,後面十艘船兩船並列,隔着百多丈的距離,向着下游猛衝。
“不好!”
韓晃突然色變道:“將軍,東海軍水軍瘋了,居然要撞來我們的船!”
蘇峻眼裡也閃出了一抹驚懼之色,這種打法戰術,是他萬萬想不到的,一般來說,雙方船隻在互相靠近的時候,除非船體相差過大,否則都會各自減速,避免撞在一起,兩敗俱傷,可偏偏東海水軍就和瘋了一樣,居然和自己兌船。
沒錯,兌船,蘇峻就是這麼想的!
隨即,蘇峻眼裡現出了一抹狠厲之色,孃的,兌就兌,老子三十條船,一兌一,還能剩下十四艘,更何況帳不是這麼算的,以普通民船兌掉東海水軍的鬥艦,那是大賺特賺,然後以優勢兵力圍剿那十條船,未必不能慘勝!
水戰不象陸戰,見勢不妙可以跑,也可以利用地利阻敵克敵,在水面上,兩軍爭鋒,避無可避,只有生死之分,勝的一方也會付出諾大的代價。
蘇峻對水戰,也不是一丁點不瞭解,至少敗的一方,幾乎逃不掉,要麼降,要麼死。
“傳令,東海水軍不予我等活路,那老子們就和他拼了,全軍迎上,不得退縮,後退半步者,誅全家!“
命令靠嘴喊傳達出去,全軍將士要說不畏懼是不可能的,可東海水軍那來勢洶洶的模樣,已經斷絕了自己的退路,逃都不逃不掉,只能拼命,況且那兩艘失控的船還歷歷在目,誰都不想在混亂中步上後塵。
槳手用力搖槳,水浪翻飛,兩支船隊快速接近。
“轟轟轟!”
仿如接連不斷的驚雷於江面炸響,簡直可以把人的心臟從嗓子眼給震出來!
水底有如被翻開一樣,一陣陣滔天巨浪憑空竄出,足有三五丈的高度,再嘩啦啦的倒灌入水面。
就着白花花的巨浪,兩軍艦船合計十二艘猛烈的撞擊在了一起,木屑、屍體、殘肢斷臂、頭顱、內臟器官……一切可以移動的都夾雜在了巨浪中被拋飛向了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