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之後,隆隆鐵蹄暴響,數不清的精騎向着明軍陣地席捲而去。
羯軍的應變極快,要知道,黑夜不比白天,許多士卒正在夢鄉中呢,天氣又嚴寒,人一旦睡下了就很難起牀,可即便如此,十來萬騎能於一刻之內迅速集結,不得不令人歎服。
當大隊羯騎馳出營寨的時候,於藥也堪堪完成了防禦陣地最外圈的佈置。
整個陣地呈一巨大的碗形倒扣在建章宮北側,車陣布爲裡外兩圈團團護住,外圈車與車間,面向石虎營寨配有牀弩與火炮,三丈鐵槍由壯碩軍士緊緊倚着。
內圈車陣在急促的呦喝聲中漸漸現出了輪廓,每兩輛車之間都留有三尺通道,方便已方騎兵馳出,無論內圈外圈,每輛車後都分佈有十六名弩手,四人射擊,其餘十二人填矢上弦。
隨着明軍數量的擴充,三段式射擊已經漸漸被摒棄了,三到四人輔助一名主攻手,可以連續不斷的射出弩箭,這有點類似於主兵帶着僕兵,但又不完全如此,每一個人都可隨時輪換爲主攻手。
而被車陣圍起的空地,一隊隊弓手整裝待列,隨時可向天空中拋射,約五百架左右的牀弩正向預定戰位集中,幾乎是除了騎兵以外的四萬人被全部動員起來。
感受着腳下大地愈發劇烈的震顫,於藥大喝一聲:“放!”
陣陣巨弦響動伴着隆隆炮聲,前方傳來了成片的馬匹嘶鳴與重物墜地時伴隨而出的慘叫。
但僅幾息工夫,就密密麻麻的篤篤聲接連傳來,一枝枝短矛深深的釘入了車壁。
於藥再喚:“弩手自由射擊!”
雖然每輛車後有四具弩同時射擊,可車陣的防線長,攤薄了弩箭的密度,對面敵騎雖持續不斷的倒下,但相對於衝來的十來萬騎而言,無異於杯水車薪。
石虎根本不在乎人手傷亡,儘管傷亡數字有可能會給他一個驚喜。
石虎連聲喚道:“快,快,趁着明軍尚未投擲火彈,給孤衝進去!”
羯騎也清楚,一旦讓明軍擲出火彈,這一次的衝擊將以失敗告終,畢竟再多的人馬也抵不住成片的火海,於是紛紛把馬速催到最大,狠命向前方投擲短矛。
隨着羯騎快速接近,弩手與操縱牀弩的將士中,陸續有慘叫暴出,於藥焦急的看向正急速趕來的近萬軍卒。
投擲火彈不是隨隨便便拉個人就能投,畢竟這不是手榴彈,手榴彈牙一咬,再一扔,而火彈是由重油製成,本身有一定的黏性,必須戴着皮手套,又需要點火,抽擲也有專門的技巧,因此在明軍中,投擲火彈由普通步卒加以特訓,弓弩手因拉弓射箭的關係,對手感非常重視,不允許戴手套,更不被允許沾碰火彈。
於藥很快回過頭,暴喝:“弓手,放!
弓手因集中使用,弓箭的密度遠超弩箭,在清冷月光的投影下,大片陰雲騰空而起,快速撲向了羯騎,就看到成堆的馬匹側翻滑衝,騎士如下餃子般跌落地面,隨即被身後的滾滾洪流淹沒至屍骨無存。
但是羯騎實在太多,也悍不畏死,密集的箭矢擋不住羯軍衝刺的步伐,弩手已處於極度危險當中,剎那間,鑼聲大作!
弩手們應聲奔逃,卻快不過羯軍破車陣的速度,他們一手撐盾一手擲出勾索,幾人合力套向牀弩,藉着馬匹的衝勢斜向猛的一拉,把牀弩拽了出來,手法老練純熟,大隊騎兵則從通道涌入,追殺着撒腿狂奔的弩手。
那雪亮的刀光,帶飛起一顆顆頭顱,那黝黑的短矛,奪去了一條條性命,親眼目睹這如地獄般的場景,於藥牙呲目裂,但他清楚身爲統帥,必須要保持冷靜。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回頭看了看,隨即繼續向前看去,羯騎前鋒距第二層車陣僅有幾丈的距離,因短矛投擲,弓手陣中開始出現傷亡,卻仍是重複着機械性動作,無一人向後退卻。
於藥立刻喚道:“弓弩手後退,騎兵上,阻攔羯騎!”
後陣的蹄聲驟然鳴響,騎兵快速前衝,包括羌騎與氐騎,這二族被徹底綁上了楊彥的戰車,只能盡全力,揚手也是飛出短矛。
半空中短矛飛舞,雙方都有人墜馬,緊跟着就是短兵交接,戰成一團,喊殺聲響徹天際,由於過於密集,馬匹的速度被扼止,只能真刀真槍,憑着戰陣配合與個人武技拼殺。
總體而言,明軍佔有優勢,畢竟車陣的存在使得羯軍只能絲絲縷縷的滲透進來,車陣外圍那數之不盡的羯騎沒法一衝而入。
石虎等人焦急的望向前方,不僅是車陣內那極度混亂的場面,更多還來自於建章宮廢墟中,數道自西向東推進的火線,火線每前進一分,便意味着已方的陣地縮小一分,火線時明時暗,意味着爭奪之慘烈。
明軍從一開始,就以火彈開道,輔以火炮牀弩,雖然羯軍準備了大量泥沙用以滅火,可是天寒地凍,取土困難,泥沙包用完就沒了,而火彈近乎於無窮無盡,使得火線始終穩定前行,照此來看,恐怕最遲黎明時分,建章宮全境將盡爲明軍所有。
“該死的車!”
石虎不禁怒罵。
原來,大車被拖來的時候是空的,因此速度較快,搶先一步圍成防禦圈,然後騎兵把事先備好的泥沙包堆上車,再一錘打碎車輪!
這導致了羯人能靠勾索輕鬆拉出牀弩,卻難以拽出大車,往往需要十餘騎協力,才能把大車緩慢的拖離原位,而此時此刻,無論對於藥還是石虎,最寶貴的當屬時間。
“中山王,不好!”
慕容皝猛然色變,指着前方大聲叫道。
石虎的面色瞬間難看之極,明軍陣地中,密密麻麻的火球劃出了一片片明亮的弧線,照亮了夜空,越過正在交戰的雙方騎兵,向着車陣投擲而來!
“快退!快退!”
前不久才從於藥嘴裡暴出,這次卻輪到石虎大聲呼喝。
“嗚嗚嗚~~”
蒼涼的號角吹響,車陣外的羯軍紛紛勒轉馬頭退去,但衝刺時過於緊密,馬擠着馬,哪能說退就退,靠前的羯軍轉眼間就渾身火舌吞吐,慘叫掙扎。
與之相反,車陣內的羯軍見退路已斷,反給激發了兇性,儘管人數不佔優,卻毫不退縮的與明軍拼殺,戰況更加慘烈。
石虎渾身上下煞氣翻滾,短短小片刻,連帶射死、燒死、被堵在車陣裡出不來的騎兵,竟超過萬騎,他再不把人命當回事,可這麼大的損失,仍是難以承受。
“莫非無計可施?”
石虎目中厲芒一掃,向左右衆將冷冷喝問。
衆將噤若寒蟬,沒人敢接過話頭,戰至這一步,難道衝火海里送死?
“哼!”
石虎重重一哼,煞氣幾乎都要凝成了實質,眼看已處於了暴走的邊緣。
衆將更是面色慘白,甚至有人在想索性收兵算了,只是沒人敢於出口。
宇文乞得龜突然開口:“中山王,某有一策,明軍既傾巢出動,營寨必空虛,我宇文部願與拓跋部,慕容部去劫他扎於建章宮之外的營寨,雖不能就此逆轉戰機,卻可依寨固守,形成對明軍的包圍之勢,若順利的話,從後部突入建章宮也非爲不可能!”
慕容皝與拓跋仡那瞬間就有了種把宇文乞得龜拍死的衝動,你孃的,自己送死別拖着老子們啊!
考慮到宇文部忠心於羯趙,且與自己兩部長期爲敵的因素,他們不得不懷疑宇文乞得龜是故意落井下石,說好的盟約呢?
可是當着石虎面,能說不去麼?
“好!”
石虎頓時大喜:“你等三人,爲孤前鋒,孤隨後便至!”
三人重重一拱手,各自離去,一陣吆喝之後,慕容皝率兩萬騎,宇文乞得龜率騎一萬,拓跋仡那也率騎兩萬,合計五萬鮮卑精騎衝向了明軍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