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楊佔在京師中做總旗的時候,卻是有機緣,慈聖太后的父親武清侯李偉的長子李頭全曾經在京師街面上遇到了點尷尬事,可巧楊佔遇到,順手幫忙解決。
說起來這都是嘉靖年間的舊事,那時嘉靖對裕王一向冷淡,裕王府上下的人在宮外的行情也很一般,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楊佔當日也不知道這就是李文全,純屬無心之舉,但這無心之舉卻把他給擡舉起來了。
隆慶皇帝登基,楊佔就一步步的被提了起來,隆慶五年的時候就成了錦衣衛指揮僉事,錦衣衛是京內第一等的要害衙門,都指揮使不必說,指揮同知這個位置也都是爭的厲害,風大浪大,在僉事這個位置上不起眼,又有實權,舒服的很。
楊佔懂得滿足,在這個職位上安穩呆到現在,王通從治安司和幾處得來的消息,面前這三人,權勢地位楊佔不高,可錦衣衛內的實務他做的很多,畢竟是街面上的百戶出身,也算是熟手,錦衣衛內的公差庶務,做什麼他管不了,可怎麼做,他發言權卻很大。
這樣的人物,錦衣衛興衰榮辱都和他切實相關,所以對王通作爲關注的地方也和身邊的兩人有些不同。
任、嚴都是給自家子侄,自己的權勢爭論,楊佔發問卻是問王通這樣做爲何,倒是有幾分公心在了。
聽到楊佔的發問,王通稍微一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盯着那三人說道:
“三位,可知道大禍臨頭了嗎?”說完這句話,面前的三人一愣,任大同臉色立刻就變了,站起來急忙說道:
“任某忠心辦差,對萬歲爺忠心耿耿,從沒犯過什麼過錯,今日即便有什麼得罪的,也是咱們親軍自己的勾當,難道王大人這就要搬出萬歲爺來嗎?這樣未免讓大家太過寒心。”
那嚴峻權也是站起,身子都向前弓了弓,開口說道:
“王大人,孩子做錯了事情就管教孩子,何必弄這麼大份周章,唉,那孩子也是頑劣,該大人來管管,嚴某也賠個不是,就沒必要驚動太廣了吧!”
說完大禍臨頭,王通本想慷慨陳詞,卻沒想到對方這二人還真是色厲內經,立刻骨頭都軟了下來,不由得一口氣嗆在喉嚨裡,在那裡咳嗽了起來。
此時真有些哭笑不得,反倒是那楊佔倒沉住了氣,王通平穩住了呼吸,指着那二人說道:
“對竹你們那還需要驚動陛下,本官和駱都堂說說,然後上奏彈劾,難道還拿不下你們,坐下細聽!”
這完全是呵斥下屬的口氣了,那二人也是面紅耳赤的不敢說話,訥訥的坐了下來,楊佔捻着鬍鬚卻是不同聲色。
王通開口沉聲問道:
“這天下是什麼人的,是陛下的,這錦衣衛是什麼人的,幾位說下?”
三人時視了眼,這次倒是楊佔開口回答說道:
“大人何必明知故問,錦衣衛是天子親軍,自然是萬歲爺的親軍親衛。”
錦衣衛是內衛武臣,稱呼皇帝的習慣很多和內官很像,比如說稱呼爲“萬歲爺”而很少叫“陛下”。
“話是這般說,任同知是誰的人,嚴合事又是誰的人,楊僉事又是誰的人?”
“那不過是人情往來就算那幾位大人,也都是萬歲爺的臣子,萬歲爺通過他們下令到這邊,咱們照做,一樣是忠君”
“這話你們自己信嗎?劉守有做都堂時候,錦衣衛一切都是先向張居正稟報,然後消息呈送宮中,張四維當政時候,錦衣衛的呈報難道不是如此嗎,現如今,申時行不待見你們,你們的消息怎麼送?”
王通冷聲說道,任大同和嚴峻權對視了一眼,不再說話,王通開口繼續說道:
“內閣幾位大佬,六部幾位尚書,甚至宮中幾位大太監的案頭,得到咱們親軍的消息都要比陛下要早,本官都知道,你們以爲陛下不知道嗎,陛下的親軍卻給別人逢迎親近,那還叫什麼親軍,陛下已經親政,你們卻還這樣自以爲聰明的行事,真以爲陛下眼中可以揉進你們這幾粒沙子?或者你們以爲背後靠山可以和當年的張閣老相比,能護得你們周全?”
那邊三人的臉色都是變了,王通說這些自然是實情,可王通說這番話是不走出自背後人的授意,他背後是誰,不就是萬曆皇帝嗎?天子派人來說這番話,爲何派人說這番話,衆人都是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末將等都是忠心耿耿,或許有糊塗的時候,可這對萬歲爺的忠心卻是不變,還請王大人在萬歲爺面前多多陳述,多多陳述啊!”
邊上兩人慌張求懇,楊佔也是起身,態度卻不緊不慢的,他平靜的問道:
“原來如此,大人來錦衣親軍目的是這個,駱都堂那人謙和,任大人、嚴大人和下官也都爭不過大人,錦衣衛由大人抓總,萬歲爺也是放心,不過,王大人,你如此強勢,抓過來也就抓過來了,又何必整訓,又何必糾察軍紀呢,錦衣衛多少好差事,大人隨意挑選,又爲何去要什麼巡街緝捕呢?”
王通眉頭皺了皺,楊佔這種不溫不火,尋根究底的態度讓他感覺很彆扭,有些用不上力的感覺,楊佔似乎不是來爭權奪利,反倒是想弄明白他到底做什麼。
楊佔始終壓着氣氛,也正因爲他如此,任大同和嚴峻權纔沒被王通壓迫的崩潰求饒,這二人方纔崩潰也崩潰了,出醜求饒也都做了,此時反倒是有點好奇了,楊佔一直是盯着這個問題不放,他們也想知道答案。
王通頓了頓,揚聲開口說道:
“外面可有人在?”
門外當即有人答應道“小的在”,想必就是在值房附近的聽差了,王通擡高了聲音喊道:
“去經歷司喊侯真來這邊,有話問!!”
外面頓了下,纔有人回答說道:
“小的這就去喊人,請大人稍待。”
經歷司是錦衣衛都指揮使直管的,實際上這個武職衙門中的文人差事一向是有極強的獨立性,官面公務的程序,文書的流傳,從上到下這些老粗懂得什麼,都是要經歷司的一干人辦理,所以在都指揮使司裡面面子架子都是很大,旁人也都賣這個面子,一向是客氣的很,王通一個剛來的,居然好像是呼喝自家僕役一般呼喝,也難怪門口的人頓了下。
屋中暫時安靜了會,除了楊佔外,那二人也都微微低頭,心中卻爲剛纔的服軟感覺有些羞愧,對視一眼,又向門口瞥了眼,卻有點想看王通笑話的意思,要是那經歷司的侯百戶不來,必然要吃個癟,讓你知道錦衣衛沒那麼簡單。
他們這邊還想在這件事情找個場子,也就是一會的工夫,聽到外面急促的腳步聲響,外面有人通報說道:
“王大人,侯真在門外侯着。”
“讓他進來吧!”
王通隨意喊了一聲,門開,侯真躬身走了進來,一進門先給王通恭敬的行禮,恭敬無比的說道:
“王大人傳屬下來,不知道有什麼吩咐?”
楊佔等三人都是瞪大了眼睛,這位侯經歷在經歷司一向是頭面人物,對誰都是不卑不亢的,而且也聽說他侄子昨日捱打被加了份量,怎麼這人在王通面前如此的恭敬,王通到底在錦衣衛中做了什麼,手居然伸的這麼深。
“侯經歷,京師百官對錦衣衛的參劾你那邊可有記錄?”
“回王大人的話,錦衣衛偵輯刺探,這等奏疏也都是照例記檔,都有記錄清單。
“從萬曆元年到如今,每年彈劾都有多少?”
侯真遲疑了下,開口回答說道:
“萬曆元年三十五件,二年五十件,三年六十一件去年是一百二十四件。”
聽到侯真說完,衆人都有些發愣,這個數字統計他們從未關注過,不過聽也能聽得出來,一年比一年多,王通開口說道:
“各位在這個位置上,有些話也明白說,忠心陛下,不聽其他人的使喚,恐怕以後京師裡文官不會和各位好過,必然千方百計的挑毛病揭短,咱們是偵輯刺探百官,維持京師治安的,若自身不正,恐怕還沒等做起事情來,就要先被人弄倒廣”
說到這裡,衆人都有些明白了,王通冷笑着說道:
“不到三十歲的校尉力士,跑個幾百步就氣喘吁吁,甚至還有癱倒在地上的,有抽出刀割到自己的,這樣的廢物能做什麼,分駐各地的本官不知道,可京師這邊,白吃白喝,敲詐勒索的,更有設局騙財,包娼庇賭,給響馬銷贓的,這樣不乾淨,又有什麼資格去管別人,無能無德,陛下勵精圖治,能寬容你們多久,早晚要一掃而空,本官出身錦衣衛,來整訓糾察,你以爲是害你們嗎,本官是來救你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