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聊得甚是投機,張侖雖身份高貴,但說話爲人卻親切平和,宋楠腹中有數百年的閱歷打底,自然談資不斷。
直到夕陽西下,店鋪門口挑起了燈籠,張侖才起身告辭,相約過兩日再來商議此事;而關於爲媗郡主討說法一事,宋楠也頗爲大度,願意找個時間跟媗郡主解釋一番,只要媗郡主不發飆不無禮,宋楠自然不會跟個刁蠻的小丫頭一番見識。
張侖走後,宋楠伸着懶腰走出茶肆,李大牛趕緊從藏身之處出來,因爲擔心張侖對宋楠不利,這小子攥着刀柄躲在一旁支着耳朵等了一個多時辰。
宋楠帶着李大牛回衙門,他知道彭萬里肯定着急上火的等着自己回話,果然,彭萬里像只熱鍋上的螞蟻在大堂上踱步,見到宋楠歸來,忙上前詢問。
“如何?小公爺說要如何發落你?”
宋楠搖頭道:“小公爺沒有怪罪於我。”
彭萬里愕然道:“難道是遷怒於本官了?”
宋楠苦笑道:“彭千戶,你太過擔心了,我這個當事人他都沒怪罪,又怎會遷怒於你。”
彭萬里長吁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咕咚幾口道:“宋百戶,你莫怪本官對你言辭不善,你知道我這個千戶是熬了多少年才熬上來的麼?自打當了這個千戶,我說話行事都加着十二分的小心,京城內外,誰都不能得罪,誰都有可能抓住你的小尾巴,不得不如此啊。”
宋楠看着彭萬里一副擔驚受怕的摸樣,心中也替他悲哀的很,能爬上正南坊千戶所的一把手的位置,恐怕耗費了此人太多的心力,自己一來便;連給他出難題,怎不叫他氣惱;若不是這傢伙覺得自己跟北鎮撫司的蕭鎮撫有瓜葛,恐怕早就對自己不能容忍了。
“彭千戶,您的難處我知道,您瞧,這件事不是輕飄飄的就過去了麼?小公爺連句重話都沒說,還託我向您問個好,您就安心回府吧。”
彭千戶連連道:“那就好,那就好,沒事就好,大家都安生。”
宋楠道:“對了,抓獲的那些人犯有一大部分都是沒什麼大過的,我想賣那郡主個面子,放了那些沒什麼大過錯的,您看如何?”
彭千戶點頭道:“原該如此,各讓一步皆大歡喜,這些人衝擊錦衣衛衙門拿了拷問也是應該,不過咱們不追究也就罷了,你去放了他們歸去便罷。”
宋楠回到第七百戶所的駐地,鄭達帶着一幫校尉還在折磨那幫混混們,宋楠下令,除了幾個手上有大案子的,其餘的人統統放走,讓人奇怪的,兩個頭目馬德剛和燕三身上居然沒有大案,只是些欺壓放貸收盤子費吃霸王餐的小事情,考慮到後面有可能還要用到他們,宋楠也一併將他們放走,還丟下五兩銀子讓兩人領着手下去抓藥治傷吃頓好的。
燕三和馬德剛本以爲這一回定要脫一層皮,沒想到幸福來的太過突然,幾乎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兩人帶着一干混混走出衙門老遠,尚且不敢相信,想了好久纔將此事歸結爲郡主老大從中施加壓力,宋楠這小子不得不放人了事。
……
兩日後的傍晚,張侖命人來請宋楠前去赴宴,宴席便設在永定門大街上的一家高檔酒樓上,一進二樓包間,宋楠便頭皮一麻,因爲他看見挨着張侖身邊落座的正是國公府的媗郡主。
媗郡主一看見宋楠,便像小母雞一般炸了毛,指着宋楠道:“你……你怎麼在這裡?”
宋楠苦笑道:“小郡主,我也不想,令兄相邀,我不敢不來。”
媗郡主叉腰轉向張侖叫道:“原來你說請個好朋友來赴宴,請的便是這個紅皮狗?”
張侖尷尬道:“妹子,不要無禮,宋百戶是客人,上次回去我不是跟你說了麼?宋百戶想當面向你表示歉意,你這般不依不饒作甚?”
媗郡主叫道:“我要他道什麼歉?憑他也配?哥哥,你騙我,你上回說命人將他打的鼻青臉腫,狠狠整治了他一番,我怎麼看不到他的臉上有一絲一毫的傷處?”
張侖向宋楠擠擠眼,宋楠苦笑不已,看來張侖也是被這刁蠻女纏得沒辦法,不得已才撒謊騙她說打了自己一頓替她出了氣。
“那個……媗郡主,傷處在不方便的位置,實在不能展示給郡主看,令兄確實打的我不輕;之前的事多有誤會,郡主大人不記小人過,在下給你陪不是了。”宋楠拱手施禮,一臉苦相。
媗郡主哼了一聲道:“誰要你賠禮了,看在你知錯能改當天便將燕三和馬德剛兩個蠢貨放了的面子上,本郡主不跟你一般見識,你可以走了。”
張侖忙道:“別別,兄長跟宋百戶還有事要談,早跟你說了約了客人談事,你非要跟着來,你若覺得氣悶,便去街上逛逛去。”
媗郡主杏眼圓睜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什麼!他來了倒要我走?我偏偏不走,就在這坐着,你跟紅皮狗有什麼事好談的,真是奇怪了。”
張侖對宋楠拱拱手無奈道:“宋百戶,不要見笑,舍妹被我嬌慣壞了,說話不中聽,來來來,請坐。”
宋楠吁了口氣,不好多說什麼,權當媗郡主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娃,跟她較真也沒意思,於是整衣落座。
店家上了酒菜,滿桌子琳琅滿目全是佳餚,張侖端了酒杯和宋楠共飲一杯嘆了口氣道:“宋百戶,上回咱們說的事情不好辦吶。”
宋楠道:“怎麼?不合規矩是麼?”
張侖道:“是啊,我五城兵馬司隸屬兵部,如果要是想你所言僱傭這幫人手的話,乃是我五城兵馬司所屬,名義上也是隸屬兵部,這便違了規矩了,這羣人領了兵部的俸祿,豈不是成了兵士的身份,五城兵馬司衙門可無權統轄五百多人的兵士,這可不是小事,往大了說,這是憑空多了一隻兵馬呢,當日我沒想明白這一節,回去跟老爺子一說,老爺子差點沒把我罵死。”
宋楠明白了,如果建立這麼一隻隊伍,領了兵部的銀子,身份便類同於在京城新建了一隻軍隊,五城兵馬司只是類似於後世的市政和公安的集合體部門,一下子多了這麼多兵馬,便是違制逾矩,就像是養了私兵一般。
“這倒難辦了,我的第七百戶所對坊間事務只是協理身份,若無五城兵馬司挑頭,那是肯定不能出面的。”宋楠皺眉道。
張侖點頭道:“這便是難處了,可是你的辦法確實好,我又很想試一試,昨日我遇見謝大學士,他還在問坊間清理之事是否已經動手,還說皇上已經答應帶坊間整頓完畢將擇日出宮巡城,你說說,這不是火上澆油麼?”
宋楠咂嘴道:“擇日出巡,哎,日子要是能定下來倒還可以打個突擊清理一番,這擇日嘛,就是日子不定,麻煩麻煩。”
張侖喝了口悶酒道:“可不是嘛,而且就算知道皇上哪天出來巡視,也不能搞表面文章,不然被有些碎嘴的傢伙捅上去,豈不是欺君之罪?再說了,坊間髒亂本就是五城兵馬司的職責,我既擔任此職,自然也想做出個樣子來。”
宋楠想了想道:“要不這樣,咱們不必上報了,只以民間的名義組織人手來幹事,民間自願協助坊間管理,這樣總合規矩了吧。”
張侖愕然道:“民間自願?”
宋楠道:“對,百姓自發維持街市清潔,難道不合規矩?”
張侖道:“那倒是沒話說。”
宋楠道:“唯一的難題便是餉銀的問題,這麼多人手要發月俸,從何而出?”
張侖默然道:“我也沒這個身家啊,總不能伸手向老爺子要吧,我自己倒有些積蓄,不過這是個無底洞,再多的錢也填不滿啊,而且我出錢給朝廷辦事,這算怎麼回事?”
宋楠明白,英國公府當然不至於連這五百人養不起,只是張侖目前還未當家,家中的財政大權動支錢物需要老英國公張懋的首肯,看得出張侖是個要臉的人,不到萬不得已肯定也不願伸手向老爺子要錢。
“不管如何,先度過眼前這個難關再說,皇上巡城過後,若支撐不下去便將人手解散便是。”張侖咬牙道。
宋楠搖頭道:“那豈不是白忙活了,這幫人一解散,坊間一切如故,將來還是髒亂,錢白花了,腦子也白費了,傳出去還不給人笑掉大牙?”
張侖道:“那怎麼辦?”
宋楠咬着下脣想了想道:“要不這樣,月俸之事我來解決,小公爺只需負責儘快將坊間閒漢混混清理一番,選些沒什麼大惡之人組織起來,交到我手上便是。”
張侖愕然道:“你……負責月俸?那可是一大筆錢吶,每月上千兩銀子,你有這麼大的家業?”
“想不到啊,你這紅皮狗倒是個土財主,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連坐在一旁的媗郡主也不可置信的看着宋楠,這個少年百戶好大的口氣,這麼一個無底洞居然一口應承下來。
宋楠笑道:“郡主說笑了,在下在京城有兩處產業,生意倒也不錯,原本打算攢錢擴大經營的,這會子小公爺在難處,說不得也要幫上一把了。”
張侖驚訝道:“什麼產業能負擔如此鉅額支出?”
宋楠道:“說來不值一提,兩家烤鴨店,一個月前新開的‘一品鴨’,最近在內城南薰坊開了家分店,每月倒有兩三千兩銀子進賬。”
張侖嘴巴張的合不攏來,驚道:“一品鴨是你的產業?前幾日我在軍營中還聽人說起京城新開的一品鴨烤鴨好吃的緊,沒想到啊,居然是你的產業。”
宋楠笑道:“小打小鬧,不足掛齒。”
媗郡主插話道:“我吃過,好吃的緊,價錢太貴,黑心的商人。”
宋楠嘿嘿笑道:“沒辦法,價格還要再漲,誰叫咱們是獨家經營呢,再說要支撐如此龐大的開支,我只能當黑心商人了。”
張侖嘆息一聲道:“還是你日子過的滋潤啊,我除了每月的俸祿和家中月例,其餘用度便需要老爺子答應才成,除非是正事,否則老爺子定不會讓我亂使錢。”
宋楠笑道:“小公爺這是在挖苦我呢,要不咱們換換?”
張侖道:“換就換。”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英國公府富可敵國,家中良田萬頃,產業不計其數,拔根汗毛夠人吃好幾輩子,只不過老爺子張懋持家甚嚴,除了月例和用度之外,一概不準子孫鋪張豪奢,但其實,將來這鉅萬之富還不是要傳到張侖手中去,說羨慕宋楠,那可純粹是客氣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