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時的言語,實際已經等同於逼宮,衆大臣面面相覷,但是也沒人出來阻止他。嚴嵩咳嗽兩聲“元翁,下官認爲,此事幹系重大,不宜操之過急。萬歲一時不能醒轉,皇后剛剛生產,這時還是不要打擾太后爲好。若是太后鳳體有失,我輩於心何安?不如先等候幾天,等太后心情平復一些,再行拜見,也不爲遲。”
楊廷和掃視了一眼衆人,見大臣盡皆不語,大多數顯然也是支持這個建議,換句話說,是支持拖一拖再說。畢竟天子能否醒過來,纔是問題的關鍵。這些東西能否推行下去,取決於天子到底是誰,如果真的走到嬰兒繼位的層面,那麼就只能按着楊廷和的規劃,才能走下去了。
他點點頭“惟中所言極是,既然如此,列位各自回衙,安心理事。克正,你留一下,有兩件事,要交給你去辦。”
三日之後,武定侯府外,一羣刑部的捕快與武定侯府的家將,形成了對峙。新任刑部捕頭神眼紀豐年,手緊緊握在刀柄上,兩眼盯着面前的家將頭領“我奉刑部尚書手令,請武定侯過衙議事,爾等區區家僕膽敢阻攔,難道目無王法了麼?”
“混帳!過衙議事,哪用的着這種場面,你們這分明就是來捉人的。我們侯爺是與國同休的勳臣,祖上是開國功勳。你們沒看過明英烈麼?一箭射死陳友諒的郭將軍,就是我家先祖。你們算什麼東西,也配來拿他老!”
“配不配,不是你個家僕可以決定的,刑部簽發的捕票在此,你們難道還想抗令?”
以武力而論,武定侯府的力量事實上比刑部的力量爲強,即使紀豐年自己是一流高手,可是武定侯府中有大批上過戰場的家丁,並不是他手下的捕快所能匹敵。如果算上勳貴們在三大營的影響力以及新軍,就算整個刑部的人都拉來,怕是也不夠死。
但是刑部的捕快,這次並沒有恐懼或是膽怯,反倒是主動壓了上來,似乎毫不介意動手。而在附近,大批身着普通百姓衣服的漢子,悄悄的聚攏過來,手中握着兵器,隨時觀察着局面。
最先屈服的是武定侯府,在經過一段時間對峙後,緊閉的府門打開,郭勳頭戴樑冠身穿蟒袍,懷中抱着丹書鐵券走了出來。目光掃視之下,紀豐年向後退了兩步,跪地磕頭,隨後做了個請的手勢,將郭勳請上了身後的馬車。武定侯府內,已經是哭
聲一片。
作爲勳貴之家,這種場面即使沒經歷過,見的卻也多了,被刑部這樣帶走,就等於抓破了臉,如果查不出問題,將來刑部是沒辦法收場的。所以到了此事,郭勳不管是否無辜,都必須有罪,這一點徐老太君自己,心裡也是有數的。
勳貴之家,同氣連枝,這種事一出,其他人家自然要有所表示,包括到刑部去打點,以及找各自的關係去疏通關節。於是,又是幾天過去了。
刑部方面並沒有人敢接錢,那些關係,也是敷衍的成分居多,指望不上什麼,唯一打聽出來的一點消息,卻是“楊閣主持,重查張寅一案。西北方面有了消息,已經做實張寅就是李福達,侯爺在山西練兵時,與他父子過從甚密,現在要讓侯爺交代清楚,兩邊到底有什麼勾結,又密謀什麼大事。”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的老太君,第二次昏厥了過去,勳貴之家,爲非作歹的事做一些,甚至於搞出人命都沒什麼。但是牽扯到謀反大案裡,即使是丹書鐵券,也是沒有用處的。
有幾個嫁的很好的女兒,已經被夫家休了回來,甚至還捱了打。她們往日是極爲自豪的,丈夫是文臣子弟,自己也有功名,甚至有一位丈夫並不納妾,操守遠必楊承祖爲好,對於小妹頗有些看不上。到了此時,卻發覺九娘卻是比她們幸福多了。
楊宅裡,九姐一身命婦打扮,正襟危坐,面色嚴肅。往日裡極爲飛揚脫跳的女子,這時卻真正有了大婦的風範。被丈夫打了又休回家的大姐向她哭訴着自己的不幸,又向她乞求着,讓她趕快爲父親想想辦法。畢竟她和婆母柳氏,是擁有隨時進宮面見太后和皇后的權力的,現在能救郭勳的,只有太后以及皇后娘娘了。
九姐卻搖搖頭“大姐,不是小妹不幫你,是沒的幫。刑部派了人去抓爹爹,一樣派了人,來抓我們楊府的人,就連牡丹姐也要抓,說是要查高指揮被殺一案。還有河南的幾件案子,永壽千歲府那邊,有人去抓羅婆以及幾名老宮女,說是要重查烏景和以及萬氏父子之死。還有人要帶走一個女人,是霍虯的女人,據說是某個犯官的老婆,被霍虯用權勢佔了身子。現在要解救她,讓她出來說話。這些人,都在這座府裡,除了羅婆以外。外面那麼多人,你該看見了,我的日子不好過。但是我不像爹爹,不怕把事情鬧大,誰想要進府拿人,就要有死的覺悟。現在這個時候,小妹如果進宮,也是見不到太后的。即使見到,也解決不了什麼。姐姐先回府,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他們的目標不是爹爹,而是……我相公。”
楊府外,已經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捕快、五城兵馬司、更多的則是不知來歷的百姓。這些人人數衆多,對楊府已經形成了包圍的態度,口中喊着“交出人犯”“王子犯法與民同罪”“心裡不虛,爲什麼不敢到衙門分說”之類的話,一邊向前走。
楊家這邊,府衛沉默無語,手緊緊的握在刀柄上,牆頭上,甚至見到了奴和鳥槍。這兩樣東西,顯然都不是人臣所能擁有之物,於是下面鬧的更兇,聲音更大,守衛的人,則依舊一言不發。
一些人在人羣中悄悄的交流意見,詢問着,是否可以強攻,但是得到的迴應始終是等等再說。
阻撓他們行動的,是一大批莫名其妙的攪局者。這些人既有京師裡的潑皮,也有普通的百姓,都是窮苦人,往日裡在衙門面前連整話都說不出,更沒有對抗官府的勇氣。一兩個衙役,就足以驅散這樣的人幾百個,可是今天,他們卻沒有退。
潑皮們手裡拿着棍棒,腿都有些哆嗦,見到衙役牙齒都在打顫,但是依舊死命的強撐着,不肯後退。
一名衙役找到了一個看起來可以負責的人,鐵心武館館主武鐵心,京師裡三流的潑皮首領。對於這種人,刑部捕快是可以吃的死死的,他點點手將人叫過來,面色鐵青着呵斥“怎麼,想搞事麼?給你一盞茶的時間清場,過期的話,小心我掃了你的堂口。”
武鐵心攤攤手“對不起啊,我今天也只是過來站臺的,說了算的人不是我,您讓我清場,我怎麼清啊。就算是鐵心武館的人,我現在也支使不動。楊記降糧價,我們大家都可以吃的飽飯,大家纔有閒錢來我這裡練功。你們現在要砸京師所有窮人、苦人的飯碗,你要大家撤,誰肯聽啊?不是要掃我的堂口麼?來啊!大不了一拍兩散,我不像大都督家大業大,只有父子一家人而已,誰動我堂口,我殺誰全家,可以試試看!”
場面混亂,人聲嘈雜,捕快以及那些幫手們這時才發現,聚集的百姓已經越來越多。即使他們武力依舊佔據絕對優勢,但是對這些人打下去,怕是楊廷和的威信也要打光,一時間,卻是沒人敢下這個命令了。